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出事
    青龙寺严禁出入,这些时日除了从外运来感染者、疑似病患和与之相接触者之外,四处都是脸上围着厚布巾的官兵官员和太医。

    距离第一起瘟疫确诊至今已过去六日,虽严加管控,但每日感染者却在与日俱增,除了青龙寺内的人,寺外的染病患者也爆发了。

    皇帝下了严令,各街道每日都要严格扫洒,有病不出门,由家人上报官府。

    进了青龙寺的人,犹如在海上远走的漂流瓶,从此杳无音讯,再没有半点消息传来,也没有一个人能从中平安出来。许多户人家苦苦等着亲人归来,日里夜里向神明磕了无数个头,然而等来的却是家人在青龙寺不治身亡的消息。

    渐渐地,再也没人盼着消息递出来,因为传来的消息都是坏的,是从阴间带来的。

    没有消息反而是好消息。

    石文珺却不这么想,郑时画一日没有音讯,她便一日寝食难安。

    自从前几日小孙女郑乐熙莫名晕厥,石文珺便忧心忡忡过一阵子。如今二女儿郑时画又被官府的人带去了九死一生的青龙寺,连番的刺激过后,石文珺身子一阵好一阵坏。偏生郑权这几日正好出远门洽谈米行的生意,郑时萍担心阿娘害了心病,想着夫君又去了青龙寺监工,时常不着家,她这两日便带着崔思弦住在了娘家,歇在二妹的屋里。

    郑时萍今日起得晚了些,她刚醒,赵妈妈便前来禀报:“大姑娘,老夫人今早说身子不适,浑身乏力的,到这会儿还没能起得了身。”

    “大夫来瞧过了?”她一边匆忙洗漱一边问道。

    “看过了,说是心郁成疾所致,已经开了药方子。但这是心病,还得大姑娘去劝慰一二,眼下外面不太平,要是老夫人身子再出点什么问题,可就麻烦了。”

    郑时萍自然明白赵妈妈的言外之意,匆忙收拾完自己,赶忙跟着赵妈妈一道去了阿娘的屋里。

    郑乐熙和崔思弦已经在屋里,两人围在石文珺身边嘘寒问暖。郑乐熙跟着郑时画行医问诊已有一段时日,耳濡目染久了,对望闻问切也是极为熟悉。方才她替祖母会过诊,幸好她身体没有什么大碍。

    就是心郁成疾,难以排遣导致的不适。

    郑时萍看着阿娘愁容满面的模样,叹息劝道:“阿娘,二妹不会有事的,你别着急,松涛那边已经在找她了,只是青龙寺内如今规矩重重,圣上又下了明旨,关系疏通起来需要费些时日。想来今日也许就会有消息传来,阿娘可得自个儿撑住才行,阿画是个懂医的,她能照顾好自己。眼下咱们得自己稳住了,可千万不能倒下。”

    这道理石文珺又岂能不知。

    她就是心疼,只要回想起二女儿经历的一切,心中就翻滚起无数疼痛。

    “我一想到阿画独自一人在那个鬼地方,我就难过。她和你,和阿意都不一样,这孩子从小到大总是一个人去面对各种问题,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爱讲出来,总喜欢自己扛着,从没有人替她撑过哪怕一时半刻。阿娘想到她孤身一人,身子骨又弱,心里就难过到喘不过气来,阿娘是心疼她啊!我们阿画太可怜了!”

    “……”

    郑时画心中无奈,二妹以往的生活潇洒又自由,没有婚姻束缚,几乎可以说是随心所欲,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可在阿娘看来,她无依无靠,没有一个肩膀支撑,孤家寡人的,生活太苦太令人怜惜。

    石文珺哽咽着,眼中的泪泛滥成灾。

    郑时萍声音温温柔柔,带着无奈又带着些许笑意:“阿娘,阿画从前过得未必很苦,心里真正穷苦的人并不是阿画那样子的,她既没吃过苦,阿娘就别总幻想着她在吃苦,没苦还有硬塞给她吃。如今阿画在青龙寺,虽有险情,但有崔府在,阿画定会平安无事,她不会吃任何苦头的,你就放宽心吧。她要是知道你这样,回头又要发脾气了。”

    “你已经嫁了人,有夫君有子女,你有自己的家,不会懂阿画的苦。”石文珺叹了声气,只静静抹泪,不再说话。

    郑时萍笑了笑,不得不顺着老人家的话又劝慰了老半天,石文珺这才渐渐冷静下来,有了睡意。郑时萍见状,让赵妈妈服侍阿娘歇下,又将两个小的驱回了屋。

    过了片刻,见主屋安静了下来,她随即又唤来了赵妈妈,吩咐她着手清点好府中的一应物资:“往年瘟疫凶狠起来,米面油盐药草都得去外面抢,眼下时局虽稳定,但咱们也得目光放长远些,早做些准备以防万一,趁慌乱未起,府内的物资得多囤些,就按三到六个月的全府用量去备货吧。”

