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思考再三，杨淞认为这件事还是应该和尹维报告一声。
尽管项目启动之初便她便有过去电视台录节目的经历，但这回毕竟是参与拍摄纪录片，虽然是以个人的名义，但项目合同中甲乙双方并非没有关于舆论、商密信息的条款，这也算是作为乙方对甲方应尽的义务。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只是自从收到那盒霉变的糕点后，她连去财务那儿报销都有点儿鬼鬼祟祟的，有点绕着尹维走的意思。
还是那句话，惹不起躲得起。
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提前一天和沈嘉敏确认好时间，上午十点，杨淞被沈嘉敏领进了办公室。
门推开时，尹维就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他这几天除了忙于项目，其实还头疼另一件事。完达山一号在进入虎林园饲养后，作为未成年的雄虎并没能适应人工饲养的生活，林业部门专家打电话来和他沟通了几次，问他作为协助捉捕的东北虎的资方，是否能为完达山一号提供更加适宜的生存环境。
尹维就是家里再有钱也不可能养过东北虎，自然不可能找到更好的对策。
“什么事？”眸底是一抹幽深的暗色。
等到杨淞走到他面前，他才发觉，自己不联系眼前这个女人的时候，这个女人是真的，绝对不会主动找他。
杨淞注意到他的目光，略微不自然地侧了下头，但脑海里浮现出那盒霉变的糕点，眉头一皱，头抬起来又硬气了。
“不知道您注意到没有，工程组最近赶工还挺艰难的。”
——“嗯。有什么时候赶工会是不艰难的吗？”
“自从完达山一号袭人的事情发生后，几乎天天都有群众慕名跑到采样地打卡，围着我起哄。”
尹维手里转着一只钢笔，没有再看她。半晌，他开口道：“所以...你想表达？”
“我想表达这样的舆论环境不利于建模的进行，项目体量本就不大，人手本就不多，我不想成为拖后腿的那一个。”
“恰好上次录制电视台节目的编导老师通知我最近有一个东北文旅题材的纪录片《大地情书》正在拍摄，题材和拍摄形式都挺正规的，我也想借这个机会宣传一下项目，对我本人的工作性质和内容做一个澄清。”
杨淞一鼓作气地说完，猛地抬头看向尹维。
但他只是点点头。
她本以为对方会有强烈的反应，赞同也好拒绝也罢，至少面对的不该是这样平静的脸。
就是眼前这张脸，前些天还在她虎口脱险之际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危机之际的吊桥效应罢了。
资本家，就是那种会把过期的牛奶送给劳工的冷血动物。
请示完毕，杨淞道了谢，却被背后的人叫住。
“杨淞。”
她转过身，有点怕尹维就此反悔。
尹维边打开IPAD边通知沈嘉敏把日程表加上，“去之前找沈嘉敏领一下防寒服，最近有暴雪，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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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情书》的拍摄日很快到来。
穆棱市的气象台在早晨五时发布了暴雪黄色预警，杨淞穿着防寒服出门的时候，感觉呼呼的北风被封快要把自己吹飞。
一出门，头发和帽子都迎风四散。
上半身防寒服倒也还好，下半身是她在网上学的东北人民穿搭，裤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让她险些有些迈不开腿，她感觉自己的腿活像一根包裹了几层的加粗腊肠。
偏偏她不会开车也没有车，极端天气也不能骑车只能坐公交。
在公交站台足足站了有十多分钟，杨淞感觉自己露在外面的半张脸快要被冻住了，在过几分钟就可以把头砍下一起放在冻梨堆里卖了。
苑文成开着路过时，在茫茫大雪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边双手搓着手套一边往道路尽头等着18路公交。
他是昨天晚上赶到穆棱的。
携途文旅在文旅宣传策划领域始终占领国内文旅的头把交椅，这回的纪录片《大地情书》也有携途的投资，纪录片涵盖全国小众景点及各地非物质文化遗产宣发。
自打展馆投标失败输给维世文旅后，苑文成曾一门心思想要把杨淞签下，奈何心和嘴长在别人身上，他再怎么劝说也无效，他一再劝说只会显得自己居心叵测。只是他没想到，一只从俄罗斯滨海地区寻找猎物的东北虎，又一次把杨淞送上了新闻。
这还不算天生的网红圣体？！
苑文成午夜梦回的时候不止一次掐着大腿后悔不已。
此刻那个人就出现在眼前的公交站台，纯白的雪落在她的发丝和肩头，苑文成感觉携途光明的钱程在向他招手。
得不到就抢，抢不到就偷。苑文成假装慢条斯理地把车停下，实际上为了这一刻，他已经一连好多天睡不着，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
“小淞，早啊。”
车窗缓缓摇下，苑文成眼底泛着灿烂的笑意。
杨淞瞥见路过的车辆，一瞬间已然忘却眼前的人，三秒之后才想了起来。
“苑总？你怎么在这儿？”
“就兴你在这儿建设东北呀，”苑文成打趣，招了招手，“天气冷，去哪儿？我载你。”
杨淞望了一眼白茫茫的马路，不知道是不是受极端天气影响停运了，连个公交车的影儿都没看见，再等下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出门就遇上好人，老天奶您今天可真不错。
“谢谢啦，”她笑了笑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今天暴雪，你简直是我的神。”
“看不出来，小淞你冲浪速度很快啊......”苑文成笑起来，“挺有意思的，真的挺适合......”
