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雪夜漫漫。
一辆Lanvante开着车灯,缓缓行驶在穆棱市的小道上。只有微弱的街灯亮起,照亮了街边一个不太繁华、有些冷清的角落。
翻遍中国地图,你可能都很难找到这样一个城市。因为这仅仅是慢速衰败的东北大地上,57个县级市中可能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杨淞坐在副驾驶上,瞟了一眼旁边的人,车窗内外的反差让她的内心有一种荒谬的割裂感。
想到自己作为无产阶级一次又一次占了一点资产阶级的便宜,她又涌上一丝兴奋。
这感觉怎么说呢,有点像上班摸鱼,单位插头偷电,工位偷纸,虽然只是生活中的一点点小事,但是却是作为打工人牛马生活中的一些小确幸。
这样想着,她刚刚才耷拉下来的嘴角还是没忍住扬起,还没嘚瑟一分钟,旁边人吹了声口哨。
“和我吃饭这么兴奋?”
杨淞:“..............”
有点东西。
什么脑子能理解出这层意思啊?
杨淞别过头,深吸一口气:“企业级理解,尹总优秀。”
对方显然很受用,且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答道:“嗯,那是自然的。”
?
自然个屁。
谁会深更半夜和甲方客户在一起单人吃饭啊?
说出去她和尹维深夜一起吃饭怎么看都是有猫腻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借工作之余提供什么特殊服务呢。
或许刚刚就不该被资本主义的纸醉金迷蒙瞎了眼,就不该上车。
更进一步,要是被人看见,她二十多年清清白白的感情履历肯定要被人扣上因公徇私,勾引甲方的罪名,这简直是对一个不想当花瓶的人最大的侮辱。
“尹总,到营地酒店停停吧,我下车。”
“黑灯瞎火的让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你都说了黑灯瞎火了,能有什么影响?又有谁在?”
尹维又笑了一声。
杨淞:“.............”
企业级逻辑,那算了。既然对方已经诚心实意地要送这顿饭了,那她今天也就无脑炫,无脑吃,不动脑只动嘴的事情她最擅长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被发现了也不是她吃亏。
她立刻收起了一些偷感很重的小心思,正襟危坐,假装不在意地望着窗外。
黑色的夜里,行道树披了层洁白的戎装,呼啦啦地从窗外飞驰而过。就在这一成不变的景致中,杨淞感觉困意袭来。
不知过了多久。
快要栽倒的那一刻,感觉脸被一双手猛地托起,冷风灌进她的脖颈。
“............”
尹维开了车门,饶有趣味地俯下身子看她。
“到了?”
她摇摇头,望了望四周,一切都和她早上上班出门时一样,只是夜已渐深,驻地酒店外,唯有大堂灯火通明。
“到了。”尹维答。
“不然呢,你还要在车上睡多久?”
尹维眉头微微上挑,露出几分调侃意味。
什么啊??
搞半天还是把她送回来了。杨淞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手里拿上围巾,瞌睡还没完全醒,晃晃悠悠地准备下车。
“商务礼仪,请。”
然后伸出手把杨淞拉出了车。
-
酒店就是杨淞项目驻地的酒店,平常上班时,杨淞也会起早去4楼餐厅的自助餐。
其实这次到达穆棱的时候,杨淞已经做足了条件环境很差的准备,甚至还自购了一次性被褥和被套。毕竟头回跑外业的时候,大兴安岭里的民房年久失修,水龙头是锈的,床垫是会被老鼠咬的,她就是生活上再随意,也是有点触目惊心的。
这回倒还不赖,有了正儿八经的快捷酒店可以住。
但是刚刚被尹维勾起了兴趣,结果给她又领会了酒店餐厅,就好比对方把她的期待值拉到了非洲乞力马扎罗山脉,最后却飞到了马里亚纳海沟一样。
咯嘣一声坠机了,任谁的内心都会有点波澜。
假模假式的,让人怪无语的。
杨淞走得很慢,甚至有亿点点想回房间煮她的泡面了。
前面那人倒是脚步生风,发现杨淞没有跟上来,倒是回头看了看又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跟上。
到了餐厅,拉开椅子示意她落座。
杨淞把围巾搭在椅背上,见尹维替他掀开了菜罩,两眼一黑。
这个黑,就是好字面意义上的黑。
!!!
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从生物学的角度和烹饪致死时肉质的状态、鳞片大小来看,应该是某种两栖类动物。
桌上其他菜都挺正常的,白灼菜心,蒜蓉粉丝虾,柠檬香煎三文鱼,考虑到刚出院病人的脾胃,尹维还特地嘱咐请来的私厨,炖汤选用的山药必须是焦作的,对出院病人的脾胃才是药效最好的。
等到连夜到的私厨掐点把菜品端上桌,不凉也不烫,温度刚刚好。
计划通!
