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擦亮,朝廷派往河南查案的队伍已浩浩荡荡出了城门,快马加鞭往东而去。
郑乐熙还在睡梦中,一觉睡到巳时。
明亮的朝光从窗口洒进来,透过青纱帐覆在她脸上,暖暖洋洋的,她嘤咛咕哝两声,睡到精神饱满这才悠悠起身。
侍女端着茶汤轻手轻脚进屋服侍,郑乐熙低头轻抿了几口,余光瞥见冬安拿着封书信从门外进来。
“谁送来的”,郑乐熙接过手,待侍女出了屋子,这才一边拆一边好奇问道。
“吴大哥”,冬安乖乖答道。
其实昨日夜深,吴殷就翻墙进来,摸到冬安的屋子,将信递给了他,并嘱咐他今日再转递。
信是吴殷写的,郑乐熙却知道,这定是裴行俭授意的,心中不免泛起一丝欣喜。
“已经出城了啊”,郑乐熙看完信纸上短短几句话,低声喃喃了一句,起身将信件烧毁。
“方才烧什么呢?”,郑时画笑容满面的走进郑乐熙的屋子,却闻到一股焦味。
郑乐熙略一惊,见信纸已烧成一小坨灰烬,这才松了口气,甜甜笑道:“昨晚写坏了的字帖而已,二姑母今日怎么还没出门?”
郑时画不疑有他,见小侄女襦裙轻纱曳地,只淡淡笑着,问道:“今日可要随二姑母去悲行院看看?”
郑乐熙惊喜抬头,连连道:“要!要!”
郑时画并不意外她的反应,扬唇一笑,揉了揉小侄女的脑袋,语气宠溺道:“你这身衣服行动起来不方便,去换身轻便些的衣服,姑母在前院等你!”
“好!阿乐这就去换,姑母可要等我!”
郑乐熙眉飞眼笑,很快换了身窄袖坦领半臂衫和襦裙,兴高采烈的跳上马车,跟着姑母往青龙寺方向而去。
也是前一阵子,郑乐熙才彻底了解清楚:悲行院是官府为了救济贫民、孤寡之人而特别设立的场所。无依无靠、家无片瓦的贫者,皆可前往悲行院暂居,解决温饱问题。此乃皇家官府之善举,旨在施与众人,广积福德,交由太府寺督办,佛寺承办,故而悲行院的场所多设置在寺院里。就如扬州的养济院一样,只不过悲行院的搭建之所会更广更多,长安、洛州、秦州等各州都有悲行院的身影。
郑时画在未出阁的时候,就听闻过悲行院的存在。后来踏出闺阁之后,她时常跟随父亲的经商队伍,外出游医江湖。再后来,她独当一面后,拥有了自己的药坊,也就没怎么参与过悲行院的慈善救济。
而今,郑权虽然已着手在长安帮她开设了一间新的药坊铺子,可是修缮还未完成。在长安的这段时日,为了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她多方打听,知晓了些门路之后,经过三四轮太医署的医理测试之后,这才顺利加入了悲行院。现在,她隔三差五就会去悲行院坐诊,帮扶救贫,日子倒也过得充实惬意!
车子很快停在青龙寺门口。
“今日你要老老实实的跟在姑母身边,不可擅自行动,若是不听话,姑母下次就不带你来了,听到没?”,郑时画见她满脸稚气,下了马车仍旧忍不住再三叮嘱。
郑乐熙揉揉耳朵,笑得合不拢嘴:“我知道我知道,二姑母,你都念叨一路了,阿乐绝对绝对不会给姑母添麻烦的,一定乖乖听话!”
“悲行院人杂,人心难测,姑母怕忙起来顾不上你,你啊……”,郑时画又耳提面命起来,对于阿乐,她始终护得严严实实的。
“我懂,姑母!这话你也说了一路啦,阿乐明白着呢,你再说下去,我眼皮子都要打架了”,郑乐熙抱着郑时画的胳膊撒娇卖乖着,郑时画也觉自己操心过了头,这才笑着止了话语。
斜对面不远处,一抹清冷寂寥的颀长身影恰好从厢房走出,跨出没几步,忽而被几丝清脆的笑声吸引过去,视线不偏不倚的往那一大一小两抹窈窕身影处投去。
“于大人,一会儿我就吩咐下去,让人清点好悲行院的药草储备情况,尽早回禀太医署。”
于晏白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了他处,想要探个究竟。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女子的身形轮廓看上去有些莫名眼熟,遂又往那人的眉眼扫去,虽只看得清侧脸。可这一眼就已经足够了,是她,竟然是她!
于晏白楞怔在原地,脚步刹那间顿住,心里一根陈旧弓弦仿佛瞬间崩断。一些刻意遗忘的模糊记忆因这一眼死而复生。他怔怔地盯着那女子,双眸满是难以置信。
“于大人?于大人?”
良久,于晏白才哑着嗓子,声音轻轻颤了颤:“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身旁的小官见于晏白神色忽变,盯了他一阵,又从他身上瞟过,瞧了一眼他身后的随从,这才知趣地离开。
许是感受到男子奇异的目光,郑乐熙偏头看去,只看得清那人惊骇的眸眼,浑身上下似透着一股子寒霜,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她们。她只是好奇一瞥就匆匆转过头,心想这悲行院确实人多眼杂,怪人真多。如此想着就和二姑母拐进右侧的廊道,往别处走去。
见于晏白莫名杵在原地,僵如石像,面色渐次苍白,身边随从轻声唤了他一句,不解问道:“爷,这是怎么了?”