“我去横道河子。”
想说挺适合加入携途，但是立刻就被旁边人打断。
苑文成侧头看了一眼杨淞，装出一副意外的样子，“你去那儿干什么？旅游吗？我公司最近可在那投拍了一个纪录片，我这几天出差过来当资方代表，顺便当几天片场监制。”
“《大地情书》？”
--“你怎么知道？”
两人就这么凑巧地对上了暗号，一路上，杨淞都在感叹，天底下竟然还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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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沿绥满高速行驶了两小时，终于在正午十二点以前到达。
横道河子和穆棱市一样，隶属牡丹江市管辖。镇子不大，镇名来源于一条横穿南北的河流。
杨淞下车时，才发现同样是东北，这里却是完全不同的一番天地。
道路两旁的俄罗斯建筑鳞次栉比，淡黄黄色的矮小房屋像积木一样可爱，正午时分，房顶上升起袅袅炊烟，那是独属于藏在东北风里的味道。
放眼望去，暴雪过后的镇子，美得像一个不真实的童话世界。
“原来东北还有这样的地方。”杨淞呼出一口气，一脚踩在绵软的雪里。
然后她突然零星地想起，横道河子这几个字，好像曾听尹维说起过。
是什么时候说起过呢？
“是啊，这个小镇已经有百年历史，从清朝开始受到沙俄修建铁路的影响，俄罗斯氛围很浓郁。”耳旁响起苑文成的声音。
杨淞不再回想，靴子一脚踏进雪里，有种在超市把手插进大米里的踏实感。
雪层很厚，她感觉自己小腿甚至陷进去了一大半。
“你扶着我，”苑文成伸手递过去，却见杨淞已经小跑着撒欢儿往拍摄场地方向跑远了，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只得摇摇头。
这一次的纪录片主题是保护东北虎。
因为单集主题限制，梁亦冰和编剧经过商量，把拍摄地放在了横道河子东北虎林园。虎林园门口，梁亦冰一眼认出了杨淞，“小杨，好久不见，听说你更有名了啊？”
“哈哈，”杨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就是运气，出外业的时候撞上一只野生的。当时给我吓呆了。”
苑文成在一旁“光运气可不行？那可是东北虎啊梁总编，毕竟谁能想到呢？在虎口逃生后还智取东北虎的，居然还是个女孩。”
虽是夸奖，听起来却让人不那么舒服。女孩怎么了？两条胳膊两条腿，没比男人少什么，杨淞打着哈哈寒暄着过去。
“纪录片咱就不化妆了，力求真实。”梁总编指了指摄像师，“待会儿我们会先进园区拍摄一些东北虎的日常状态，你可以跟在摄制组后游玩，采集完第一组镜头后我们再切你的部分。”
“好呀。”
杨淞脱离了工作的高压，感觉做什么都不累，能够从别的事情上获取一些能量是求之不得的事情，顺便也逃离了那个吹毛求疵还送发霉食物的倒霉甲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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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因为救援完达山一号来到虎林园的尹维突然打了个喷嚏。
沈嘉敏慌忙翻出一张纸巾递过来，“尹总，怎么了？今天是不是穿太少了？还是我早晨车子的空调打高了？”
尹维接过纸巾擦了擦鼻子，“没事。”
“最近暴雪，室内外温差大，尹总要注意身体啊。”
虎林园院长给尹维和沈嘉敏各递了一杯茶倒满，“走，待会儿带你们去看看完达山一号，不出意外的话，官方考虑到它并没有对人产生过实质性伤害，最近应该会佩戴定位项圈后进野放。”
“野放？”
尹维捏了捏一次性杯子里的茶水，感觉有些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