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猜测
    “古怪?那辟邪符有何怪异之处?”,吴殷在脑海中努力回想着那符箓的样子,一脸困惑。

    裴行俭静了一瞬,沉眉低吟道:“还不确定,此事需得去信问下叔父。那辟邪符初看不过是道普通的符咒,可不知是有意还是不小心的,那纸符左下角偏偏多了一点浅浅细微的赤色,许是我多疑,我总觉得那赤色像是一抹干涸已久的血迹。”

    吴殷闻言随之一怔,他记得当时那张符箓他还多看了几眼,可对那赤色小点却毫无印象。七哥不过拿起看了两眼便放下了,未曾想,竟观察的如此细微。

    他面色微变,只因曾听师叔提及过,若是符箓沾染了别有用心的血迹,那效用便会发生逆转,辟邪符或变召邪咒。若为召邪,则与郑姑娘身上所中的引妖粉,功效无异。

    “是正是邪,等问清叔父便可知晓!”,裴行俭随后又沉声喟叹道,“总之,傅若林之案已有些许眉目,接下来,我们要盯紧赵呈。这赵呈背后或有妖邪或道士相助,大家行事需万分谨慎,一切须得商议后再做定夺,切不可操之过急。”

    凶手已藏匿14年,他们必须沉住气,才能有机会先发制人。

    “是!”,吴殷赵川齐齐应声道。

    “对了七哥,那郑姑娘那边接下来该如何做?她的引妖粉之毒也解了,驱完邪后,我们还管么?”

    裴行俭略有些踟蹰,转身问道:“古叔,今日让你暗中盯着的那户刘姓人家,可有异常?”

    “并无。那几个姑娘至晚才同家人一道回府,进府后也不曾外出,约莫亥时一刻便都熄灯歇下了,作息严谨的很,府内也无旁人进出,至今并无奇怪的动静”,古叔将目前探子回禀的信息详细道来。

    裴行俭摸了摸下巴,寻思道:“这两日继续盯着。另外郑宅那边还要烦请古叔继续安排些人手暗中相护,以防妖邪再度作祟,务必要小心藏好踪迹。”

    古叔笑道:“公子放心,咱们的人都在各地的道观里,又都是正经道士,日常也会外出替人驱邪作法,这两日大部分也参与了皇室的道家盛会,进进出出绝不会让人起疑。咱们的道观暗网建立已有六七年,又是你叔父亲自训练点拨过的,配合至今从未出过差错,我这边也定会仔细盯好。”

    裴行俭会心一笑,不再多言。

    “公子可要着人查一查那郑宅小丫头的底细?虽说此次她是受害者,咱们又救了她,但眼下她已然知道公子身负御妖除祟之法,并非普通文官,这事总归存有隐患,万一哪天这孩子说漏了嘴,老奴担心……”

    “不会,她惜命的很”,裴行俭一脸不以为意,语气却莫名笃定。

    “这……”,古叔心里发堵,一时有些无言以对,眨巴着眼睛看向赵川和吴殷。

    这两人也是面面相觑。

    眼下,他们已经想明白裴行俭在郑宅高调驱邪降妖的缘由,若想通过此事的始作俑者去挖一挖有关傅若林案件的线索,免不了要与那小丫头打交道,自亮身份倒也在情理之中。可七哥如此笃信那丫头嘴严,绝不会出卖他们,这倒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

    不过一晚上的功夫,七哥难道已经将那个姑娘看得无比透彻?

    吴殷:“七哥似乎很相信那个郑姑娘。”

    裴行俭一脸好笑的反问道:“怎么,你是觉得她会出尔反尔?她不是主动允诺了你们会守口如瓶?”

    “倒也不是不信,只是……叔父常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吴殷面不改色道。他其实也不是质疑那姑娘的品行,但若说完全信任却也是假的,不过一面之缘拔刀相助,不足以令他交心。

    “嗯,也是”,裴行俭笑着点了点头,正色道,“放心,这事我心里有数,古叔不必查她。”

    赵川和吴殷自然是信任自家七哥的,古叔也只好作罢。

    裴行俭看向赵川,吩咐道:“明日你找人给那丫头多送几道符箓过去,记得多送些,只多不少!”