于晏白默不作声,只出神地望着空荡荡的某处,情绪克制到了极点,说不清到底是激动还是震恸。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拳头紧握指尖泛白,曾经那股魂牵蚀骨的情愫蓦然被唤醒,将他倏忽拽回那段苦守无果的往事里,内心深处某种即将迸发的压抑情绪,几乎快要将他逼到窒息。
“爷?”
人已消失在了拐角处,于晏白仍痴痴地呆在那里,神色没有松开。
“五爷?五爷?”
沉寂了半晌,于晏白才咬着牙哑声道:“我若没记错,东边是悲行院救济之处,无论是参与救济,还是被救济的,都有名录清单可查阅。”
身边随从想了想,随即嗯了一声:“是,五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你去将近期参与坐诊的大夫名单整理一份给我,尤其是民间的大夫,医女!”,于晏白声音发紧,眼神微凉。
他不明白,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石婳,她本不该再出现。
他曾经在阆中等了她两年,可她没来。后来,他又找了她整整三年,他几乎翻遍了几大州,却始终没有她的下落。如今他的心早已死透,人生轨迹也已天翻地覆,物是人非,她却偏偏猝不及防地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命运可真会和他开玩笑。
随从不知所以,却还是遵从领命,又催促道:“五爷可还有其它要事?老夫人还在寺外等着您!”
于晏白握了握掌心,压下眼底那抹灼热,终咬牙转身离开。
-
青龙寺香火鼎盛,香客不绝。而它旁边的悲行院却是另一番景象。
西边的院墙下,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正排着长队,默默的等着僧侣施粥施饭。东边的厢房外排满着等候诊治的病人,有老人,有妇女,有孩童,都是家境贫苦,没钱医治的可怜人。
郑乐熙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
这里与青龙寺另一边几个可供跪拜上香的寺院一样,十分拥挤,到处都是人。却又与那边不同,这里的人大多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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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发,黄脸垢面,一眼望过去灰扑扑的,神色黯淡,脸上少了许多生机。
郑乐熙的心顿时揪紧,一时有些不是滋味。尤其当她跟着二姑母从几个同龄孩童眼前走过时,能十分明显地感觉到那几双淡色眸子里流露出来的艳羡与失落,以及隐隐的不友好。
她虽按照姑母的嘱咐,换了身轻便暗色的衣裳,但在悲行院的穷苦里,她依旧过分显眼。
来这里的大多是官员,大夫或者厨子,鲜少有其它人。今日忽然来了个水嫩嫩肤若白雪的小姑娘,人们的视线纷纷看了过来。郑乐熙不禁轻咬下唇,捏紧了手心,不免有些紧张。
“没事,他们没有恶意的,四处也有人看守,你跟紧姑母就好”,郑时画牵着阿乐的手将她拉到身侧,低声宽慰道。
郑乐熙闻言淡淡笑了笑,这才发觉自己表现的实在过于局促了些,脸上一红,努力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今日参与义诊的大夫共有5位,太医署2位,民间前来参与义诊的大夫有3位,郑乐熙与其他三四个僧人一样,只从旁协助。一天下来,却也片刻不得歇息,不停的进进出出,配药、取药、煎药,她偶尔还要集中精神及时应对郑时画的提问,直至义诊结束,她早已饥肠辘辘,身体出了一层薄汗。
回去的路上,郑时画笑着问她:“可后悔来了?”
郑乐熙却笑吟吟的摇头,神色坚定道:“阿乐想和二姑母一样,成为一名厉害的女大夫,治病救人,行医天下!”
郑时画刮了刮阿乐的俏鼻,眸色舒展,嘴角始终扬着。
那之后三天,郑乐熙都待在悲行院里帮忙。只偶尔一两次,马车路过东市,从清茶斋门前驶过时,她会突然想起裴行俭三人。
算了算时日,他们离开长安已有三日,想来应该还在路上吧。也不知道这一路是否顺利、此行又有多危险,他又打算如何对付这河南县县令呢?
正当郑乐熙思索之际,裴行俭的快马却已经停在河南县那破旧的城门口了。
原本五六天的行程,他们压缩在了三天内到达,几乎可以说是一路狂奔。
为了尽快查清案件,他们日夜兼程,一路往东。经过函谷关时,道路开始变得狭窄,山峦起伏,雾气浓厚,路变得极其难走,故而期间几人耽误过一阵。好在出了函谷关,进入中原地带之后,地势平坦,路面逐渐开阔,一群人再次马不停歇的赶路。
越接近洛阳,几人能明显感觉到空气中的湿度越微弱,偶尔风扬起一阵沙尘,惹的几位大人眉间均是一抽。
戌时中,这才风尘仆仆的赶到洛阳河南县的城门口。
城门已闭,守城的士兵听说是县令大人回来,这才忙里慌张的跑出来开门,毕恭毕敬的磕头问安。
裴行俭拍打着马背,随众人缓缓进入城内时,一直在四下打量。城门老旧褪色,部分门钉已经生锈发黑。左右两侧的城墙根处涂有一片黝黑,不知何人在此处涂画了什么东西,看不分明,似是乱涂乱画,又像是某种诡异的笔法,左右两侧看上去极其对称,可惜夜色昏暗,瞧不清楚。
河南明明地处中原,四周多为良田绿地,视野开阔。可不知为何,沿路进城走过时,裴行俭总觉得四处萦绕着一股浓厚的灰暗之气。
自古以来,一个人如若身体不好体质孱弱,面色一般会发青,印堂总会发黑。河南县展现给他的气质便是如此,像一位“印堂发黑”的病人,体内暗藏着眸中不祥。
裴行俭暗暗敛起神色,抬起头忽而往身旁一扫,发现竟还有一人与他一样,眉头微皱,眸色透着古怪,十分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