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ep.55 绝处生
    云茂官至江苏巡抚前也不过是一个小小匹夫。

    他年轻时幸得家乡富绅资助收为家仆送至京城学宫学习,在学宫时,云茂与沈业结识为好友。自从学宫毕业,两人还维持着多年的友谊。

    约十五年前,沈业家中出现变故,云茂最后一次进京见他,沈业正处于贬官之际。当时云茂已官至五品,想出手帮他,可沈业为人清廉正直,不愿留人话柄使两人都处于不义之地。临走,云茂与沈业玩笑提及指腹为婚的事,这便是二人最后一次谈话。

    后来,云茂在江苏做了巡抚,听闻沈业次年就成了大理寺卿,颇感欣慰,几番想进京会面却都在进京前收到急令,天意弄人,最后竟有十余年不曾和旧友交谈。

    此次入京,是为探望家妻祖辈,云茂本就想得空去寻沈业,心下又觉得十余年未见友谊恐有隔阂贸然入府有些不妥,恰在为难之际收到沈业长子沈竹的书信,虽书信间用语疏离意在其他,但云茂还是决定前来赴宴。

    二公子沈林接连几局杀的自己措手不及,云茂虽憋屈不少,可又抬眸看两位公子风度翩翩的模样,惊觉时光飞逝,连连哀叹。

    沈郁离在旁侧以为云巡抚是愠色,便在两人休息间拉过陆十一,低声道:“好歹让上一局吧,不然云大人也太惨了些。”

    几番棋局间陆十一的斗志也被激发,这云茂大人虽局局到最后都落了下风,但每局都死死纠缠,再加上方才宴席间喝了几杯温酒,听到沈郁离如此劝她,断然拒绝:“不要,不要把职场文化放到棋桌上来!要下商务棋局,开始就别拜托我。”

    话语间有赌气埋怨的意思,陆十一酒劲上来时,早把半个时辰前想的什么装作弟弟好更了解沈郁离等等抛到脑后,越想越觉得气愤,是真的二十几日没见面你就说这个?上个月的报酬怎么算?这回她都快死了,工伤还有没有!真的是古代版的铁血牛马人啊!

    不行,下次得找个机会叫对方固定日期给她发工资。

    坏心思逐渐占据上风,陆十一回望水台石桌,云巡抚还在复盘方才那局双飞燕的落败原因,她侧身一步,故意挽手拉过薄纱将二人罩住,咫尺之间,她弯弯眉眼抬头笑道:“但哥哥怎么不问我身体怎么样了?”

    沈郁离移开目光,未接话,她又道:“我前些天才醒,现在又被拉来脑力劳动,兄长真是压迫的我喘不过气。”

    四下昏暗,竹影摇曳。连说了两句沈郁离都没反驳,她好奇地抬眸,却见对方耳根早已红透。呼吸交错间,她恍然惊觉沈郁离的意思,毕竟古人如此在乎男女授受不亲,此刻她几乎抬手便能摸到沈郁离的脸颊,显然已在醉酒状态下僭越了身份。

    她立刻退后半步:“不是,我没有想僭越的意思。”也没有想挑逗对方的意思。

    沈郁离只微微低眸瞧她,并未回应她的话。

    见她有所退缩,沈郁离忽然勾唇一笑,又故意将二者间的距离拉近,他的手轻放在陆十一拉着薄纱的手上面,不经意间,两人皮肤相触间,甚至能嗅到萦绕在二人身边淡淡的酒香。

    只听沈郁离的声音由上压迫传来:“十一,你真的该戒酒了。不管是在哪里,喝多了酒都很危险。”

    陆十一不自觉低眉转移视线,却还是接话道:“兄长叫我什么?”叫她十一?还是叫她拾遗?

    她的脸颊在这一刻几乎红透了,眼里因醉酒含了层水雾。这个被压迫的姿势令陆十一感觉有些难受,她想躲开,不料脚下一软,竟踩着衣衫下摆往浅水中滑去,下意识间,她抬起还勾着薄纱的右手拉住沈郁离的衣襟,对方恰好伸手捞住她。

    只是,布帛断裂的声响在夜幕中格外刺耳,温水溅湿她青衣袖衫,两块玉佩在半空中纠缠片刻又分离。

    巡抚听到响声抬头望来,只见水池旁侧的薄纱被那沈家二公子扯下大半,连着亭檐的部分孤零零地在夜风中飘荡,再看那长公子,已是衣衫不整地拦腰搂着他的家弟。

    总觉得空气中似乎多了层虚无缥缈的暧昧。

    可能,这就是京城世家公子的处事方式?

    还是说,自己酒喝多了,出现了幻觉?

    巡抚大人揉揉眼睛,沈郁离先抬起视线,眼眸微微弯起,朝他行礼致歉:“惊扰巡抚大人,家弟醉酒,方才险些摔倒,这才撕破布帛。”

    说罢,又将目光轻轻落到了陆十一的身上。因这一摔一扶,陆十一的酒劲才醒了大半,她看出那双在笑的眼中根本没有笑意,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只能乖巧地站在一旁。

    巡抚大人心中有数,捋髯笑着转移话题:“无碍。我正要寻二位公子呢!那双飞燕式我可破了!就再陪云某一局吧!”

