96. 举案齐眉
    一时兴起、口头上聊聊的婚事,经此波折还能继续,宣正浩一愣,颤颤伸手接过:“多谢陛下宽仁。”

    元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圈发红:“五年前表舅挥师南下拥立之恩,朕永世难忘。这些天处置了表舅,朕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宣正浩忙替他斟满,又举杯去敬他,“本就是微臣之过,国有国法、军有军规,陛下待臣已经很宽仁了,臣心悦诚服!”

    元旻摇摇头,笑容温煦:“此事怪不得表舅,那苻洵狡狯至极。说来忏愧,朕早些年都在他手下吃过亏。”

    宣正浩一惊,怔愣注视着眼前的年轻君主,一直以来,他年少才高、气宇轩昂,又喜怒不形于色,此刻眼角眉梢却尽显疲惫。宣正浩蓦地意识到,这看似无比强大的国君,才二十五岁啊。

    “表舅啊……实不相瞒,北有大宛、西有荣国,咱们的国家正值危难之际”,元旻支颐歪坐、乱了仪态,唉声叹气,“宣氏为大翊镇守国门千载有余,朕不依靠你们,还能依靠谁?”

    “疆域辽阔、兵多将广如大翊,无论是哪个国家举兵侵袭,朕都不怕”,元旻喝得微醺、声音略带沙哑,“朕怕的这些臣子将领人心不齐、一盘散沙,你们都是朕亲手擢拔的将领,朕希望兄弟、父子、世家、寒门全都能拧成一股绳。”

    宣正浩想到自己与宣正淼那些过节,顿觉也算不得什么,忙不迭给二人斟满,继续敬酒:“臣谢陛下肺腑之言,陛下让五弟回武原,是对宣氏的爱重。”

    又忏愧道:“此次调兵失当,幸王后殿下驰援及时,未成弥天大祸,否则臣万死难赎其过啊。”

    元旻唇角扬起温柔笑意,迷离醉眼有泪光浮动:“前年秋天,也是在这儿,朕抵死不纳妃嫔……朕知道你们想什么,都私下揣测朕惧内。此时此刻,表舅可知晓了?”

    宣正浩想到此前卯足了劲、往这对生死与共的伉俪之间塞人,颇为过意不去,附和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臣此时方知陛下故剑情深。”

    元旻不等他倒酒,自斟自饮起来:“阿英自跟随朕,从十四岁起,颠沛流离、饱经风霜、刀山火海都不知走了几遭,安生日子没过几天,又替朕生儿育女、执掌中馈、操心国事军务……”

    “朕若负了她,与禽兽何异,如此忘恩负义的凉薄君主,尔等还敢追随么?”

    悠悠说话间,迷离的双眸却已静静注视着他,似笑非笑。

    宣正浩叹了口气,不知如何作答,先前被屡次拒婚的尴尬,被打、被贬、被罚的微恼已荡然无存,正酝酿语句,却听门外侍婢施礼:“王后娘娘千秋!”

    元旻身形微微摇晃地站起来,抬手止住他:“表舅忠直,不善言辞……朕都懂,阿英来了……表舅不必多礼,都先歇息罢。”

    宣正浩还未反应过来,元旻已踉踉跄跄走到门口,侍婢忙拉开房门。

    穿着浅紫撒花襦裙的舜英静静等在门外,他伸手揽住她肩头、半靠在她身上,她一手挽住他臂弯、一手扶住他后腰,动作娴熟得像已经历过千万遍。

    夜风中遥遥传来元旻的呓语:“朕就喜欢惧内,朕就乐意像这样、被阿英管束一辈子。”

    仆从、侍卫统统搭不上手,就这样呆愣地看着他们在夜风中走远,毫不避讳、亲密无间。不像分掌权柄的国君和王后,更像恩爱不疑的寻常夫妻。

    .

    “醒酒汤还喝不喝?”舜英从门外接过冒着热气的汤,放到床前小几。

    元旻:“我的酒量你还不清楚?”

