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寄信
    王林背篓里放着些采买回来的物品,王家村周围都是林立的群山,入了村口,一片油菜花盛放,微风徐来,清香入鼻,昏暮时的余晖加深了油菜花田上的金黄,一座巨大的风车滚在水溪里,这还是李慕婉第一次这么仔细看到村头的景致,若想在王家村久待,无所事事可不成。

    落日洒在面颊上,空气里芳香弥散,她声线轻柔婉约,“义兄,我瞧村子外都是群山,早间出去时,有村民背着药材是运送到镇子上销卖吗?”

    王林心里还记着那两封信,明明说是寄到燕州,那么寄到京城的又是怎么回事?

    “义兄?”李慕婉瞧他出神,不由凑近些又唤一句。

    “嗯,”王林缓神后说,“村里不少人农闲时会上山采药,这些山上有不少药用价值的药草,拿到镇上销卖,也可赚些银钱补贴家用。”

    与自己猜测无异,李慕婉顿时有了想法,若是自己也能上山采药赚钱,既能给王家补贴家用,支付借住费用,还可积攒积蓄,日后寻到哥哥音信,再做打算。

    李慕婉望着花田,不由感叹道:“百草开,暖阳复,遍地金,是花海,义兄,这花田可有咱们家的地?”

    王林眼角撇过花田,面无表情道:“没有。”

    “那婉儿可以摘一支么?”李慕婉顿足,渴望着那清香传来的花卉中。

    听见身后没有脚步声跟来,已经拉开距离的王林这才停下,回首时,却见夕阳下被落日眷顾的少女,素白的衣裳与花海相容,她鼻尖凑近闻,带着天真烂漫回眸笑,等着王林的答案。

    王林点点头,“嗯。”

    摘一些倒是无妨,村民乡里乡亲的倒也不会计较,过后打声招呼便是,于他们而言,这些油菜花极为平常不过。

    得了允许,李慕婉轻快折下一支,没有贪多,很是熟稔的插入王林背篓里。

    “义兄,咱们家可有耕种?”春日小道还开了许多野花。

    王林见她时而蹲身,时而小跑步子,“没有。”

    “嗯?”李慕婉又把一撮野花塞入背篓,等着他解释。

    可王林并未打算与她多说,对于李慕婉,他没有别的心思,只希望她尽早寻得兄长,早日离去。故而也不会像爹娘那般待她亲近,该有的分寸他一丝一毫都会越。

    见他没有要谈的意思,李慕婉聪明不再追问,王家以木雕为生,自是没有时间下地耕种。

    王林第一次觉得这村口回家的小道竟然还能走那么久,若非李慕婉采花耽搁时辰,二人早就半个时辰前就回到竹林小院了。

    周英素做好饭,在院子洒扫,时不时望着围栏外,日过西山,院墙外围远处隐隐传着谈话声,大多都是李慕婉自己在说,王林偶尔应一句,李慕婉似乎已经习惯他的寡言少语。

    这与她在京城时境遇倒是不同,李慕婉曾祖父曾是赵国皇宫里太医院院判,京城赫赫有名的世家,到了父亲这一辈,虽不再入宫为官,却也仰仗曾祖父的盛名,在京城以药商为生,事业风生水起。

    近些年来李家经曾祖积下的人脉,做了皇商,主要收购各地名贵药材,满足皇宫药材采购之需,李家在京城远赴盛名,与世家官员走得亲近,李家兄妹自小耳濡目染。

    李慕婉与兄长李奇庆得以入京城最大的百松书院受教,京城各世家子女渴望不可求的学位,可谓是洛阳纸贵。

    在百松书院所见少年英才自是不少,李慕婉以独众的才藻艳逸,又霞姿月韵,闲时与兄长在京城义诊送药,民间声名鹊起,对其肃然起敬又礼让有加,不少世家公子与李奇庆交好,除了他一身正气才华斐然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其妹李慕婉。

    李慕婉受尽宠爱,家中呵护备至,却不娇气,可自永正七年后,李家因一次生意,搅进朝中党派相争,成了他人造势的棋子,父母被奸人所害,家道中落,京城原先那些好友唯恐避之不及,李家兄妹为保性命,只能前往祖籍之地燕州,另起炉灶。

    天之骄女沦落乡野,她并未杞人忧天,面对冷漠的少年书生,她也不觉自降身段,反倒是觉着王林性情真实,赤子心坚,斯是陋室,不摧赤诚。

    周英素听着声音越来越近,放下扫帚,推开院门,二人一前一后。

    “娘。”王林卸下背篓。

    周英素欣慰一笑:“回来了,快去洗手吃饭吧。”

    李慕婉甜甜一笑跟着喊人:“王婶。”

    “婉儿姑娘的信,寄出去了?”