    听到这话,赵妈妈心下一凛,刚松懈下来的神色又再次紧绷起来。大姑娘是从崔府回来的,获得的消息以及对局势的判断比起旁人要灵敏许多。听郑时萍的声音,温柔中带着果断,她总觉得这瘟疫来势汹汹,甚是可怖,隐隐有了不安。

    赵妈妈在郑府服侍多年,行事与石文珺一样,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在明白郑时萍的嘱咐后,她决定即刻开始做准备。大公子不在府中,老爷又是个不顶事的,一想到这府中上下如今竟全靠几个女子在撑着,赵妈妈心中感慨万千。无论如何,她都得替老夫人守好这个宅子,提前做些筹谋,免得到时候兵荒马乱。

    这几日,府中上下得了令,不得让郑乐熙和崔思弦两个丫头离开郑宅半步,两人出不去,也知形势严峻,就在府中帮着赵妈妈料理事务,郑乐熙负责清点府中草药的概况,闲暇时又在反复琢磨着,孙六儿所服用的几味药之间,究竟有无诡异之处,是否又与此次瘟疫有关……

    她隐隐觉得,答案定还在孙六儿身上,可究竟是什么呢?到底哪里不对劲?

    -

    青龙寺内已临时搭建了不少大棚,天井里也架起了好几口铁锅,熬煮着各剂汤药。

    北厢房内,于晏白正率领八位太医商议着瘟疫的应对政策,裴行俭、周堔及其余职责各异的官员则坐在一旁,从旁参与。

    于晏白看了眼众人,神色严肃:“而今死亡人数已达47人,已患瘟疫者重症68人,轻症195人,其余疑似病例417人,此病蔓延速度极快。目前我们只确定了飞沫及肢体接触会引发感染,但这是否是唯一的感染源我们并不能保证。此非虫疫鼠疫,源头尚不清晰,目前所研制的几帖药汤对瘟疫治疗并不起作用,下一步该如何对症下药,在做的各位可有什么想法?”

    众人一时沉默,尤其是几位太医们,心中更是沉重。

    这些天来,他们日夜钻研,药方改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一剂起效的,这让他们备受打击。

    裴行俭思量了片刻,清了清嗓子,提出了一种想法:“裴某倒是有一愚见。听方才于太医提及,从当前的结果来看,目前直接引发死亡的情况虽都为窒息,但症状却分为两种,其一是高热不退,咳嗽呕血直接引发的窒息,其二是红疹疙瘩蔓延肿胀,压迫鼻咽喉从而导致患者闭气。”

    “引起窒息的情况并不一致,但用药却是相同的,是否容易顾此失彼?什么都想解决,结果却什么也解决不了?”

    “我不懂医,但或许我们应该分病而治?比如针对高热重咳,红疹症状轻微的病患,先退热止咳,再解决红疹疙瘩的问题。反之,针对红疹疙瘩重症病患,优先对症下药,退热止咳次之。”

    于晏白微微颔首,此法与他心中所想实则不谋而合,用同一药剂统一治疗的计策显然不适宜:“不错,我赞成裴大人所言,我心中亦有此想法。此次瘟疫特殊,症状虽相似,却有着细微的差异,同一个药方解不了两种毒,顾此则失彼。在解药还未完全研制出来前,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抢命。在病者身上,什么症状最危及性命,就先解决什么。病者与病者情况不尽相同,我们需要对症状进行区分,分开治疗,大家意见如何?”

    “于大人所言不无道理,眼下也别无他法,时间紧迫,我们不如就如此办,一边应对一边调整,抢命最重要,可不能再一堆一堆地死人了,太惨了。”一位老太医说道。

    在场的人纷纷点头赞成,不再过多纠结,裴行俭见几位太医开始商讨治疗细节,以及如何分配人手等事宜,此事他帮不上什么忙,也就不打算继续留在此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孙千里驱使瘟疫的目的,是为了献祭给那女妖。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孙千里继续得逞。

    然而,他刚走到门口,赵川却飞奔而来,喘着气脱口而出道:“七哥,工部崔尚书家的大公子方才来了信,说他家夫人的胞妹两日前被无辜送进青龙寺避疫分离之所,至今毫无消息。他想问一问咱如今他小姨子情况如何了?若是搞错了,能否派人送她回去?信上还说,那姑娘脾胃不好,身子骨弱,若眼下不能放人,她家里能否送些特定的吃食进来?她家人甚是担心。”

    “工部崔尚书大公子夫人胞妹?”裴行俭听得糊涂,不由面露诧色。

    “正是!”赵川缓了口气,此时屋内众太医已商讨完毕对策,陆陆续续从厢房里走出来,赵川避让了一二,随即开口说道,“七哥,那人正是阿乐那小丫头的二姑母,郑时画郑娘子。”

    裴行俭这才绕过神来,不由愣了一愣,怎会是郑娘子?

    猝不及防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于晏白不由地从错愕中转过身来,快步走向赵川,呼吸一重,认真问道:“你方才说谁进了避疫分离之处?”

    赵川有些疑惑,他还是第一次见于晏白露出这种表情,仿佛要吃人一般,他轻轻地哦了一声,小心翼翼道:“就是郑、郑时画郑娘子,于大人莫非也认识?”

