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54章
    阿棠。

    这两个字仿佛沁满了蜜一般,只唤了一声,便一路甜到了心间。

    他勾着她的指尖,一动不动的伏在床边。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她睡的格外的沉,满头青丝随意的铺开,清浅的呼吸声响在耳畔。

    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要不是是楼下那六个猴子窜天窜地,险些掀翻了人家客栈,连亭根本不愿意动弹。

    他听着楼下噼里啪啦的响动,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下楼,拎沙袋一样挨个把人丢回各自的房间。

    苏群玉还老大不愿意的扒着连亭嘟囔道:“凭什么晏青棠就能吃到各种口味的辟谷丹,换成是我就只能吃到各个角度的拳打脚踢——我还是不是你亲师弟!”

    他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一时涕泗横流,仿佛在哭这世道的不公。

    连亭:“……”

    人真的会被这群酒鬼整无语。

    酒鬼们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第二天睁眼就把自己做的丢人事忘了个干净,全然不记得自己昨夜是如何由人到猴,抱着柱子直喊芜湖的了。

    晏青棠也晕头转向的爬了起来。

    房门忽的被敲响,随后连亭端着汤盅踏了进来,见到晏青棠的那刻,他的脚步滞了滞,耳廓瞬间泛起了红晕。

    晏青棠没发现他的不自然,只是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心。

    “我昨晚怎么回来的?”她瞪着眼想了半天,记忆却只停留在杯盏相撞,酒液入喉的那瞬间。

    她喝断片了。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连亭眉目稍稍一动,琥珀色的眼黯淡了一瞬,竟有些许失望。

    昨夜那温热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面颊之上,可记得的似乎只有他一人。

    他有些委屈的抿了抿唇。

    连亭独自吞下这从未有过的奇异情绪,看不出异样的上前几步:“师姐昨夜宿醉,喝些粥会舒服许多。”

    汤盅被打开,甜香气瞬间弥漫开,晏青棠的肚子适时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动,她接过汤匙,小抿一口。

    甜粥被炖得软糯,温度也刚刚好,几口下去胃里都暖融融起来,晏青棠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几乎想就地躺下再睡个回笼觉。

    她这觉最终也没能睡成,毕竟今日还有正事要办。

    依照昨夜的商定,今日他们便要出发西行。

    至于容潋嘱咐的让她和连亭不要乱跑赶紧回宗这件事,早就被她忘到了脑后。

    ——回青山宗是不能回的,只能去佛宗溜达一圈这个样子。

    然而等一行八人出了城,便又犯了难。

    佛宗地处极西之域,路途遥远,怎么去还真是个大问题。

    晏青棠偏头问苏群玉:“你这么有钱,那能买艘云舟吗?”

    苏群玉:“?”

    一艘云舟大几百万灵石,别说他兜里没揣这么多灵石,就算他有,那钱也不是这么烧的吧?

    他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你与其问我能不能买云舟,你不如问问那边那俩沧渊宗的能不能就地锻上一艘。”

    时岁和向晚:“?”

    咋的,今天不是苏群玉穷死就是他俩锻云舟累死?

    云舟为何如此昂贵,不就是因为锻造时极耗心血灵气?

    时岁谴责道:“你们这是想要我的老命。”

    一艘云舟的锻造动辄十数几十人,单凭他和向晚二人的话,先不提云舟那庞大的舟身,光说其上覆盖的阵法护盾,便要不眠不休的锻上半个多月。

    有这个时间,他们都快到佛宗了。

    苏群玉不信邪:“那你之前当着肖先生的面,不是说的很轻松吗?”

    时岁看苏群玉跟傻子一样。

    “那是我在糊弄他!”

    不然如何让他投鼠忌器?

    这俩人吵吵嚷嚷,一边的晏青棠顿时头都大了。

    “……我们不会要御剑去吧?”

    西域佛宗万里之遥,若御剑过去,人都会累死吧?

    她哀愁的抓头发。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五宗之间不能建一个传送阵呢?”

    她的痛苦哀嚎传到了明禅耳中,明禅叹了口气。

    “可能是因为我们五宗关系并不太好吧。”

    虽然见了面都面上带着和蔼可亲的笑,但实际上恨不得把对面的头都敲掉。

    大比结束后,他就亲眼看见青山宗的某段姓长老不讲武德的搞偷袭,把玄剑宗长老的胡子都薅秃了一块,一边看热闹的沧渊宗长老还因为笑的太大声,吵到了碧华宗的殷长老,被追着跑了三个山头,差点被锤扁。

    要不是他们佛宗的长老没有头发,怕是也逃脱不了被扯头发的命运。

    这个答案顿时让晏青棠陷入了沉思。

    “既然五宗之间关系如此紧张,”她深沉的发出疑问,“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凑在一起?”

