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
芈岁抬眸,含笑看他。
“是。”
少年神色端正,让人看不出一丝旁的情绪。
芈岁这才正色:“这不能算,举手之劳罢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啦。”
祁厌将视线从她脸上转移过去。
路见不平吗?
那么,若是当时是别人那般狼狈的倒在路边被人欺辱,她也还是会出手相救,对吗?
祁厌低垂着眉眼,眼睫的阴影散垂落下来。
他就定定的立在那里,整个人看不出什么情绪,却莫名让芈岁觉得气氛异常低迷。
在这尴尬的气氛中,少女的神色不自然起来。
祁厌怎么这样看她?
呃,就是……他怎么这么奇怪的看她?
一副她好似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回想起两人之间的对话,芈岁咽了咽口水。
没什么特别的啊……
虽然心里觉得莫名其妙,但她还是决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虽然她确实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奇怪。
芈岁强装镇定的别过脸,目光看向别处。
她轻咳一声。
“咳,那个,你还饿着吧,这点东西应该不足以裹腹。
这样吧,趁着现在守卫们还没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她看向对面一个的位置,话却是说给这边的祁厌听的。
祁厌闻言,收敛了视线,垂首,不说话了。
芈岁不知道祁厌在想什么,见他久久没有出声表态,也没有什么动作,她将手伸向祁厌眼前。
轻轻左右挥动几下。
嫩白的柔荑从眼前一闪而过,幽幽的山茶花香顷刻之间灌入祁厌鼻间。
祁厌眼帘微抬,定定看了那双嫩白一瞬,倏忽转了视线。
他轻笑,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整个人都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好啊。”
他这样说。
芈岁不是毫无准备说出这些话。
她早已经弄清了守卫最近的轮班和饭点习惯。
先人说的好,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天天给祁厌想方设法送吃的,还不如直接一步到位,给他找一个固定“货源”。
至于去哪找……
那当然是膳房啦!
宫里娘娘们的小厨房去不得,不代表专门给宫人送饭的大厨房去不得。
就她所知,祁厌每日的饭菜,都是从大厨房出的,不过那些下人看碟下菜的心太大,有时想起来了,便施舍般的送点汤汤水水来竹华殿。
时常都是连门都不愿进,只放在门口,敲敲门,让祁厌自己出来拿的。
这种情况下送来的食物自然也都是些剩菜剩饭,有时都凉了好久,里面的猪油都略微有些凝固成白糊状。
菜色也十分的不新鲜,近乎都是将前一夜或前几夜剩下的旧菜拿来一锅烩了。
味道自然也不必说……
芈岁见他答应,高兴的拍了拍他的肩,先一步小跑到院子里,朝他招了招手。
“快来呀!这个点大家都在午休呢,去晚了被发现了,咱们就没得吃啦!”
祁厌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
“咱们?”
许久没有人与他说“咱们”二字了。
所以,她还没用膳吗?
仿佛看到了祁厌目光中的疑惑,芈岁笑着出声解释。
“对呀,我也没吃,饿死我啦,我们快走吧!”
祁厌抬首望了望天色。
他早已习惯了饥饿,如今这才只是一日半没有进食罢了,于他而言,委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还不等他说什么,芈岁已经一路小跑过来,隔着袖子,一把拉起他的手。
“哎呀,走啦走啦!”
眸光一滞,他身体微僵。
祁厌下意识看向两人交叠的手指。
少女葱白如玉的指节隔着一层老旧的白衫,轻轻搭在他那只布满疤痕和老茧的手上。
形成极大的视觉冲击。
祁厌没由来的下意识蜷缩了下手指。
事发突然,他一时之没有控制住力道,被芈岁有所察觉,她松了他的手,有些抱歉。
“怎么了?是不是我抓疼你了?抱歉。”
祁厌垂下眸子。
疼么?
才怪。
明明是他——
少年微微撇眉。
是他?如何?