    说完一翻手掌,示意棋盘已重新归位,邀陆十一入座。

    陆十一也想赶紧从沈郁离的身边溜开,便恭敬不如从命地重新开局。

    云大人的棋艺几局切磋果真有了飞跃,她虽被方才的事情所困扰,但仍旧专心棋局未有想怠慢的意思。

    可双飞燕旧式过后,黑子围剿,眼瞧不出五步就能结束棋局间,白子竟绝处逢生,杀出血路,翻盘定输赢。

    陆十一甘拜下风,二人又就着棋局复盘片刻,巡抚大人终于尽兴,叫小厮收走棋盘,又邀沈郁离同席而坐。

    待沈郁离在石桌上坐定,巡抚才道:“实不相瞒,其实今日见二位公子云某并没有刁难之心。绝不是与二公子尽了兴,才将长公子所托交出。”

    说着,巡抚拍手又唤下人上前。

    只见那下人手捧台案,案中锦缎上放着一支长箭,巡抚接过台案放置三人中央。

    陆十一定睛瞧去,只见台案上的箭矢箭身处雕刻着极其精巧的蝉翼。她恍然大悟,想起自己在宫外遇刺那日便是这般箭羽,又明白过来白太医关她禁闭时说沈郁离在查的买尸案有线索的缘由。

    巡抚大人拿起长箭,指着箭尾道:“这支箭上所用的羽毛的确是由鹰羽及江苏一带特有的黄腹莺的尾翼拼接而成。在收到长公子的来信后,我命人寻得江苏一带有名的弓匠来看这支长箭,那弓匠说制箭之人必然手艺高超,若不仔细看,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陆十一借光瞧去,果真看到箭尾末端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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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翎羽在三分之二处颜色有略微的不同。

    巡抚又道:“射艺乃是各世家公子皆需通晓的必修课,云某与二位令尊在学宫学习时也学过。这箭羽处的用料对射艺的发挥影响极大,若是翎羽拼接而成,必然不会用得得心应手。我开始时并未相信长公子的判断,但那弓匠在我面前将一支长箭剖开细细讲与我听,我才敢确认。”

    的确,虽陆十一未接触过弓箭,但也知晓箭羽能够决定箭矢在射出飞行时的姿态,甚至决定用箭人的精准度和稳定性。如此拼接,可见使用者射艺之高超。

    “我命那弓匠替我找寻这箭矢可能的制作人,终于在进京赴宴前得了消息。”云巡抚又掀开放置箭矢的锦缎,只见其下放有一张字条。

    可能是之前几次费尽心思所找到的证人总会先一步死在她的面前,陆十一看到巡抚大人伸手去拿纸条时,竟觉得有些心惊胆战的意思,连忙环顾四周,瞧上旁侧名扬天下的四层酒馆。

    只见酒馆每层游廊下间隔五步便立着位手持长刀的护卫,又瞧到水榭后形似伏析的身影,她才了然,今日沈郁离早已为保护巡抚大人的性命做足了准备。

    沈郁离在此时接过巡抚递来的字条,那巡抚便刻意压低声音道:“我派人查到,江陵一带颇好此风,众公子皆以擅用拼接翎羽的箭矢捕猎为法证明自己精通射艺。扶风柳氏、范阳答氏、陈郡谢氏以及京兆杨氏四大家族因与江陵郡王交好,也兴起过一阵,不过没多久就又重用普通箭矢了。”

    江陵、范阳……陆十一不觉皱起眉来,与她交好的答安师兄和伏析大人便是出身这两处。会是他们吗?可他们看起来,也不像是要夺她性命,会做出买卖女尸案件的人啊。况且,一个人是沈郁离的大师兄,一个人是沈郁离的贴身护卫,再怎么说,也不应该吧。

    沈郁离未收下字据,反而接过后扬手在烛台处焚毁了。此间他已谢过巡抚大人相助,云大人瞧见他如此慎重,不禁有些好奇他调查此事的缘由,可又因长辈身份不便过问,便宽慰对方道:“沈公子果真如传闻般心细,不过这些信息并非各氏族保密,多加打听皆可知晓。”

    沈郁离沉声片刻,又朝巡抚行礼开口:“在下不是为自己善后,而是担忧所调查之事牵连到家父和云大人,如若不是实在紧要,在下今日也不会贸然邀请大人来酒楼客座。”

    他态度谦逊,和平日里那个沈郁离似完全不同,云巡抚也颇感意外,只好不再劝解,表示了然。

    三人又在亭中浅酌几壶酒,直到亥时云巡抚的下人前来报信,说若是再不回家,夫人便要发火,巡抚这才赶紧告退。

    一夜安然,巡抚未死倒也符合原著小说的发展进程。

    在送巡抚上马时,沈郁离又命下人送上一把古琴:“家父曾说云大人好抚琴,特意命人请京城名师制作此琴,希望有朝一日能将此琴送至大人府上。今日有缘,虽家父未来赴约,但还是希望云大人得空来舍中与家父叙旧。”

    云茂见此琴,想起学宫时和沈业的点滴往事,安心旧友未将自己遗忘,竟在醉意熏陶之下几欲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