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伤疤
    “恩人?”

    芈岁抬眸,含笑看他。

    “是。”

    少年神色端正,让人看不出一丝旁的情绪。

    芈岁这才正色:“这不能算,举手之劳罢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啦。”

    祁厌将视线从她脸上转移过去。

    路见不平吗?

    那么,若是当时是别人那般狼狈的倒在路边被人欺辱,她也还是会出手相救,对吗?

    祁厌低垂着眉眼,眼睫的阴影散垂落下来。

    他就定定的立在那里,整个人看不出什么情绪,却莫名让芈岁觉得气氛异常低迷。

    在这尴尬的气氛中,少女的神色不自然起来。

    祁厌怎么这样看她?

    呃,就是……他怎么这么奇怪的看她?

    一副她好似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回想起两人之间的对话,芈岁咽了咽口水。

    没什么特别的啊……

    虽然心里觉得莫名其妙,但她还是决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虽然她确实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奇怪。

    芈岁强装镇定的别过脸,目光看向别处。

    她轻咳一声。

    “咳,那个,你还饿着吧,这点东西应该不足以裹腹。

    这样吧,趁着现在守卫们还没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她看向对面一个的位置,话却是说给这边的祁厌听的。

    祁厌闻言,收敛了视线,垂首,不说话了。

    芈岁不知道祁厌在想什么,见他久久没有出声表态,也没有什么动作,她将手伸向祁厌眼前。

    轻轻左右挥动几下。

    嫩白的柔荑从眼前一闪而过,幽幽的山茶花香顷刻之间灌入祁厌鼻间。

    祁厌眼帘微抬,定定看了那双嫩白一瞬,倏忽转了视线。

    他轻笑,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整个人都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好啊。”

    他这样说。

    芈岁不是毫无准备说出这些话。

    她早已经弄清了守卫最近的轮班和饭点习惯。

    先人说的好,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天天给祁厌想方设法送吃的,还不如直接一步到位,给他找一个固定“货源”。

    至于去哪找……

    那当然是膳房啦!

    宫里娘娘们的小厨房去不得,不代表专门给宫人送饭的大厨房去不得。

    就她所知,祁厌每日的饭菜,都是从大厨房出的,不过那些下人看碟下菜的心太大,有时想起来了,便施舍般的送点汤汤水水来竹华殿。

    时常都是连门都不愿进,只放在门口,敲敲门,让祁厌自己出来拿的。

    这种情况下送来的食物自然也都是些剩菜剩饭,有时都凉了好久,里面的猪油都略微有些凝固成白糊状。

    菜色也十分的不新鲜,近乎都是将前一夜或前几夜剩下的旧菜拿来一锅烩了。

    味道自然也不必说……

    芈岁见他答应,高兴的拍了拍他的肩,先一步小跑到院子里,朝他招了招手。

    “快来呀!这个点大家都在午休呢,去晚了被发现了,咱们就没得吃啦!”

    祁厌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

    “咱们?”

    许久没有人与他说“咱们”二字了。

    所以,她还没用膳吗?

    仿佛看到了祁厌目光中的疑惑,芈岁笑着出声解释。

    “对呀,我也没吃,饿死我啦,我们快走吧!”

    祁厌抬首望了望天色。

    他早已习惯了饥饿,如今这才只是一日半没有进食罢了,于他而言,委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还不等他说什么,芈岁已经一路小跑过来,隔着袖子,一把拉起他的手。

    “哎呀,走啦走啦!”

    眸光一滞,他身体微僵。

    祁厌下意识看向两人交叠的手指。

    少女葱白如玉的指节隔着一层老旧的白衫,轻轻搭在他那只布满疤痕和老茧的手上。

    形成极大的视觉冲击。

    祁厌没由来的下意识蜷缩了下手指。

    事发突然,他一时之没有控制住力道,被芈岁有所察觉,她松了他的手,有些抱歉。

    “怎么了?是不是我抓疼你了?抱歉。”

    祁厌垂下眸子。

    疼么?

    才怪。

    明明是他——

    少年微微撇眉。

    是他?如何?

