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野种
    赵欢车子刚开出小区门口就停在了路边的便利店,方圆懵懵的躺靠在车里等着。

    再上车时,他递给她玉米和牛奶,“吃点。”

    她慢吞吞的接过,“谢谢。”

    等甜玉米和热乎的牛奶填满胃,方圆看着前方的在灰色天气里鲜艳的红灯,眼眸失焦一瞬,忽而开口问:“赵欢,你父亲什么年纪了?”

    他漫不经心,“他当年生我比较早,二十岁就生了我,今年也就五十二。”

    她呢喃着,“挺好的。”

    绿灯跳出,她把头支着玻璃车窗,“其实,我家老爷子已经七十了,我是他四十岁在外面乱搞出来的私生女。”

    说起从前的事情,那双深黑的眼睛透着出奇的冷静,“我妈生了我就又跟人跑了,把我丢给了我外婆。老爷子在我高中的时候才把我认回去的。后来的我才知道,他是唯一的大儿子死了,他怕没人给他送终,就把我和阿远找回去了。”

    似担心他没什么印象,她提醒他,“阿远,就刚刚给我打电话的那个。”

    她兀自自嘲的扬起嘴角,“阿远是我差不了几岁的侄子,也是我素未谋面的大哥的私生子。你觉得是不是很好玩?一家子的野种。”

    他叹了一口气,“方圆,你不要这么说自己。”

    “哦。”她无趣的应声,肩膀垂落,低眼去看自己的脚尖。

    其实她很少会和旁人说家里人的事情,她害怕旁人会觉得她可怜又可悲,转而下一秒,告诉所有人。

    可是莫名的,她就想和赵欢说一些。

    她想说些什么,来掩盖自己微微的发颤的手。

    她其实心里没底,老爷子到底会不会出事。

    如果老爷子真的出事了,她应该鼓掌的,他终于得了报应,自己也终于不用和这个人虚与委蛇的谈论表面的亲情。

    只是,一些难过还是会透过指缝,渗入心里。

    人的情感总是复杂的,方圆想。

    那复杂的情感缠绕出的枝蔓,时常让人混乱和难受,她大多数情况下觉得自己是清醒的,但面对措手不及的事情时,她没办法清醒的做到独善其身。

    “别想太多,一会儿就到了。”他腾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没化妆,素面的脸对比平日有些惨白。偏过头,和他对视一眼,“他是欠我们的。但是,他也不应该这么离开。”

    这趟车程似乎很漫长。

    方圆心不在焉的想着什么,等赵欢把她送到医院时,她还发愣。

    他也不着急,陪她坐在车里好一会儿,她才恍惚间有了色彩。

    她问:“有烟吗?”

    他从黑色薄款风衣口袋里掏出烟和火机递给她。

    她和他一起倚靠在车门上抽烟。

    她不太会抽烟,连肺都没过,急不可耐的抽完一根烟,像是为了给自己装腔作势的壮胆。

    离开前,她看着赵欢,糯糯的说,“赵欢,抱我一下吧。”

    他短促的呼吸一下,“好。”

    *

    茅伟的电话响起时,他刚把S家的咖啡放在赵欢的桌上。

    看了一眼来电人,快速接起,开始汇报:“赵总,九点的月度会议室在4楼的12号办公室,是需要我吧咖啡直接放过去吗?还是在办公室等您?”

    “是这样的,小伟。”赵欢的声音不疾不徐的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今天有点事,一会儿你拉一个线上会议,我线上参与。”

    茅伟正站在赵欢的全景办公室内,一抬眼看着挂在墙上已经快走到八点四十的钟表。

    耳廓里赵欢的话,他用了一秒钟来吸收,而后又给出一个职场人最标准的回答:“好的,赵总。”

    电话结束,茅伟看了一眼放周四桃木色的办公桌上的美式,意味深长的扬了扬眉眼。他们赵总,可能真有什么情况了。三十好几的人,没情况才算意外吧。

    只是,这一次,看起来格外用心了些。

    而此时,坐在特斯拉后座从公文包里掏电脑的赵欢,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喷嚏。

    或许是刚刚站在外面陪方圆抽烟时,没穿外套,吹了些早晨的冷风。当时方圆在身侧,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等人走了,他才觉得寂寥与寒意上身。

    “阿切。”

    他又打了一个喷嚏,把车内的空调打开后,顺手从前座抽了一张纸擦了擦。

    电脑连上网络和蓝牙耳机,线上的会议室里,几个部门老大已经陆陆续续上线了。

    时间到九点,他打开麦,清了清嗓子,将声音往下压了压,“好的,人都到齐了吧。”

    茅伟:“赵总,都到齐了。”

    “那就开始吧,有什么问题小伟你重点记一下,下午或者明天回公司,我们再对细节。”

    ......