尹维一脸满意地看着自己深夜翻遍通讯录张罗出来的杰作,不由点点头,抬头看见杨淞呆若木鸡般的脸。
“这就感动到说不出话了?”
不能吧,这才哪到哪,十成功力才使出一成。
杨淞:“...............”
祖宗啊。
杨淞半晌没说话,凝视着眼前这盘东西,黑七妈呼的酷似蛇肉,散发着一种该死的诡异,而且盛肉的盘子比她的脸还大,份量可见一斑。
杨淞:“...................”
尹维站在她身侧,把餐布垫在她面前,又给她递了双筷子,然后拉开椅子自己坐在杨淞对面。
杨淞接过筷子,只是轻声问了句。
“尹总,这...是什么?”
——“林蛙。”
“什么蛙?”杨淞呼出一口气,右手猛掐着自己的腿,强行忍住想要打人的冲动。
“母林蛙,当地人也叫哈氏蟆,是这边很珍贵的食材。你吃过木瓜炖雪蛤没?”
木瓜炖雪蛤谁没吃过啊?
就一道风靡全国的甜品,味道清新自然得很。杨淞大学时候经常和和室友去甜品店点,其在一众碳水炸弹中因为口味清新自然口碑不俗。
和眼前这恶心的东西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吃过。那怎么了?”
“你吃过那就应该知道咯?那道菜中的白色胶状物,也就是雪蛤,其实就是林蛙的输卵管。”
杨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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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还真不知道。
不过这样的科普百害无一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很难想象尹维是如何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句话的,又是以什么居心来邀请她赴这门鸿门宴。
如果知道的话,她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再吃这道甜品。饭还没吃,感觉这些年吃过的甜品都变成了酸水,直往上涌。
尹维这渣男开始给她玩恶心的了?她说怎么会无缘无故请她吃饭呢。
杨淞顿了顿筷子,放下了:“我吃不来这个。”
然后眨眨眼:“蛙蛙那么可爱,我不要吃蛙蛙。”
女孩笑意盈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俏皮,顷刻间掩盖了内心的苦楚。她向来是忌惮在男人面前做作撒娇的,性格使然,让她撒娇真的不如让她和男人比谁先追到一头牛更为实际。
虽然但是,狗急了会跳墙,淞急了会撒娇。
听闻杨淞已经开始使用叠音词,说话方式大幅改革,尹维感嗅到了一丝新奇。
他叹了口气,又夹起了一只被煮得横七竖八的蛙腿,望向对面的人。
母林蛙,药用价值很高,在明清时期常用作朝廷的贡品。用酱焖的做法烧,在东北可称得上是最高礼仪的待客之道。杨淞这几天刚出院,最适合这种蛋白质含量极高,脂肪含量又极低的食物。
如此这般珍贵的食材,他小时候也只在过年见过一次,后来再想回味的时候,在江城已经寻不到这种东西了。
“真的不吃?”他站起来,夹到杨淞的碗边。
别别别别别别别别!
退退退退退退退退!
杨淞眼睛都快闭上了,心情也有点复杂。
“嗯...我有点难以接受。”杨淞点点头,眼看着对方把蛙放进了自己的盘子里,松了口气。
什么仇什么怨啊?
专门请人吃饭的时候点□□。
接下来整顿饭,杨淞吃得有心无力,浑身难受,四肢瘫痪。
抬起头来看看对面的人,细嚼慢咽,从容大度,虽然看似在吃一些不堪入目的污秽之物,但是眼睛时不时地泛起微笑,看她的眼神异常温柔。
只是有了杨淞的明确拒绝后,尹维不再往她的碗里夹□□了,这样贴心的举动让她非常安心。
“我真的....”吃完饭,杨淞在酒店门口挥泪告别尹维。
“谢谢您。”
“非常难忘。”
我真的谢谢您,拐弯抹角的挖了这么一大个坑在等我。
“那就好,”尹维走到大堂的门口,“不过你没吃林蛙,真的不觉得可惜吗?毕竟贡品级别的食材难得,离开东北估计就没机会了。”
听听啊,听听啊,多么感人呐。
听起来像一句情真意切又发自肺腑的感叹,让人眼泛泪花。
杨淞:“...............”
憋了半晌,杨淞搜肠刮肚地想出了一句场面话,应付道:“哈哈,今天能听尹总讲这么多关于它的知识,见识不少。尹总,已经是我的福气啦。”
这福气给她她也不想要啊。
对面的回答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喜欢吗?”
“................”
“喜欢的话,以后这样的福气还会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