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云气黑沉,雨势未减。
赵川刚将裴行俭的吩咐带到,与周堔商议过后,决定将尸骸就地管理,归置到青龙寺的别院里严加看守。
赵川离开后,一老翁带着雨笠艰难地推着三轮小车穿梭在雨幕里,走到青龙寺后山紧闭多时的侧门附近时,忽然看到地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个人,险些被他撞碾过去。
老翁“哎哟”一声,赶紧刹住车。等他走近垂头一瞧,只见那人面色黑紫,脸上挂着一块红肿的流脓疙瘩,眼睛睁的浑圆,眼珠子却一动不动,口鼻处有隐约的血迹渗出,四肢僵硬,早已经死透了。
“我的老天爷呐,这可惨了咧!”
老翁吓的不轻,赶紧踉跄回车边,正当他准备快速离开时,脚步却忽地一顿,犹豫片刻又淋着雨走了回去。左右张望几下,确认四下无旁人之后,他弯下腰,眼疾手快地抽走那人腰间的湛蓝色钱袋。
那钱袋掂起来沉甸甸的,老翁做贼似的跪下来磕了三四个响头,满头满脸都是雨水,萧瑟秋风吹得他直发颤,嘴里碎碎念道“阿尼陀佛阿尼陀佛”,随即战战巍巍起身,揣紧钱袋子快速离开了现场。
在他身后,两道深深的车轱辘印浸泡在雨水里,像是被抛弃在原地的罪孽。
雨夜嘈杂,雨水哗啦啦地直往下坠,无人在乎僻远山林角落里发生的污秽与人命。
-
裴行俭快马加鞭赶到郑宅时,浑身已被雨水浇透。
奇伯候在前门,听到动静亲自迎了上来。只见裴行俭扯了扯浸湿的衣领,长腿从门槛上越过去,朝他走来,眼角眉梢间满是难以遮掩的阴郁。奇伯瞥了他一眼,未曾想这位年少成名的少年,竟是如此的气质。
“裴大人,这边请。”奇伯按下心中的惊艳,带着二人快步往后宅走去。
“老夫人、二姑娘,裴大人来了!”
及至门口,奇伯隔着门朝里禀报一声,石文珺正坐在软塌上揉着太阳穴,闻言一瞬间睁开了眼。郑时画听到声音立马起身,整了整衣服走出来。
见到裴行俭,她没有客套,直接开门见山道:“裴大人,事出有因故而冒昧请您前来。阿乐不对劲,至今昏迷不醒。我查过,她身子并无异样,不像是生病。我想要麻烦您帮忙看看,阿乐昏厥,是否与先前孙六儿共情的术法有关。”
裴行俭眼眸晦暗:“郑娘子客气了,裴某自当尽力。”他说着,随郑时画往屋里走去。
屋里挤满了人,见有外男进来,纷纷站起身子。
裴行俭正欲行礼,却被石文珺扶住。石文珺虽是第一次见到裴行俭,但因为忧心自家孙女的身体,恨不得他立刻给阿乐悄悄,她急言道:“裴大人不必在意虚礼,本就是我们唐突。但时间紧迫,我孙女还躺着,还望大人能看一看她究竟如何了。”
裴行俭也不再多言,简单行过礼后便径直走到床榻处。
因衣裳已湿,他只能半蹲在郑乐熙床边,垂眸看向她。她安安静静的睡着,面容苍白,额间轻微冒着汗,眼球时而急促不安的转动着,像是坠入梦魇一样。
他探出手把着她的脉,实则暗中运气,尝试是否能将她唤醒。
她的手比他淋着夜雨而来的温度还要低。
“她是什么时候晕倒的?”裴行俭收回手,低声问道。
崔思弦走出来,答:“天象忽发异常的时候。我和阿乐走出屋外,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随后就晕倒在地。”
裴行俭微蹙着眉,沉吟片刻,天象忽发异常时,正是孙千里驱法杀害孙六儿之时。
这未免太过巧合!