    会议在十一点办结束,赵欢又说了几句就退出会议室。

    特斯拉的后座空间虽然有,但是男人身材高大,长时间蜷缩了身子在密闭的空间让他感到不适。

    车内的空气也浑浊,昏沉中,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又戴上。

    他又看了一会儿茅伟传过来的会议纪要,确认几个重点后,他才合上电脑,下车透气。

    垂身立在车边,赵欢点了一根烟,也打开方圆的微信对话框。

    他单手打字:你父亲情况怎么样?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在楼下等你在,周边有一家合你口味的餐馆,我开车带你去应该很快。

    烟快燃尽时烫了一下赵欢的手指,赵欢才终于把编辑好的消息发出去。

    「赵欢:你父亲情况怎么样?」

    *

    “砰砰——”

    车窗被敲响的时,赵欢正坐在驾驶座上专注的看一份材料。

    听见声响,他侧头看见站在副驾驶外和他打招手的方圆,忙解了车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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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开始收拾电脑。

    天色已经很暗了,外面的空气阴冷,开关车门的几息间也带了一些凉风。

    “走吧,我给你指路。”方圆坐上副驾,一边自己系上安全带,“说来也巧,没有想到你正好在这附近。”

    “嗯。”他含糊应了一声,又去观察了她的眼睛。车内开了顶光,能看见一点红血丝,没有怎么太红肿。

    “看什么呢?”方圆疑惑。

    “没什么。”赵欢摆正脸,启动车子,“看你哭了没。”

    “还不到时候。”她小声着。

    如果老爷子真的回不来的话,可能她也会为他真心实意的掉几滴眼泪。

    她今天早上到的时候还在抢救,又签了几份家属才能签的文件。

    陈家老宅的李管家已经哭丧着脸跟在她后面,委屈的和她道歉,说是没照顾好,让老爷子洗澡时摔倒了。

    她摇摇头,说,都过去了。

    老爷子的年纪在这里,平常也还是喜欢出去玩,一个不小心出意外的也是正常的。

    除了李管家和一个陈家的司机外,手术室外还坐着些其他的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她知道是陈氏里面来的人。

    陈氏的高层,她大多不认识,但也她们规规矩矩的叫了一句她“陈小姐”。

    她微微颔首,并不会再多给一些眼神。

    阿远是中午到的医院,风尘仆仆。

    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一点都不让她意外。

    阿远问她,“死了吗?”

    她看了一眼手术室门口常亮的红灯。“还没。”

    于是,沉默的对视后。

    她还是抬手拍了拍阿远的肩膀,强撑一些力气,对他笑着宽慰,“阿远,先休息一下。老爷子身体好着呢。”

    “嗯。”陈任远眼眸低垂,薄唇闭紧,很轻的回她。

    中午是陈氏的老宅送来的饭,专为她和陈任远做的。李管家一边打开餐盒一边说,“知道小姐你吃不惯医院的东西。”

    尽管色香俱全,但方圆吃的依旧很少。

    陈慈的手术是下午四点结束,直接转了病房隔离观察了,命救回来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她跟在陈任远身侧听着大家说“恭喜”。

    恭喜什么。

    她只是浅浅笑笑,听不真切。

    人醒了,阿远应付了些陈氏的人,独自留下来守夜。本来陈家有个司机要送她回家的,但她开口拒绝了。

    因为,赵欢几乎秒回了她的消息。

    赵欢中午前给她发的消息她其实看见了,却没多少心情回复。

    等陈慈出来后,她想了想,才回他:已经脱离危险了。

    而仅仅半秒。

    「赵欢:那就好。」

    「赵欢:我在医院附近拜访客户刚结束。你饿不饿?我去接你吃点东西。」

    「忆愉:好。正好附近有一家店我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