    他怎会不认识!

    于晏白没有答话,面色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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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腿就急匆匆往外走去。

    “七哥,我是说错什么话了么?于大人这是怎么了?”

    赵川傻眼了片刻,又回过头来问道:“郑娘子那边咱们该怎么处理?这事儿咱们怕是做不了主。”

    裴行俭看了一眼那抹慌忙的背影,仿佛勘破了些什么,忽而恍然大悟,等反应过来后才平静地慢慢道:“那就去找能做主之人,你快步跟上于大人,以你的聪明才智,应当知道该怎么做。郑娘子之事,我猜无需我们操心,有人会处理。”

    赵川一头雾水,见裴行俭懒得跟他废话,不得不拔腿去追于晏白。

    于晏白眼角已泛出了点猩红,一颗心犹如坠入寒窖。分离避疫是他下的令,没想到却诛了他的心。

    郑时画竟然在青龙寺,且已经被带进来整整两日了,他却毫不知情!

    一想到这里,他脚步再次快了起来,一心只想快点见到她,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

    “狄武,找到她!”

    听到郑姑娘也在青龙寺,狄武心中也跟着一阵发凉。自上次见过面之后,郑姑娘已经有一阵子没来过这里了,谁知道今日竟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出这样的岔子,更不敢去看自家大人的脸色。

    狄武快速翻着造册名单,心里也很焦急,但他却也清楚,防疫的相关命令是自家主子作主,圣上批复的。郑姑娘眼下肯定是出不去了,今日不能,明日亦不能,就算是主子,也不好违反自己拟定的条例。

    好在,郑姑娘不在重疫分离区。

    “找到了主子,在西厢房那边。”

    -

    眼下已入了秋,近两日温度降的明显,外头秋风瑟瑟,屋里也凉得瘆人。

    郑时画从小就畏寒,体感温度要比常人低几度,一入了秋冬,手脚就冷如冰霜。青龙寺虽没有乱成一锅粥,但暖炉火盆这些东西,此刻并不供应。临时划分出来的屋子也只是囫囵打扫过,看着整洁,实则暗藏灰尘。

    被关在这里,郑时画并未慌乱,可这屋里的尘灰却让她头疼不已。她虽肤色莹白,皮肤却极其脆弱敏感,碰上花粉或尘土,身上便极易起疹子。

    平时倒无所谓,湿疹奇痒她都能咬着牙硬忍着,可眼下却麻烦大了。

    今早睡醒,她已偷偷检查过,她两只手臂已起了一片红疹,脖子下方估计也有了,又痒又烧。昨日还只是浅浅淡淡的痕迹,今日却愈发明显,若是一会儿被青龙寺前来例行检查的衙役看到,定会以为她染上了瘟疫,无论如何她都说不清楚了。

    她是大夫,她知道这是屋子不净,粉尘折磨引起的症状,并非瘟疫。

    可巡视的衙役里,没有一个正经大夫,不会有人相信她,不然她也不会被带到这里来。

    郑时画坐在床沿边,心事重重地思量着对策,却听房门“吱吖”一声,被人推开了。进来的是两个脸上围着厚布巾的农妇,手中拎着普通的木食盒,郑时画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使劲儿将衣袖往下拉了拉,又将衣领往上一扯,尽量遮住暴露在外的肌肤。

    可当食盒递到郑时画眼前时,其中一名农妇眼尖,还是瞧见了郑时画脖颈下方一片隐隐的红色,隐隐漏出的小半截手腕处也布满着星星红点。

    农妇“呀”了一声,整个人一惊,手不由松开了去,食盒顺势掉到了地上,残渣满地,随后不由地后退几步,眼中满是惶恐,她怯怯道:“姑娘,你……你染病了?”

    屋中众人听到这话,立即倒抽一口凉气,脚步纷纷后退,下意识远远避开。

    郑时画甚至听到了隐隐的啜泣声,心中甚是无助。

    这屋子小,加上她一共安顿着四个女子,另外三个女子是一家人,一位母亲带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此时,两个少女依偎在阿娘的怀里,惊恐万状。

    “不是瘟疫。”

    话说出口,郑时画颇有种无力之感,在流言蜚语面前,事实并不被人信任,人们只会觉得她在狡辩。

    屋外冷不丁多了几个脚步声。

    来的还真快,全是士兵,没有一位太医。

    真是……可恶啊!

    郑时画猜的没错,没有人听她申辩,进来的士兵不由分说就要带走她。奇伯等人因是男子,没能和她安顿在一块,郑时画无力至极,眼下竟无人能帮她。

    争论么?

    反抗么?

    郑时画眉目紧蹙,脑中闪过无数种引起冲突的可能方案,可她一个弱女子,手无兵器,更无毒药在身,根本反抗不了满身盔甲的官兵。

    罢了,她吐出一口浊气,既来之则安之,只能见机行事。她是很难从青龙寺出去了,但至少去了染疫区,她应该就能见到太医和大夫,就能找他们为自己讨个迟来的公道,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