    舜英一想也是,今夜与宣正浩的这一场对酌,以他的酒量来说,还不到三分醉。回想元璟曾说他是“黑心种子”,她不禁苦笑着摇头。

    桌上银盆内用冰块镇着个蜜瓜,他看了看屋外,不愿呼唤侍婢进来搅扰,于是抽出腰间短刀慢慢削去皮,切成小块放进旁边的盘中。

    舜英见他未召唤侍婢,顷刻会意,点燃一根防蚊火绳,揭开香炉盖子插入,将香炉放到窗下,然后返身回去整理被褥。

    “张嘴。”

    身后传来带笑的声音,她略带惊愕地照做,被喂了一块切碎的蜜瓜。

    “甜不甜?”

    “甜。”

    “甜就多吃点。”

    舜英慢慢咀嚼着清甜的蜜瓜,半晌后轻轻蹙眉:“这蜜瓜怎么一股子腥味?”

    仿佛意识到什么,看向递过来的蜜瓜,沾着殷殷血迹,顺着向上看,他手指不知何时割开一道口子,正源源不断沁着血珠,想是方才喝了酒手不稳,削蜜瓜时不慎割破。

    她忙扶他回床歇息,又去找来棉布和伤药。

    偶然抬头,见他半靠在软枕上,微醺的双眸亮晶晶的,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她没来由地心神一漾,双颊烧了起来。忙移开视线,若无其事继续替他上药包扎。

    这转瞬即逝的变化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当即不愿再继续忍耐,毫不迟疑一把将她拽入怀中,翻了个身压下,也不顾她慌乱的推拒,借着酒劲去撕她衣裙。

    事后,他促狭地笑了:“还以为会挨一顿骂,提心吊胆了好几天、一直等着呢。”

    舜英默了一瞬:“为何要骂你?”

    元旻笑容消失:“为何不能?”

    “我知道你十分不易,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舜英无奈地喟然长叹,“若是可以,还是不要瞒着我,太凶险了,差点没人救你。”

    元旻慢慢扯过她一绺乌发,绕在指间一圈又一圈:“心有灵犀一点通,你一定会来。”

    “下次再不来了”,舜英稳稳心绪、做出愤怒姿态,“你要是再敢拿自己性命去赌,我就……我就……”

    “你就怎样?”元旻扬眉,满怀期待看她能憋出什么狠话来。

    她想了半晌,佯作咬牙切齿道:“我就去找十个八个面首,天天围着我弹琴舞剑、揉背捏肩,气死你!”

    元旻笑得直不起腰、全身发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找面首也得好好挑,不然跌份。记得要找个比我好看、比我聪明、比我年轻……”忽然想起什么,收起笑容迅速闭嘴。

    舜英浑然未觉,冲他胸口轻轻擂了一拳:“这说的是人话吗?”

    元旻好整以暇、反唇相讥:“你劝我纳妃嫔时,也不曾想过是不是人话。”

    “那不一样”,舜英正色注视着他,“阿旻,答应我,莫要再以身犯险了。”

    “你如今肩挑几千里江山和几千万百姓,若有个万一,国体不稳社稷动荡、六尺之孤何托?”觑见他神色不虞,她赶紧补充了一句,“我与承祎兄妹怎么办?”

    元旻先是略带失望凝眉听着,听到最后一句笑了,将她抱得更紧:“好!我答应你,往后珍重惜命、绝不以身涉险。”

    她胆战心惊了半个多月,从乌兰山捞回他后又忙于筹备北伐。此刻略一放松,再不能自抑,后怕得手脚发颤。

    之后数月,又时常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醒来后收到前方捷报,心绪才稍微平稳了些。

    .

    两路北伐军所向披靡、势如破竹,沿途大肆劫掠部落、俘杀单于,各部胆破众散、从风而服,纷纷向大翊呈递书信,以表归附之意。

    元旻面对那些首鼠两端的部落单于,只淡淡回复:“朕不喜以杀伐而略地,奈何贵国君屡屡侵袭我朝子民。”

    开始有部落率先提出:“北宛汗王冯建先行挑衅侵袭,致使战火蔓延到草原。如此无道暴君,当废之!”

