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敲门、迟到
    —帮妈妈探探路。

    —靠你了,伊万。

    两句话,不管从哪个角度解读,都重重地踩在裕梦梁的雷区。

    驱猫探路也就算了,毕竟她又没自己闯到他房间里溜达,可裕梦梁前脚才告诫她长幼有序,后脚她就冲着宠物喊他最避讳的小名……喊就喊了,偏偏她还自称是对方的妈妈。

    苍天。

    黎宝因感觉有只大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要窒息了。

    电光火石之间,黎宝因赶紧转身,朝着隔壁小阳台上的裕梦梁打了个招呼,笑容甚至有些谄媚。

    “裕叔叔,您怎么会在这里?”

    隔壁那间卧室,她以前无聊的时候逛过,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几件老旧的古董家具,几乎没有任何奢靡装饰,甚至还没客房打理得精致。

    他怎么会选这间屋子?

    满腹疑惑中,裕梦梁始终保持静默。

    黎宝因悄悄抬眼,发现裕梦梁身上还是白日里那套衣服,应该是刚从前庭回来不久,兴许是在房间听到阳台上的动静,这才出来看看。

    这么推测,那他听到的信息也许并不多?

    抱着侥幸心理,黎宝因不动声色地继续试探,“您在房间里,怎么也不开灯呀?”

    要是开了灯,她肯定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黎宝因心绪难平。

    可对面的男人却单手插兜,悠然立在栏杆处,胸口开败的蔷薇花都闻风未动。

    夜色太浓,黎宝因完全看不清裕梦梁的神情,但是隐约的低气压横跨过来,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镇定也岌岌可危。

    周遭突然变得寂静,见裕梦梁还不说话,她慢慢往旁边挪了几步。

    房间里的钟表忽然传来一记轻响,是指针迈过零点的跫音。

    黎宝因趁机微微俯身,“时间不早了,我要睡觉了。裕叔叔您也早点休息,晚安。”

    道完这声,黎宝因迅速闪身回到卧室,粉调的房间像童话里的安全房,她把自己安置进来,紧绷的心脏终于迎来片刻松懈。

    但很快,黎宝因又重新烦恼起来。

    缓兵之计虽然可靠,但也只能逃避一时,如果不解决根本问题,裕梦梁说不定又要拐弯抹角地让她不好受。

    想想,就因为她不肯叫他叔叔,他明里暗里想出多少花招,软磨硬泡,逼她就范,更遑论,这次她可是欺负到他头上。

    她不能坐以待毙。

    太被动了。

    黎宝因掀开被子,赤脚赶紧跑进衣帽间。

    她原本是打算借还衣服的机会,查探裕梦梁的心情,但当她把那几件衣服用盒子装点完毕之后,突然又觉得有点突兀。

    这些衣服什么时候都能还,深更半夜的,这么着急过去,他肯定会怀疑她的动机,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

    黎宝因躺在软绵绵的沙发里,挖空脑袋,好半晌,都想不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她习惯性地伸手进兜,原本应该放着MP3和耳机线的睡衣口袋里空荡荡的,想起在公馆门口的那一幕,黎宝因猛地坐起身来。

    她怎么把这事忘了!

    如果裕梦梁不在上沪,她的礼物还算有些意义,至少能让他记得,遥远的裕公馆里还有自己这么个人。

    可现在他回来了,再听到她录制的声音,尤其是最后自己亲自说的那句话,就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不行,不管裕梦梁心情好坏,她得想办法把东西拿回来。

    黎宝因提着裙摆靠近窗户,阳台外面落下隔壁斑驳的光线,隔着厚重的窗帘,里面的情景完全看不见,但很显然,裕梦梁还没歇息。

    她赶紧跑到隔壁房间门口,抬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卧室里的灯光从门缝底下渗透出来,平静温和,像是舔舐着她的脚尖。

    黎宝因低头看了眼脚下,蔻红的指甲陷在暗色的短绒地毯里,她动了动脚趾,有点后悔没穿鞋子,她想回屋去穿,可又怕自己刚走裕梦梁就打开门。

    犹犹豫豫间,几分钟过去。

    她抬起头,才意识到无人应答。

    没听到?