他偏过头朝郑时画故意道:“我需要确认一下她的情况,人多恐影响,还请郑娘子帮忙清散屋中之人,越少人在场越好。”
郑时画面色一顿,很快便反应过来裴行俭的话外之意。
“赵妈妈,你先扶阿娘回去歇着,我在这里即可。人多屋内烦闷,的确不利于阿乐苏醒。”
赵妈妈一时语噎,欲言又止:“这……”
石文珺深深的看了二女儿一眼,又盯了盯床上的宝贝孙女和一旁的少年,虽满心焦灼却也知轻重缓急:“赵妈妈,扶我回去吧,阿乐就交给她们几个年轻人。但是画儿,无论多晚,阿乐有什么情况,都必须过来告诉我。”
“阿娘不必担心,阿乐交给我您还不放心么?阿乐不会有事的,阿娘且先去歇息,这里有我呢。”郑时画宽慰道,阿娘走后,她随即遣退了屋内众人,只留下冬安和说什么也不愿离开的崔思弦。
裴行俭没有异议,都是眼熟之人,多一个少一个倒无所谓。
屋里房门紧闭,无闲杂人等,裴行俭这才放下心来,走到床边,从腰间摸出一符,捏在指尖默念法决,众人只见那符凭空燃起,随后在阿乐的额间化为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烦请郑娘子帮忙看看,阿乐后颈处是否有一道青绿色模样的印记?”
郑时画回过神来,和崔思弦一起,扶起阿乐的身子,掀开她浓密的黑色长发,果见后颈处浮起一道不深不浅的诡异印记。
“有,的确有抹印记,阿乐是我从小带到大的,她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痕迹。”
裴行俭颔首,看向郑时画道:“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阳曰魂。这是游魂离魄所结之印。左传曾云,‘匹夫匹妇强死,其魂魄犹能冯依于人,以为淫厉’。”
郑时画和崔思弦一头雾水,眼有惑色:“还请裴大人直言。”
“孙六儿死了。”
郑时画一惊,心中一紧:“怎…怎会?!这又与阿乐有什么关系?”
“天始有异象,是孙千里驱法的结果,孙六儿蛊毒发作身亡,按方才所说,阿乐恰好又在那时晕厥不醒。方才我捏决施法,她后颈处的印记正是被游魂离魄侵占的结果。孙六儿死后,我们探过,她的七魂六魄残缺,几乎完全破损,也许有部分正好依附在阿乐身上。具体发生何事,只能等阿乐醒过来才知道。”
而孙六儿既然残留一魂附身在阿乐体内,必然存有什么执念,死魂轻易不会离开。
“那该如何唤醒她?上次的摇铃大人可带在身上?”
裴行俭摇摇头:“没有。此为占魂,并非共情,摇铃未必有效,只能取来后一试。若摇铃无效,只能强行驱魂唤醒她。”
说完,他垂眸定定看着郑乐熙,说不出心里是一种什么感觉。
终究是他的主意,让她与孙六儿建立梦境共情,才遭至她如今的苦难。是在那时,孙六儿的一抹魂识残留在了她体内么?他竟对此毫无察觉。
他早该想到郑乐熙有弱魂症,先前就不该让她冒险,到底是他太轻狂了。
崔思弦见裴行俭站在床边,垂眸望着阿乐,沉默不语,静谧地犹如一尊泥塑,她白着脸问道:“裴大人,阿乐可会有什么危险?”
裴行俭眸色暗了暗,语气却异常坚定道:“此事终究因我而起,二位放心,我定不会让阿乐出事。”
数件事一并发生,没有一件顺利。即便是他,这一刻也觉得心情憋闷,难以喘息。
郑时画见裴行俭神色颓唐,又见他一身潮湿,知晓少年此刻心中定是自责不已,阿乐的遭遇无论如何都算不到他头上,心里不禁一软:“此事并非裴大人之过,亦非因你而起,若无裴大人倾力相助,阿乐身上的祸事还不知该如何解开,裴大人无需责怪自己。真要论起来,这大概就是我们阿乐的命格,她从小就颇多劫难,遭了不少罪。”
吴殷站在一旁,听的心里一阵惆怅。
“天色已晚,裴大人先早些回去整顿一下,雨水寒冷免得着凉。我们阿乐日后还要拜托大人相助!”