    “……”

    “…………”

    可大人的事情和他们天真可爱的小孩子有什么关系,一群人该勾肩搭背就勾肩搭背,该对骂时照样毫不嘴软,打打闹闹的西行而去。

    一路跨过山川烟雨,累到半死不活之际,终于看见了匍匐在天与地尽头处的一线长河,怒涛声穿过百丈之远,落入一行人的耳中。

    这就是黑河。

    打眼望去,河面宽近数千丈,划分中土与西域,过了河便是佛宗的地界了。

    大家一路上御剑而行,都没怎么休息,此刻体内灵气也几乎消耗殆尽,明禅便道:“河岸有渡船,借风而行速度也极快,不若我们便上船过河,也好借机休整一下。”

    众人毫无疑议,吊着最后一口仙气飞速赶往河岸。

    远看之时,这渡口不过一个小黑点儿,离近之后才发现这里竟是别样的繁华,不比云州城差。

    修士与凡人们交织往来,路边小摊上是新鲜钓上来的鱼,片成薄薄的鱼片,烧红的铁板上一放,撒上酱料,鲜香便传了满条街。

    晏青棠肚子顿时就饿了。

    这一路上紧赶慢赶,吃了半个多月的辟谷丹,破苦药丸子都快把她给吃吐了,如今被这香气一勾,她顿时盯着那小摊儿,走不动路了。

    被她带坏了的苏群玉等人也咽了咽口水,果断决定今天就在这儿吃上一顿。

    风尘仆仆的众人顿时直奔着那摊位而去。

    明禅还抽空介绍道:“这渡口最初的时候只有一间窝棚一只船,后来来往两岸的人多了起来,才渐渐的发展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这些人中有天南地北到处跑的散修,也有奔赴两岸倒买倒卖讨生活的凡人,彼此之间也没什么仙凡之别,相逢就是有缘,三五成群坐在一起,谈天说地醉酒高歌。

    远望是落日余晖洒下,天边云彩都被染得通红,又落在黑河之中,浪浸斜阳,千里溶溶。

    晏青棠就坐在这般热闹的烟火中美美吃了一餐。

    天光渐暗之时,渡船也渐渐靠岸。

    打眼望去,船身丈高有余,其上飞阁矗立,两首高挂着数盏明灯,映照的这方地域犹如白昼。

    一行人吃饱喝足,便随着一同渡河的人群踏上甲板,脚下江浪涌动,大船也随之晃动,身侧原本站得笔直的苏群玉骤然躬身,一阵干呕。

    晏青棠吓了一跳,还以为饭里有毒:“你怎么了?”

    苏群玉呕了一会,方才抬起一张惨白的大脸,抹了一把辛酸泪:“我……呕,没事,就是好像有点……呕,晕船。”

    晏青棠:“?”

    都修仙了还晕船?也是有点难评。

    船就在苏群玉持续不断的干哕声中缓缓出航,黑河夜晚的风有些凉人,站在甲板上远望的大多数人都回了底舱,晏青棠几人便也不做多留,架着半死不活的苏群玉向着舱口走。

    临下舱门的那一刻,晏青棠忽然顿住,若有所感的仰起头。

    只见飞阁之上,明暗的灯火之下,正立着一个年轻人。

    他穿着一身黑衣,站在楼阁的阴影处,看不清身形,唯有面上一张鎏金面具隐隐泛着寒光。

    那人冷冷的垂头,片刻后,自顾自的转身退去,再不见踪影。

    晏青棠眉心不自觉的蹙了蹙,心中泛上来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她杵在原地,又抬头望了片刻,方才抬步。

    甲板之上瞬息间寂静下来,无形的黑暗涌动,底舱内,狭小的隔间中,晏青棠盘膝闭目,灵府灵气渐渐充盈。

    ……

    后半夜风急浪大,晏青棠睡的不太安稳,梦里总是反反复复的出现一张鎏金面具,半梦半醒间忽的听见一阵巨大的爆鸣之音,她下意识的翻身坐起,推开门踏了出去,迎面正碰上连亭等人。

    晏青棠快速扫了一圈:“苏群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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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岁正巧在他隔壁,闻言面色也沉了几分:“他晕的太厉害,去甲板上透风了——都半个时辰了,怎的还没回来?”