    赵川神色明显顿了一下,只多不少?这又是为何?但这次他却忍着没有发问,一脸古怪的领了命。

    “之后,你和吴殷都不必再去郑宅了,我另有安排。那小丫头机敏多疑,我猜,不出几日,她自己也能将那人找出来”,思及此,裴行俭忽而狡黠一笑,抬眸望向窗外,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院里的枯枝不知何时已裹上一层雪衣。

    赵川看着裴行俭的背影,忍不住凑到吴殷耳边,低语道:“我怎么觉得七哥像是很熟悉那丫头似的?对她好像过分友善了些?”

    吴殷摇了摇头,也没想明白,兀自嘀咕:“许是七哥留有后招吧……”

    -

    翌日一早,天寒地冻,大雪纷纷,这是今冬长安的第一场雪。

    郑乐熙裹着厚棉被在床上坐了一夜,冬安披着褥子在床边脚踏上发呆,主仆二人睁着眼熬到天亮。

    “冬安”,郑乐熙开口唤了一声,嗓子干哑,“阿姐估计醒了,你去给她送个信吧,告诉她我一切安好。”

    冬安抬起惺忪的双眼,却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要,不能让阿乐一个人。”

    郑乐熙张了张嘴,又想到今日是初二,大姑母会回娘家,阿姐一会儿也就来了,便也没再催促冬安。

    发了会呆,她才唤人备好浴汤,起身去净房沐浴。又打开胭脂盒子,将眼底的青色细细遮掩,确认不会露馅后才换了身新衣,在屋里耐心等到辰时中,才往祖母院子走去。

    石文珺刚起不久,郑乐熙就进了屋子,搂着她的胳膊撒起娇来,她不由笑道:“你这小丫头,今日怎起得这么早?专程早起等你大姑母和阿姐?”

    郑乐熙闷声道:“才不是,自然是想祖母了!”

    担惊受怕了一整夜,郑乐熙心中委屈却不能言明,此刻是真的极其想念祖母,她不敢想万一昨夜出了意外,她和祖母都该如何!

    石文珺敏锐觉察到孙女话里浓浓的鼻音,下意识伸手摸向郑乐熙的额头,好在未有发热的迹象,又见她情绪低沉,关切道:“怎么我们阿乐瞧上去不是很高兴?昨夜是没睡好么?可是着凉了?哎哟我的小祖宗,这过年过节的,昨夜又下了雪,可别又伤风咯!”

    话毕,她赶忙吩咐赵妈妈快些传早膳,特意嘱咐再给阿乐端一碗热姜汤来暖暖身。

    郑乐熙勉强一笑,解释道:“我好着呢祖母,许是昨夜看书太过着迷,一时忘了时间,歇息晚了才如此。”

    “我真得说说你二姑母了,叫她不要再随意拿什么医书给你,再这样痴迷的看下去,你不出两三天准又要风寒。”

    郑乐熙噗嗤一笑:“这可不成,祖母莫要冤枉二姑母,我以后听祖母话早些歇息就是了!”

    “你这丫头会听话才怪!你这性子简直跟你二姑母小的时候一模一样,又倔又有主见,身子骨都一样弱,三天两头伤风不适的,我看今日也得让你大姑母一道说说你。你这孩子,过来也不知道捧个手炉暖暖手,这手都快冻成冰了”,石文珺嗔笑般睨了郑乐熙一眼,又将宝贝孙女的手揣在手掌里捂住,来回搓了搓,余光却仔细端详着郑乐熙的神色。

    等到祖孙两人开始用膳时,一声急促的清脆声猝不及防的在院外高高响起:“祖母,阿乐?”

    崔府的马车刚一停在郑宅门口,崔思弦便火急火燎的跳下车,丝毫不理父亲母亲的喊话,提起裙子就径直奔向后院。当听到下人说郑乐熙在祖母院里时,脚下又拐了方向,往外祖母屋里快步走去。

    崔思弦一身红衣,从雪地里奔进来时,像一团热烈的火焰。石文珺紧盯着外孙女的脚下,担心雪地路滑,她一个不留神就摔倒,见崔思弦安然无恙的进来,眉毛一蹙,就要教训几句:“你这孩子,怎么今日如此毛毛躁躁?万一摔倒,可有你哭鼻子的时候!”