不知道。
思绪一瞬间被什么东西停住。
鸦青色的睫毛轻颤,祁厌想不通,索性也不再继续往下想。
芈岁隔着袖子拉起祁厌的胳膊仔细看起来,她还以为自己不小心撇到了祁厌哪里。
不然他怎么这个反应?不过应该不疼,疼的话就应该直接甩开她了。
先前没怎么特意注意过,如今近距离看着,芈岁才发现。
祁厌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甲型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不是很饱满,却也并不扁平,手背微微用力,还能看到一些浅色的青筋。
指甲盖修剪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阳光微微打在他身上,暖暖的洒下来,苍白的皮肤映衬,祁厌整个人好看的过分。
好看,却又不失力量感。
这是芈岁对他此刻的印象。
也是芈岁对他一直以来的印象。
望着他布满疤痕和老茧的手,芈岁罕见的皱起了眉。
少女抬眸:“这是……”
只问到一半,她就哑了火。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祁厌从小被人欺辱到大,没黑化就已经很不错了,现在当着他的面旧事重提,是在往他伤口上撒盐,嫌幸福值降的速度还不够快吗?
都怪自己,怎么这么不注意这些小细节?
思及此,芈岁状似无意的瞥开目光。
正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却不想冷不丁的听到身前的少年开口。
“很丑,是吗。”
芈岁顿了一瞬,抬眸望他一眼。
祁厌眸光幽幽,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她,目光好似要将她盯出一个洞来。
他问的很认真。
丑么?谈不上丑。
比起丑来,更多的应该是可怖。
大大小小的伤疤狰狞错落,密密麻麻铺满整条小臂。
可这还只是她能看见的地方。
在她看不到的位置,究竟还有多少伤痕?
芈岁不敢去想。
祁厌问的认真,芈岁答的也极真诚。
“不丑。”
祁厌不说话,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他方才开口:“你不必如此,这伤疤,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祁厌在心中自嘲一笑,少女方才眼底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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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加掩饰,他稍微一瞥就能通透她此刻的想法。
不丑这个字眼,与她的眼神可不太相符。
也对,怎么会有人觉得这疤痕不丑呢?明明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丑陋无比。恶心至极。
真是痴人说梦啊。
他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祁厌眸光晦暗了几分,他的手稍一用力,就想从芈岁手中挣脱。
可下一瞬,少女的声音就停止了他的动作。
“我只是有点害怕。”
祁厌目光一顿,抽手的动作就这样僵在原地。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很疼。”
祁厌觉得奇怪。
“为什么觉得疼,伤的人是我。”又不是她。
芈岁瞥眉,被他问的有些着急。
这家伙难道不会有那种别人受伤,自己光看着就会觉得疼的时候吗?
见她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来,祁厌神情冷淡下来。
果然是在骗他。
芈岁不知道怎么和他描述这种感觉,看着祁厌越发下沉的眉眼,焦急之下她口不择言,脱口而出道:
“因为伤的人是你,所以我才觉得疼啊!”
话一说出口,芈岁自己就顿住了。
不只是她,一边眉眼冷淡的祁厌,目光也是一阵晦暗不明的看向她,那目光如有实质,仿佛要将她的身体盯出一个洞来。
芈岁尴尬的不行,谁家好人这么说话呀?很平常的一句话,怎么搞得跟表白似的?
但是如果再让她去解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微妙的感觉。
如此,芈岁只能把心一横,她闭着眼睛,豁出去了!
“哎呀,你不知道这种感觉,就特别微妙,反正就是看到你伤成这样,我在那一瞬间也会疼就是了!”
啊啊啊她到底在说什么啊啊啊啊啊!
再继续这样说下去,祁厌会不会觉得她很轻浮啊?
祁厌的眼珠微微转了转,在他薄唇轻启,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被芈岁急忙抬起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将其抵在他的唇上。
“好了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一会他们要回来了!”
说罢,这次没有再去拉他的手,自己提着裙摆一溜烟儿朝门口跑去,还时不时的回头冲着他招手。
“快点快点!”
芈岁脸颊烧的绯红,那是羞的。
轻轻张了张口,祁厌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也不知道这个理由他有没有相信啊……
身后,祁厌迈着两条大长腿,不近不远的跟在芈岁的身边,看上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可惜芈岁早已经自顾不暇,哪有空去管他的异常?
树荫下,顶着斑驳的光影,祁厌的侧脸被打出一个好看的光晕。
少年眸色微沉。
看到他疼,她便也疼吗?
芈岁以为祁厌会觉得她轻浮,可惜祁厌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对于感情而言就是一张白纸。
并且,他不是现代人,没有这么多梗,也不会知晓里面的意思。
看到他,她便也疼?
好奇怪的理由。
可是。
为什么这里,忽然跳的,快了几分?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慢慢悠悠地跟在芈岁身后,左手轻轻摸向胸口的位置,皱起眉头。
他想,他大抵是真的病了,一种很奇怪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