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初雪
    吃饭的餐厅在民宿的隔壁,需要出了民宿。

    赵欢担心外面天寒,把她整个人搂在怀里。

    出了民宿后一条石头小路延伸去餐厅。

    方圆走在石头路上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在了面颊上。她不由步伐放缓,仰头看着深黑的天空,在昏暗的周遭,正有密密麻麻的白色细雪落下。

    方圆立即惊喜出声,“赵欢,下雪了。”

    赵欢也停了步子,伸出手,接住了一片几乎看不见的雪花,而转眼就化成水痕。

    “是初雪。”方圆的眼睛又亮了亮,她偏头兴奋的和赵欢重复:“这是初雪。”

    赵欢温柔的点头笑,将她的开心放在眼里。

    方圆带着浅浅的笑,“南城不下雪,所以冬天我总是觉得寂寥。于是,后来我总是跋山涉水的去看雪。其实我来这里就是想看雪。”

    赵欢恭喜她,“那圆圆,祝贺你得偿所愿。”

    “下雪了。”

    “真的下雪了。”

    .....

    安静的黑夜中忽而从细碎的语调从其他地方传来。

    方圆回头看过去。她发现,除了她和赵欢,民宿门口正有一对情侣也正拥抱着在欢呼这个下雪天。

    她看目光停留在他们模糊的面上停留了一会儿,似是想起了什么,继而转过身,低声说道:“我和小愉,就是雪天里相遇的。”

    “下雪天的相遇。”赵欢呢喃,“很浪漫的相遇。”

    “其实一点都不浪漫。”她却反驳了。

    赵欢只是重新把低落的人搂在怀中。

    她继续说:“遇到小愉的那年,是我外婆去世的那年。”

    “外婆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自从我被接回陈家之后,她就一个人住在我老家的小镇上了。她死之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接了,我们只说了几句,我就草草就挂了。她声音其实非常虚弱了,但是我没听出来,因为我当时正按照老爷子的计划准备去法国读文学,忙着办入学手续。”

    “外婆和我说的最后一句就是,圆圆照顾好自己。很普通平常的一句话。但是,后来我才知道,外婆和我说完这句话,就死了。老爷子其实是知道外婆死了,但是害怕耽误我出国,就没告诉我。”

    “可是,亲人之间其实是有心灵感应的。出国前,我就隐隐觉得外婆有事。尽管发出去的信息,她都回复我了,但是她怎么都不接我的电话。于是,我想出国前几天偷偷回去看她一眼。结果,就看见了外婆的葬礼。”

    “我冲着老爷子大发脾气,直接撕了法国的机票,抱着外婆的骨灰执拗在我和外婆曾经的家里,一遍一遍的哭泣。”

    “因为我心里太愧疚,太难过了。我觉得是我抛弃了外婆,是我忽略了外婆,是我自己放弃了世界上最爱我的亲人。”

    方圆和赵欢在雪中,慢慢往餐厅走。

    方圆在说起外婆的死亡时,声音还是有些颤。

    赵欢搂着她的肩膀轻柔的拍着,无声的安抚着她的悲伤。

    她抬起头,看着赵欢和小愉很像的侧脸。

    她又开始说起小愉:“我和老爷子的关系一直都没修复。外婆死后的第二月,就是新年,我一个人就在小镇的屋子里,看着外面火光喧天,觉得万家灯火,无聊透顶。但我又害怕一个人在家里,因为我知道再一个人待下去自己会出事。于是,我翻来覆去,凌晨三点我穿了衣服走到了桥边。”

    “我们那个小镇叫南菱,有海,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赵欢静静听着,他本不应该打断她,可此时还是忍不住的应了一句:“听过。”

    方圆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是吗?那你应该知道,那里有一座临海的桥,时间太晚了,桥上只有我一个人,我就站在那儿,静静地站着那看海。”

    “这个时候,天空开始飘雪了。”