    来不及细思,晏青棠迅速冲出底舱,刚跨上甲板,迎面而来便是一道剑光,苏群玉随之被击飞,身上的防御阵法也寸寸破裂。

    陆闻声当即飞身上前,抵住苏群玉的后背,帮他卸去了大半力道,可即便如此,苏群玉仍是呕出了一口血。

    刺目的血色将他的唇染的殷红,他却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抬手指向黑暗深处。

    晏青棠随之看过去。

    漆黑的夜色中,依稀可见船舷上负剑而立的人影,耳边是苏群玉的声音:“拦住他——他要破阵!”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众人却没有丝毫犹豫,随着他的话音悍然出手。

    不知春当先鞘,霜白的寒月便被牵入人间,无声无息的倾泻而下。

    乍亮的剑光下,晏青棠先看见的是一片飘飞的黑色衣摆,随后,他手中寒剑横劈,正面迎上了晏青棠的点苍一剑,不落下风。

    短暂的交锋之中,那张鎏金面具再次映入眼帘。

    晏青棠眸色顿时一凝。

    是飞阁上那个人。

    至少是个元婴境界。

    身侧翠微剑起,激起一片黑河之水,满地霜随之斩出,河水尽皆成冰棱,随着连亭的剑气一同斩落。陆闻声也顺势出剑,剑意渺渺却又重若山峦,夹击之下,逼的面具人不得不抬剑硬挡。

    剑光相撞,道道余波横飞,晏青棠眉头一拧,不知春回转,顷刻间符纹已成,庞大的阵法下落,挡下了炸开的剑气,护住了身后船舱。

    陆闻声一剑未成,却罕见的并未在起一剑,他抬手按住连亭的肩膀,目光凝重。

    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血脉在沸腾。

    这是碰见了同类的感觉。

    “你是天生剑骨。”他声音不大,但落在晏青棠等人耳中,却犹如霹雳。

    怎么是个人就是天生剑骨?天生剑骨什么时候烂大街了?

    但电光火石之间,云晋的话就重现于脑海之中。

    ‘他们一开始是两个人,除了肖先生外还有一个戴面具的青年……杜星原的灵根剑骨甫一抽出来,也是交到了那个年轻人手里……’

    晏青棠眉目一冷:“是你——杜星原的灵根剑骨是你拿走的?”

    他就是肖先生走脱的那个同伙!

    面具人轻笑一声。

    “是我。”他的声音似乎是刻意被压低了些许,听起来有些嘶哑,但语调却是轻松欢快的,“天生剑骨果然名不虚传,用起来确实不错。”

    晏青棠的神色慢慢沉了下去。

    “用着别人的大道根骨,就不怕渡劫时被业火焚身,死无葬身之地吗?”

    面具人语气也沉了下来:“你很气愤。”

    “因为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他的死活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吗?”他声音极冷,带着细微不可查的恶意,“我真讨厌你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这种总是想要拯救所有人的救世主做派,让人恶心至极。

    他面具下的脸抽动几下,陡然出剑,剑光凛冽毫不留手,直奔着晏青棠命门而去。

    ——他动了杀心。

    不知春骤然而起,长风袭聚而来,沉沉的压在剑尖之下。

    这是最平常不过的青山剑,可陆闻声竟在其中察觉到一丝“道蕴”。

    他忽的想起一桩佚闻。

    青山剑是“天道之剑”。

    曾有青山宗的开山祖师便以这天道剑法连斩而下,劈开了连绵大山,创出了青山宗七峰林立的格局。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个传说,可此刻看来,竟……此言不虚。

    晏青棠的剑兴许还不是真正的“天道剑”,无法像传闻中那般劈开山峦,却也足以斩断面具人的剑气。

    他也回过神来,提剑斩出一剑霜寒。

    试炼台上可以有一对一,但试炼台下,生死关头,能打赢就是好汉。

    面具人被不讲武德以多欺少的几人逼的节节败退,他面具下的眉头紧锁,一剑逼开晏青棠几人,落于船舷之上。

    腰间传音玉筒骤亮,于黑暗中灼目异常。

    他神色松动几分,愉悦的眯了眯眼,语气森然。

    “今日,你们上不了这岸,也再也到不了佛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