    哪知崔思弦不言不语,脚步拐了个弯,上前两步一把拥住郑乐熙,这一举动又让石文珺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她心中一动,望着两人的神态,总觉得这两孩子像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们一样。

    院外,郑时萍姗姗来迟,边走边絮叨,就差将崔思弦拎过去训一顿,两个女孩却置若罔闻。

    “阿姐,我没事,咱们稍后再说”,郑乐熙拍了拍崔思弦的肩膀,悄声道,“万不能让祖母和姑母知晓。”

    “我知道!我一晚没睡,恨不得天一亮就过来,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一会儿必得事无巨细的告诉我。我也有事要和你说。”

    郑乐熙微微点头,崔思弦这颗心才算真正安定下来,一路狂奔的呼吸也渐趋平稳。

    “你们这两个小丫头,一大早就魂不守舍的,可是有什么事?”,石文珺心思浮动,意味深长的看向两人。

    崔思弦这才露出清爽的笑容,上前规规矩矩的给外祖母行了拜年礼,顾左右而言他:“哪有,祖母莫不是吃阿乐的醋?那下回阿弦第一时间先抱祖母可好?”

    石文珺失笑,伸出手就往崔思弦额头轻轻敲去:“你这丫头,故意拿外祖母寻开心不成?”

    此话一出,屋里的人都不由的漾开了笑。

    石文珺实则心如明镜,也不急着拆穿,与郑时萍往堂屋走去时,又暗自吩咐赵妈妈留意阿乐屋里的动静,小心照看,有任何风吹草动随时来报。

    崔思弦随郑乐熙进了卧房,随即屏退左右。

    “昨夜究竟如何?当真有妖邪?”,崔思弦单刀直入问道。

    “嗯”,郑乐熙微一点头,“阿姐,那大人所言不假。昨夜四更钟鼓楼鼓声甫一敲响,我这屋里顿时黑气弥漫,野鬼窜行,那鬼怪……青面獠牙,面目可憎,若不是有冬安撑着,还有那几位大人相助,阿乐怕是很难躲过这一劫。”

    崔思弦下意识捂住心口:“竟是真的!这幕后之人真是可恶至极!那你身上的引妖粉,如今可是彻底解了?”

    郑乐熙脑中顿时想起昨夜被强势灌下符水的画面,以及口舌尖那股恶臭,神色略有些不自在,只简单道:“解了!阿姐勿慌!”

    崔思弦震惊过后,闻言面露喜色,暗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郑乐熙问道:“阿姐方才说有话告知,可是在府中查出些什么?”

    崔思弦娓娓道:“我昨夜寻思了整宿,若你是在我府中遭人陷害,那人必须近距离触碰过你,要么举止刻意要么神不知鬼不觉。”

    郑乐熙认真琢磨一番:“我也想了良久。举止刻意有嫌疑的,我只能想到刘三姑娘,昨日她绊倒扑在我身上,刘家大姐姐也曾近身上前攀谈过几句,但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并无触碰。还有……还有就是有几位夫人给过我红包,可这些人除了你祖姑母我都是第一次见!至于所谓的‘神不知鬼不觉之人’……阿姐,我想不起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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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思弦目光冰冷,启唇道:“神不知鬼不觉,不一定不让我们发现,有可能那动作过于自然和寻常,让人不觉得奇怪。阿乐,你可记得昨日你在堂屋摘过围领?”

    郑乐熙想了想,点了点头:“屋里人多,炭火盆足,没一会儿我就坐热了,遂将围领摘下来过。”

    “可后来,舅舅有事先行离开,我们出去送他时,你并没有戴上,而是落在了椅子上。是我祖母瞧见那围领,怕你着凉,让人送到门口来的”,崔思弦说道。

    郑乐熙蹙眉:“可是有人在这期间动了手脚?”

    崔思弦静了一瞬,又道:“我不确定,但我昨夜问了下人,我们出来时屋里人不多,只有祖父母、吏部尚书夫妇和祖姑母一家。当时又恰好有人送了糕点过去,祖母便让刘家三位姑娘坐下自行取用,那刘二姑娘正好走到你坐过的那把椅子,这才发现你落下的围领。可我问过,将那围领拿起来告知祖母的,却是刘家大姐姐,那婢女正是从刘家大姐姐手中取过围领再送出来给你的!”

    郑乐熙心中咯噔一声,脑海里忽地想起刘荷姿看她时的眉眼,那双眼里,从不掩饰对她的敌意与轻蔑。

    “可我与她从未结交过,若是这刘家大姐姐,她为何要害我?”,郑乐熙沉思道。

    崔思弦一时沉默,这也是她想不通的地方:“我也不知!她又年长我们许多,日常接触也少,那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我也不明白。可阿乐,她不喜欢你,我看得出来!”