    不知道。

    思绪一瞬间被什么东西停住。

    鸦青色的睫毛轻颤,祁厌想不通,索性也不再继续往下想。

    芈岁隔着袖子拉起祁厌的胳膊仔细看起来,她还以为自己不小心撇到了祁厌哪里。

    不然他怎么这个反应?不过应该不疼,疼的话就应该直接甩开她了。

    先前没怎么特意注意过,如今近距离看着,芈岁才发现。

    祁厌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甲型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不是很饱满,却也并不扁平,手背微微用力,还能看到一些浅色的青筋。

    指甲盖修剪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阳光微微打在他身上,暖暖的洒下来,苍白的皮肤映衬,祁厌整个人好看的过分。

    好看,却又不失力量感。

    这是芈岁对他此刻的印象。

    也是芈岁对他一直以来的印象。

    望着他布满疤痕和老茧的手,芈岁罕见的皱起了眉。

    少女抬眸:“这是……”

    只问到一半,她就哑了火。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祁厌从小被人欺辱到大,没黑化就已经很不错了,现在当着他的面旧事重提,是在往他伤口上撒盐,嫌幸福值降的速度还不够快吗?

    都怪自己,怎么这么不注意这些小细节?

    思及此,芈岁状似无意的瞥开目光。

    正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却不想冷不丁的听到身前的少年开口。

    “很丑,是吗。”

    芈岁顿了一瞬,抬眸望他一眼。

    祁厌眸光幽幽,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她,目光好似要将她盯出一个洞来。

    他问的很认真。

    丑么?谈不上丑。

    比起丑来,更多的应该是可怖。

    大大小小的伤疤狰狞错落,密密麻麻铺满整条小臂。

    可这还只是她能看见的地方。

    在她看不到的位置,究竟还有多少伤痕?

    芈岁不敢去想。

    祁厌问的认真,芈岁答的也极真诚。

    “不丑。”

    祁厌不说话,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他方才开口:“你不必如此,这伤疤,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祁厌在心中自嘲一笑,少女方才眼底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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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加掩饰,他稍微一瞥就能通透她此刻的想法。

    不丑这个字眼,与她的眼神可不太相符。

    也对,怎么会有人觉得这疤痕不丑呢?明明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丑陋无比。恶心至极。

    真是痴人说梦啊。

    他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祁厌眸光晦暗了几分,他的手稍一用力,就想从芈岁手中挣脱。

    可下一瞬,少女的声音就停止了他的动作。

    “我只是有点害怕。”

    祁厌目光一顿,抽手的动作就这样僵在原地。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很疼。”

    祁厌觉得奇怪。

    “为什么觉得疼,伤的人是我。”又不是她。

    芈岁瞥眉,被他问的有些着急。

    这家伙难道不会有那种别人受伤,自己光看着就会觉得疼的时候吗?

    见她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来,祁厌神情冷淡下来。

    果然是在骗他。

    芈岁不知道怎么和他描述这种感觉,看着祁厌越发下沉的眉眼,焦急之下她口不择言,脱口而出道:

    “因为伤的人是你,所以我才觉得疼啊!”

    话一说出口,芈岁自己就顿住了。

    不只是她,一边眉眼冷淡的祁厌,目光也是一阵晦暗不明的看向她,那目光如有实质,仿佛要将她的身体盯出一个洞来。

    芈岁尴尬的不行,谁家好人这么说话呀?很平常的一句话,怎么搞得跟表白似的?

    但是如果再让她去解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微妙的感觉。

    如此,芈岁只能把心一横,她闭着眼睛,豁出去了!

    “哎呀,你不知道这种感觉,就特别微妙,反正就是看到你伤成这样,我在那一瞬间也会疼就是了!”

    啊啊啊她到底在说什么啊啊啊啊啊!

    再继续这样说下去,祁厌会不会觉得她很轻浮啊?

    祁厌的眼珠微微转了转,在他薄唇轻启,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被芈岁急忙抬起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将其抵在他的唇上。

    “好了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一会他们要回来了!”

    说罢,这次没有再去拉他的手,自己提着裙摆一溜烟儿朝门口跑去,还时不时的回头冲着他招手。

    “快点快点!”

    芈岁脸颊烧的绯红,那是羞的。

    轻轻张了张口,祁厌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也不知道这个理由他有没有相信啊……

    身后,祁厌迈着两条大长腿,不近不远的跟在芈岁的身边,看上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可惜芈岁早已经自顾不暇,哪有空去管他的异常?

    树荫下,顶着斑驳的光影,祁厌的侧脸被打出一个好看的光晕。

    少年眸色微沉。

    看到他疼,她便也疼吗?

    芈岁以为祁厌会觉得她轻浮,可惜祁厌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对于感情而言就是一张白纸。

    并且,他不是现代人,没有这么多梗,也不会知晓里面的意思。

    看到他,她便也疼?

    好奇怪的理由。

    可是。

    为什么这里,忽然跳的,快了几分?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慢慢悠悠地跟在芈岁身后,左手轻轻摸向胸口的位置,皱起眉头。

    他想,他大抵是真的病了,一种很奇怪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