    “我想了很多事情,有关从我出生就抛弃了我的母亲,也有关外婆将我养大的细碎小事,更有关我和老爷子的关系......我想了很久,不知不觉就冻得发抖。我冷得想回家,但是我的脚莫名就听不得使唤,怎么都动不了了,可能已经冻僵了。就在我觉得,我可能要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冻死在这个夜晚的时候——小愉出现了。”

    她说:“小愉看我需要帮助,给了我一个热水袋,把我送了回去。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冻感冒了,不停地梦呓,小愉不放心,照顾了我一个陌生人一整晚。”

    “后来,我知道了他在南城的一家医院做护工,那天下班了正好看见了我。渐渐的,我们就熟悉了。他会给我带做饭,带我出去转转,帮我一起整理外婆留下来的东西。他笑起来很好看,他总说,外婆一定是希望我快乐。他又说,只有我过得好了,外婆才开心。”

    她是第一次和另外一个男人说起小愉的事情。

    她是带着笑和赵欢说起。

    她说起小愉的时候,其实内心里是温暖的。

    “我一直都觉得是小愉救了我命,也是小愉带着走出了那段日子。如果没有他,我可能早就死了,或者一直在南陵一个人过一辈子。”方圆和赵欢并肩站在温暖明亮的餐厅前。

    她说:“小愉是过去的光,我过去时常觉得,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在碰到像小愉带我走出灰色暗,给我爱和温暖的人了。”

    他们并肩站在了餐厅的门前。

    她微笑仰头望向身侧的赵欢:“赵老师,你说是吧?”

    赵欢的神色的是那样的平静,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巾,擦了擦她面上细雪残留下的水迹,轻声说:“圆圆,一辈子这么长,你别心急。有一天,你还会再遇到的另一个的。”

    她问:“另一个什么呢?小愉吗?”

    忽而她自嘲的笑,“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当年的方圆会喜欢上小愉。但现在的方圆,回到过去,她会感激小愉的救命之恩。但是,她不会在因为困在亲人的离世内疚里,而重新爱上一个人。”

    “我只是一遍一遍的怀念小愉,或者说,怀念当年的被救赎的感觉。”她转身,面对黑漆漆的夜和冷清的雪,“我迷恋过那种感觉,而那种感觉只在特定的时候有。”

    “所以,后来我找了很多人,他们多多少少都会像小愉,多多少少都会让我有一点点那样的感觉。”她的眼睛落在了赵欢身上,与他的眼眸对上。

    赵欢戴的眼镜。

    赵欢的狭长的单眼皮。

    眼睛里的水波不兴。

    她想说,其实,赵欢,你也是。

    但是,方圆没说出。

    所以,赵欢也是吗?

    他的眼睛,明明那么不像小愉。

    她今天看到雪的兴起。

    她知道和赵欢说小愉,他一定不会有任何惊讶。

    但是。

    为什么只有一天的休息,他却要从花7个小时,从北城到徽州来找她。

    为什么一遍又一遍温柔的,几乎答应了她的所有要求。

    又为什么,明明知道她只把他当替身,却依旧这般在她身边。

    方圆知道,她要把这些问题问出口。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会害怕面对问她的答案。

    怕他说喜欢,又怕他说不喜欢。

    “圆圆。”赵欢的声音响起,“那我重新说一遍。”

    “嗯?”

    赵欢看着她的眼镜,一字一句着:“圆圆,一辈子这么长,有一天,你一定还会再遇到的另一个人。”

    “和外婆一样能成为你至亲至爱的人。”

    “或者比外婆对你还好的亲人。”

    “或者比起小愉,不是救赎的感觉而喜欢上的人。而是真心实意,单纯的爱人。”

    “只要你一直都在往前走,往前走,就总能遇到。也许是你的五十岁的时候,六十岁,七十岁......”