    郑乐熙却是一笑:“可不止刘大姐姐,你祖姑母一家看起来可都不喜欢我!”

    崔思弦心里纳闷,也没想明白这其中的缘由:“我也琢磨不通。可除了刘大姐姐,刘三妹妹,府里我问过一遭,没再有别的异状!”

    郑乐熙默默颔首,思索片刻又问道:“阿姐,你祖姑母她们,可有信什么教?”

    崔思弦眼珠子一动,缓缓道:“祖姑母和我祖母一样都信佛,但也会去道观问卦解惑。我记得三四年前,祖姑母的三儿子出了意外病故,三儿媳不幸小产自此害了癔症,谁医也无用。后祖姑母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说是青龙寺显灵,便带着害了癔症的儿媳一起去了青龙寺小住。据闻跪了三天经后拿回了三道符箓,说是要烧了兑水喝下,癔症自会好转。说来也奇怪,那符水一经喝下,人还真的有所好转,神志也清明了。只是她儿媳小产后又患了癔病,身体亏损严重,后来祖姑母便让人带她回河南老家修养身体,至今还在河南养着。祖姑母时不时也会去青龙寺烧几炷香祈福。”

    郑乐熙陷入沉思,忽而问道:“这三儿媳就是刘大姐姐的母亲么?”

    崔思弦摇了摇头:“那倒不是,是刘二姐姐刘寒冰的生母。刘寒冰和刘荷姿只是堂姐妹,非亲姐妹,刘大姐姐和刘三妹妹才是嫡亲的。”

    “原来是这样”,郑乐熙顿了顿,“那刘二姐姐是常住在河南老家么?”

    “没有,她是不定时回去。刘二姐姐貌美又有才情,性子温顺乖巧,又刚及笄不久,我那祖姑母还指望着她攀上长安的权贵们呢,哪能让她待在老家埋没了风情。我听闻她母亲这几日伤了风,祖姑母让她在长安走完关系后再回去给她母亲拜年!”

    郑乐熙叹道:“倒是个身不由己之人。”

    崔思弦嗯了一声:“是啊,刘大姐姐和她年纪相仿,却不如刘二姐姐这个堂妹受欢迎。你别看她们三个时常同进同出,一副姊妹情深的模样,实际上她们关系并没有那么融洽。你是不知道,这刘大姐姐可喜欢挤兑刘二姐姐了。可能因为无父无母的关系吧,刘寒冰不喜争抢,在三人中总显得过于安静,没有存在感。说起来,我对她倒是颇有几分好感,也有几分同情。”

    郑乐熙起身,捏了块果脯在手,在榻前来回踱步:“阿姐,我想探一探这刘家姐妹!你可能想个法子,约她们一见?”

    崔思弦沉吟片刻,道:“每年的初二和初三,因为出嫁的女儿要回娘家,故而祖姑母不会来找我祖母。除了这两日之外,她几乎都会天天上门,恨不得住在崔府。她走到哪儿,必会将家中的三朵金花带到哪儿。”

    脑子一转,崔思弦便有了决断:“初六。初六你等我消息,若祖姑母她们上门,我着人通知你,你再来府中找我。初三到初四我恐要随阿爹阿娘外出拜年,不在府中。以防万一,初五我在宅中做些防范。若真是刘大姐姐,我决不能让她陷害你第二次!”

    郑乐熙心上一暖,面上漾起了一对小梨涡:“好!我听阿姐安排!”

    “对了阿乐,那裴大人可有交代什么别的事情?”

    郑乐熙摇了摇头,垂眸,伸手摸向腰间那枚香囊:“阿姐,他赠了我这一枚驱邪的香囊,说是今日还会送些符箓过来。如果此事有眉目,我可以去裴府找他。”

    “这裴大人倒是有始有终,侠肝义胆,可惜此事不能让阿爹知道,不然的话,兴许在仕途上,阿爹或能助他一二。”

    “裴大人是个好人,他有自己的考量,咱们能做的就是替他守好这方秘密。阿姐,我觉得以他的才能,就算没有旁人相助,定也能青云直上,只是……”,郑乐熙忽一停顿。

    崔思弦疑惑道:“只是什么?”

    郑乐熙笑了笑:“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裴大人看上去,似乎志不在官场,我也是胡乱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