    黎宝因往前凑了凑,又敲了两下。

    敲完门,她立即往后退了半步,然后垂着手臂,板板正正地站着。

    然而,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响应。

    她忍不住悄悄挨近门板,想凭借耳力捕捉里面的动静。

    结果静悄悄的,什么都听不到。

    黎宝因呼出一口气,头一次觉得,公馆的隔音效果也未免太好。

    她在走廊徘徊,犹豫要不要再敲一次。

    深更半夜,她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可她又怕催促次数太多,裕梦梁会嫌烦。

    思来想去,黎宝因忽然觉得,还是分隔两地好啊!至少书信往来,她向来有话直说,直抒胸臆,从没这么纠结。

    黎宝因忍不住感慨,许云壁当初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她所了解到的裕梦梁,甚至不足他的万分之一,那些因为距离产生的浓重滤镜,终将因为距离的消失而彻底破碎。

    她,根本就是在和自己的幻想谈恋爱。

    黎宝因靠着楼梯围栏,目光落在深色的雕花房门上,忽然想起自己的初衷。

    ——只要她努力靠近裕梦梁,当真正的裕先生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他不再是她触不可及的先生,而是变成了她需要尊敬的长辈,她受他教导,听他规训,也许她就会厌烦对方的迂腐,直视自己的心意,最终明白,她只是错把孤独当成渴望,恩情当成了喜欢。

    而这份喜欢,会随着她的长大消失。

    到了那一天,所有人都不会再有苦恼。

    这么一想,她如今也算得偿所愿,黎宝因又抬头看了眼。

    灯还亮着。

    他总不至于已经睡下了吧?

    黎宝因耐心告罄。

    她走到门口,准备再敲最后一下,结果刚举起手,房门就突然从里面拉开。

    黎宝因下意识仰头,就看到男人微微敞开的浴袍领口,浅蜜色的胸膛直击面门,她差点没站稳,被门槛给绊过去。

    “当心。”

    手腕被宽大的手掌稳稳握住,黎宝因微微拉开距离,这才注意到裕梦梁的发丝还在滴水,身上也隐隐还有水汽,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刚刚他是在洗澡。

    洗澡要脱光吧。

    穿衣服也需要时间。

    合理。

    黎宝因吃力地运行大脑,在裕梦梁开口质问之前,略显结巴道:“裕叔叔,我是来拿我的MP3的。”

    意识到自己的嗓音有些奇怪,姿态也有些扭捏,黎宝因连忙清了清嗓子。

    “您都到家了,那我的礼物也就没有用处了。”

    在裕梦梁温和的注视下,她唯恐会暴露心中隐秘似的,坚定地抬头挺胸,佯装大方地盯着眼前刚刚出浴的男人。

    “下,下次,我再录其他的给您听。”

    裕梦梁扫过黎宝因明显泛出红晕的脸颊,视线下移,扫过挂在她身上的粉色睡裙,然后把视线定在了她的赤足上。

    “怎么又没穿鞋?”

    他微微拧眉,松开握着黎宝因细腕的手,将人往隔壁引,“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黎宝因哪能等他到明天,“我晚上睡觉要听,您要是懒得拿,我自己去找吧!”

    见黎宝因就要硬闯,裕梦梁下意识侧身挡住门口,他余光往里扫了一眼,加重语气重复了一句。

    “回屋睡觉,明日给你。”

    “哦。”

    黎宝因悻悻的。

    有些被他莫名的严肃震慑到。

    她慢慢转身,无意中看到裕梦梁朝着浴室瞥了一眼。

    一念之间,黎宝因找准时机低头钻进他的手臂下方,她正要从缝隙里挤进去,后颈突然落下一股大力,她身体被迫后退,被人揽入怀抱,滚烫的体温熨在她的脸颊,海棠色立时从少女的脖颈爬到了耳朵尖尖。

    黎宝因看着眼前的胸膛懵了一秒,身前的男人明显也僵硬了一下。

    紧接着,她率先反应过来,达成目标的好胜心摧压住理智,余光捕捉到床头枕畔的两条耳机线后,她迅速冲了过去,将东西抓进手中就要逃跑。

    雕花的木质门框近在眼前,黎宝因眼看胜利在望,眼前就横来一条手臂,男人阔大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她视线顺着布料深入,甚至能看到浴袍底下,他结实的肌肉轮廓。

    “谁教你随意出入旁人房间的。”

    裕梦梁的语气里带有明显的不悦,许是因为刚刚为了逮住黎宝因花了些力气,说话间微微带喘。

    黎宝因进退维谷,在劫难逃,瞬间老实本分。

    她发誓,真的没有忘记裕梦梁的耳提面命,只是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她只是觉得,拿到mp3播放器的优先级要大于不惹他生气。