    方圆点头,“嗯。”

    而后,在赵欢说八十岁时,方圆踮起脚尖,亲吻了赵欢的侧脸。

    *

    第二天,方圆起床的时候以为会遇到白雪盖山的情景。结果,她起来打开窗户,却看见窗外阳光正好,地面干燥,哪像昨夜下过雪的样子。

    她有些失望的和赵欢说:“本来很期待雪漫山头呢。”

    赵欢把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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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早餐摆好,“明年这个时候,我陪你去新疆看雪。在那里,一定有你期待的雪漫山头。”

    方圆不假思索的笑着应,“好啊。”

    应完之后,她站在窗户前,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头,看着他卷起袖子忙碌的身影。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明年是一个极其遥远的词语,他说的轻松自如,好似他们之间还能延续到明年。

    吃早餐的时,方圆心不在焉。

    她在想,什么时候,和赵欢坦白,或者问清楚。

    圣诞?或者跨年?

    这两个确实是一个值得坦诚相对的日子。外人会制造浪漫的氛围,她应当只需走近他,质问他——赵欢,你是不是喜欢我?

    而后,是,就亲吻。不是,就离开。

    所以,那段时间他忙吗?她要去北城找他吗?

    还是等他抽空回南城?

    “来北城过圣诞吗?”赵欢把剥好的鸡蛋白放在她的餐碟中,“圆圆。”

    方圆愣了愣。

    他是听到自己的心声了吗?

    “圣诞那天lecomptoirofAnais连锁餐厅主理人Anais正好在北城,我们和她会有一个晚宴。我想你可能想见见。”他顿了顿,去看了一眼方圆还呆滞的反应,又补充着,“你和Anais之前你是老朋友吗?如果是的话,也可以当做是见老朋友。”

    “想见她吗?圆圆。”

    总之,圣诞来北城吗?圆圆。

    方圆回味过来,赵欢第一次迫切的希望她做些什么。

    所以,她笑眼明媚回着:“好啊,去北城啊,想见啊。”

    她回了三个肯定。

    赵欢弯唇,把自己餐盘中的蛋黄塞进嘴里,是方圆不喜欢吃的蛋黄。

    当天下午,赵欢领着方圆去了山下的县城,他带着她走到老旧的青石路上,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绕来绕去后,找到一家又旧又小的馆子,是桌椅板凳和放置在室外的开放厨房看起来都是干净整洁。

    方圆从不会嫌店大或小。

    她在意的是菜馆的口味和正宗。

    是午饭时间,餐馆里的三四张桌子,已经坐了两张。赵欢拉着方圆坐在了放在屋外的一张。

    刚坐下,就有一个婆婆利索的走了过来,“小伙子,你们想吃什么呀?”

    赵欢看了一眼方圆。

    “赵老师,你找的地方,你做主。”方圆无所谓的耸肩。

    “好。”赵欢笑笑。

    老餐馆是没有菜单的,只有一张贴在泛黄的墙壁上红白的大字报,古朴的气息扑面。但赵欢却没有去看菜单,而是娴熟的对着点菜的婆婆报了几个菜名。

    见赵欢的模样,方圆忍不住好奇:“这家店,你常来?”

    赵欢环顾了一圈,“很多年前,在这里做过暑假工。”

    暑假工。

    对方圆来说这三个字太陌生了。

    第一是,暑假这个词对她老说太遥远了,她已经忘记自己毕业多少年了。

    第二,依仗着身份,她确实从来没有在上学的时候,考虑过暑假工这件事情。

    第三,在她的意识里,赵欢这样光鲜亮丽的,稍有品质追求的人,也会和她一样,不需要思考兼职这件事情。

    又或者说,她能看到的,只是现在的赵欢。

    她的目光又落在忙着上菜的婆婆和正在炒菜的爷爷身上,问着:“是换了老板了吗?怎么他们好像不记得你了?”

    赵欢低头笑笑,“没换老板。快十年前的事情了,不记得也是正常的。刚刚其实也想过打招呼,可是阿婆好像已经不认识我了。所以,想了想还是算了。”

    赵欢又抬起头,看向方圆:“反正她不记得了,我多余提起。既避免了我的尴尬,她也不需要拥有一瞬记不起过去的难为情。毕竟,想不想得起,于她,并不算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嗯。”

    方圆呆呆的点点头。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赵欢这话,不是在说这里的阿婆和爷爷,而是对着自己说的。

    方圆不禁想起了和赵欢的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