    北伐大军仍在草原肆掠。

    永平五年八月中旬,轰轰烈烈闹了两个多月的草原终于统一了声音。由冯彬母族哲里木部牵头,趁夜暗杀了冯建及其十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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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献头颅于北伐大军主帅元晞。

    二十三部一致请求,翊国送回客居昇阳的质子冯彬,并推举冯彬为王。其余求和条款,譬如牲畜、马匹、铁矿等岁贡数目皆执行朔宁会盟定下的条款,并邀翊国“使团”进驻柘枝城,指导其内政。

    元旻收到二十三部的联名血书时,已是九月初。于是下令,北伐大军西线撤至朔门关内、东线撤至三军郡内。

    召冯彬进宫谈论回国即位的事时,冯彬有些心不在焉,这从天而降的王座似乎并未让他高兴多少。

    听完元旻交待后,他突然问道:“能否等到十月底再回去即位?”

    元旻尚自错愕不解,舜英已笑着宽慰他:“你且先回去把王位坐稳,待阿昙坐完月子,直接来参加册后大典,岂非更周全?”

    元昙的身子一天比一天重,听御医和嬷嬷说,大概九月底临盆。

    见冯彬仍迟疑,再次感叹这痴情人,不禁继续软语相劝:“你不是抛下她不管,是替她奔更好的前程去了。”

    元旻也恼怒他如此不分轻重:“有九叔、有母后,还有我们,你在担心些什么?”

    冯彬又思索半晌,终于下定决心,重重点头。

    元旻与舜英对视一眼,又嘱咐道:“阿彬,无论在哪个国家,国君的权力都来自于底层的民意。朕扶持得了你一时,扶不了你一世。”

    “北宛人只敬服绝对力量,你生的高大健壮、弓马娴熟,武艺也不错,就体魄来说,已当得上巴图鲁。只一样,心性可要强硬些,没有谁会臣服一名无血性、没脾气的君王。”

    舜英附和道:“就算不为自己,为了阿昙也得撑起来。回了北宛,她再无嫡母、叔父和兄嫂庇护,你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冯彬身躯一震,忙抬头挺胸,朗声道:“多谢表兄表嫂教诲。”

    元旻见他如此郑重,不禁笑了:“走之前,替未出世的孩子取个名吧。”

    冯彬眸底掠过一抹亮色,唇角上扬:“昙儿已取好,叫思洛。”

    思源、思洛,舜英串起这俩名字,不知怎的、心头咯噔一声,有些不踏实。

    怀着心事回寝殿午寐,那人再度闯入她的梦境。

    首饰铺照出昏暗的灯光,照得他身姿卓然、玉树临风,站在她对面、眉眼带笑躬身长揖,然后接过店小二手中的木盒,看了一眼就飞快盖上。

    盖子盖上的瞬间,那簪子骤然在她眼前变得清晰:花丝做工,主体是一架琵琶、旁侧一丛幽兰,镶嵌点缀着珊瑚和石榴石。

    维阳城、白衣、首饰铺子……

    这次对了!

    她酝酿了半天措辞,试探着问:“阿旻,你当时赐婚元昙时,元昙作何反应?”

    “好几年前的事,忘差不多了……”元旻蹙眉、绞尽脑汁想了半晌,“当时我还问过她是否有心仪之人,她直接问我冯彬如何,请我替她掌眼。”

    舜英想起他与外人议事时、那张冷得要滴水的脸,不太像能让人敞开心扉的样子。心绪有些复杂,突又想到那场《霸王卸甲》的双人舞,接着追问:“她真的只提了冯彬,再无旁人?”

    元旻搜肠刮肚回忆半天,忽然盯着她笑了:“还真有,就是我们都认识的那个。不过元昙同那人一样,都是单相思,怎么了?”

    他又来了……每次一跟苻洵沾边,无论公事私事,他立马开始东拉西扯、满嘴跑马。

    舜英腹诽,你此刻气定神闲嘲讽人“单相思”,当年怎么一听苻洵就发癫封宫?

    不过,她就愿意看他自信的样子,选一条道走到黑,走到举案齐眉、岁月安好、两无猜嫌。

    人行于世,无法单靠爱活下去,世上总有些比爱更重要的事物。

    元旻对于她,除了是夫主,更代表着那些事物——家国大义、君父、恩情、立场、亲人、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