    反正,裕梦梁从来都不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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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是有些不高兴,也只是教育教育她而已。

    这种含蓄又文雅的教训,可比许云壁的棍棒教育,要让人容易接受得多。

    黎宝因心里没什么压力,嘴上也开始乱来,“裕叔叔,您又不是旁人。”

    她咕咕哝哝,一副很委屈的模样,朝着裕梦梁幽幽地说,“叔叔不是家人么?我以前和阿爸姆妈都住过一张床,进您的屋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越说越觉得有理,直勾勾地盯着他问,“难道裕叔叔觉得我是外人么?”

    “白日里您还说,您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

    黎宝因瘪瘪嘴,手里攥着MP3磨砂的外壁,努力让自己不露怯道:“您说话不算数。”

    少女的娇嗔流淌入耳,裕梦梁眼底晦暗不明。

    很难说他是被怼得语噎,还是在克制怒意。

    但最终,他还是松开了阻拦黎宝因的手臂,而后语重心长道:“无论何时何地,切勿擅闯他人卧室。”

    顿了几秒,他尤嫌不足道:“女孩的房间更是如此,不要随意邀请外人,尤其是异性。”

    黎宝因一个劲地点头认错,声称自己莽撞,失策,不懂事,下次一定注意。

    她已经完全听不进去裕梦梁半点教育。

    毕竟,这趟已经拿到东西,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而且,看他这幅慈爱又忧心的架势,似乎也并没有和自己秋后算账的意思,黎宝因甚至觉得,根本是她想太多,当时在卧室阳台,裕梦梁压根就什么都没听到。

    她口不应心地继续敷衍,裕梦梁忽然停止了嘱咐。

    半晌,他亲自送她进屋。

    “叔叔晚安。”

    黎宝因乖巧道别。

    裕梦梁站在门外,很平静,也说了句,“晚安。”

    -

    回到房间,黎宝因立刻关灯上床。

    那只MP3播放器被她攥的发烫,她松开手,将无意中缠在手指上的耳机线慢慢绕了下来,然后躺在舒适的被窝里,惬意地吐出一口气。

    好险。

    东西就放在床头。

    他应该还没听吧?

    黎宝因检查音频进度条,确认还是初始状态,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

    她随手抱过来一只玩偶,慢慢闭上眼。

    脑海里忽然闪过裕梦梁阻止她进屋的画面,像在顾虑什么的样子,黎宝因忍不住又睁开眼。

    不对啊,她不就是拿个东西,他那么防备她干嘛?

    难道屋子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是什么呢?

    她胡思乱想着,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第二天早上,黎宝因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管家谢叔婉一脸焦急地掀开她的被子,“宝因小姐,快点起床!先生已经等了您两个多钟头了!”

    “什么两个钟头?”黎宝因还沉浸在混乱不堪的睡梦里,她抬手挡住窗户里透进来的柔光,然后翻了个身,又用被子捂住了脑袋,“婉姨您说什么胡话?先生在烊京呢……怎么会等我……”

    谢叔婉直接将黎宝因连人带被子扶了起来,“小姐您忘了?先生昨夜回公馆了。”

    “今日大早,先生就让我拿了您最近的成绩单,还有课表,就连姚秘书也被叫到书房问了很久的话。”

    见黎宝因终于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她继续忧心忡忡地强调,“先生说您六点钟起床,最迟七点半要到书房报道。我过来敲了好几回门,您都没反应,快点过去吧!先生肯定都等急了。”

    黎宝因猛地被人叫醒,原本还有些起床气,听到最后这句话,瞬间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现在几点了?”

    谢叔婉:“八点四十五。”

    黎宝因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亲自跑到钟表面前看了两遍,这下才是真的清醒了。

    昨天在车上,裕梦梁好像是提过一句她要六点钟起床。

    可,那不是玩笑话吗?

    她一面大叫不妙,一面火速把自己打理好,问清楚谢叔婉是哪个书房,连忙小跑着前往前庭。

    她跑的气喘吁吁,快到的时候才放慢脚步,然后整理好仪容。

    进门,绕过屏风。

    裕梦梁正坐在书桌前看报纸,他又穿回了严正考究的西装,灰粽软发梳得一丝不苟,印刷油墨味扩散到空气里,黎宝因慢慢上前,就看到正趴在他腿上打盹的,伊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