裴行俭定了片刻,方觉站久了浑身湿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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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前又回首嘱咐道:“郑娘子,阿乐若没有自行睁开眼,不得强行唤醒她。她若有什么异样,随时遣人来找我。明日我会再来。”
“好,我信裴大人,我们阿乐会平安醒过来的。”
“会的,我定会让她平平安安。”
-
第二日雨终于停歇,黑云尽散,日光又暖洋洋地洒向人间。
周堔一早就接到报案,说是在青龙寺后山侧门附近发现一具男人的尸体,尸身泡在浅水坑里,身上初看并无外伤,但口鼻处不断有血往外溢出。此人身上虽无任何钱财和值钱的东西,但却有青龙寺进出的文牒,官兵们觉得蹊跷,就上报过来。
思及孙千里突然暴毙,孙六儿也人死灯灭,昨夜赵川又匆匆赶来,与他详叙了种种不对劲之处,周堔对此无名男尸也就多加留意了几分,着人找来仵作仔细勘验,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然而仵作检完尸体后,呈报上来的验尸结果却并无奇特之处。
男子约莫三十岁左右,此前负责后山尸骨挖掘工作。死因是高烧乏力引发的呼吸困难,从而不幸猝死暴毙林间。周堔阅完仵作的验尸文书,疑惑问道:“为何尸身会有不少疙瘩状的红疹?”
蔡七道:“据仵作说辞,看上去像是被某类毒虫叮咬后蔓延开来的,像是毒蜘蛛或者毒蚁。后山那一片密林多,有毒虫并未奇怪。从症状上看,此人死之前就已被咬噬,有可能正是因此引发的高热。”
周堔性情谨慎,沉吟片刻之后,吩咐蔡七道:“此人既然在尸骨地里参与过挖掘,那个地方本就蹊跷,迷雾重重,以防万一,先将那男子的尸身单独收殓,再去请太医署的人过来协助查看。昨日大雨,尸坑积满了水,传令下去谁也不得靠近,万不能掉以轻心。”
蔡七领了命,很快就出去了。
就在于晏白赶往青龙寺时,距离青龙寺几公里的农庄里,一老翁边咳嗽边走出家门,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胸口喘不过气来,一声“救命”还来不及喊出口,便仰头晕死在地,口鼻溢血,长袖露出来的半截手臂上长满了红疹疙瘩。
就在同一时间,青龙寺内相继有几人出现了相同症状,年迈的人直接吐血身亡,稍年轻些的陷入了昏迷。
下人来报时,周堔正在别处忙碌,蔡七额角突突直跳,隐隐觉得不对劲。恰好于晏白从寺门走了进来,他忙上前汇报情况。
接连有类似的症状发生,凭借过往的经验,于晏白留了个心眼,几人做好防护之后才随蔡七前往查看。
停尸房里,突然多了三具死状相似的尸身,如何想都不像是巧合。
于晏白细细检验辨别过之后,神色变得异常严肃,眉头紧锁,蔡七不由心慌起来。
检查完尸首,他二话不说就往停尸房外走去,仔细清理过后,才转过身,眸色一凛,沉声说道:“恐怕要即可将青龙寺封锁起来,这是瘟疫。”
这下不仅蔡七,周围的官衙和护卫齐齐色变。
“去告知你家大人,动作要快。”于晏白看了蔡七一眼,下令道,“目前还不知是怎么引起的,任何有不舒服之人,集中救治并分离避疫,关闭青龙寺,任何人不得随意外出。你们自行做好防护,我回一趟太医署汇报情况就来。”
说完,他转身匆匆离开现场。
瘟疫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时之间在青龙寺内炸开了。
蔡七传信到裴府时,裴行俭正在郑宅驱使摇铃,然而郑乐熙仍无任何转醒的迹象。裴行俭默了默,正准备蓄力强行驱魂,却听吴殷匆匆赶来,附在他耳边急急低语道:“七哥,周侍郎那边来信,青龙寺出瘟疫了,已经死了3人,至少有10人感染。”
瘟疫。
裴行俭面色遽变,恍然大悟,原来孙千里的后手,竟是瘟疫!
用瘟疫,屠戮全城,献祭女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