    李慕婉从木桶舀了一瓢水,说:“寄了,多亏了义兄。”

    “爹。”王林背篓放入正堂,王天水抽了口烟斗,“铁柱,掌柜可有说什么?”

    “爹的手艺掌柜自是信得过的,”王林与父亲话题多,“他还问下一批木雕何时能送过去,过些日子会有一批外商来清平镇,到时候能卖个好价钱。”

    王天水听着心悦,默默点头,又关切道:“铁柱啊,你好好温习备考,木雕生意爹自会处理。”

    王林知道,虽父母不说,可错过这一次考试,确实给王家筹备多年的计划打乱,从父亲额见的皱纹瞧见了一闪而过的无奈,长木桌下少年的手暗自握拳,下一次,他一定要考个好功名。

    不负爹娘期许。

    王天水目光扫过墙角的背篓,背篓上堆满了花,王林察觉父亲的疑惑,解释说:“这是李姑娘采的。”

    王天水笑而不语,王林叹息。

    晚膳后,周英素念及李慕婉外出一日,没让她帮忙做活,李慕婉也没闲着,将采回的花规整后放入木桶,周英素不知她捣鼓什么,进进出出收拾好厨房又烧了热水。

    王林在外奔走一日,与父亲闲聊后入了屋内,西厢房烛火亮起,窗支起半扇,晚风凉凉吹着屋内,烛火摇曳间,少年埋头温书。

    亥时小院灯笼悬挂,正堂的烛火已经灭了,二老睡得早,西厢房内王林刚从净房出来,身上挂着中衣,外袍未着,颀长的身影落在山水画的屏风处,屏风已有年头,与简陋的屋子相得益彰,因沐浴后湿了碎发,额间发带取下,此刻他正擦拭着。

    门口传来敲门声:“义兄?你睡下了吗?”

    李慕婉侧耳专注屋内的声音,待了片刻,王林沉声:“何事?”

    隔着门,李慕婉说:“婉儿屋里的烛火灭了,我在厨房没找到火折子,见义兄房里还亮着灯,便来问问这可有火折子。”

    王林放下帕巾,李慕婉听见翻找的声音,未过多时,门开了,王林目光审视,冷漠道:“夜深了,李姑娘若无他事,莫要再来打扰。”

    李慕婉缓缓结果火折子,点头应下:“多谢义兄。”

    东厢房亮起光,一直过了半个时辰才灭,夜风打在院子梅树枝上,灯笼一晃一晃,竹子随风搅动,落叶悄无声息闯入王家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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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堆了薄薄一层。

    鸡鸣时,天空露出白,王林一如往常早起到村东头挑水,挑满水回屋温书,李慕婉醒来时,已经渐渐接受了王家村的生活,要融入,要安身立命。

    她抻腰赶走身上零星睡意,收拾妆发,将昨日采回来的花里里外外装饰一番,那株油菜花她用竹子做成简易花瓶,盛了水,插上花,放到窗台下。

    正堂的几处空出的置架里,原本是要堆放木雕的,王天水说短时间用不上了,李慕婉便将那些空闲处都摆放了花卉,王家没有花瓶,是李慕婉从院中堆放的木枝里找出来的竹筒,让王天水在每个竹筒简单刻了几笔,各式各样的花草图案。

    每一个竹筒上插的花样式也不同。

    日过屋檐,照满整个院子,王林放下书,前往窗前透气放空,虽勤勉,可也得劳逸结合。

    霎时院中景象涌入眸底,院内堆放的木枝清空了,堆叠到厨房后院,前院一张陈旧的案几上摆放了几个竹筒,上面红白相见的野花,与这竹林的盎然春绿增了几分颜色。

    就连院墙不知何时多了一排海棠,一整日,屋外是有动静不断,原来是清扫院子,只是家中向来无人会有闲情逸致拈花弄月。无需多想,他便知道是谁的手笔。

    村口道路两边有一排的海棠树,半开不开,昨日她便留心了,今日特意问了周英素那海棠树能不能折枝,周英素寻问清楚后便带她去了村口,遇见王浩,王浩对这初来乍到的李慕婉颇有兴致。

    殷勤备至地将家里刚进的几株海棠树送到王林家,李慕婉是要推脱,不过几株海棠树并不值钱,村里到处都是,况且两家又是兄弟,王浩父亲与王天水是堂兄弟,周英素就应下了。

    正堂内,王天水投入雕刻中,周英素领了些女工活计,无事能打发时间也能补贴家用,李慕婉绣工好,搬了张矮凳在旁帮手,绣了不少花样,与周英素有说有笑。

    “王婶,村里人采药是一般是什么时辰上山的呀?”李慕婉手里针线没有停,打听着情况。

    “婉儿姑娘问这做什么?”周英素望向她。

    “家中祖上习医,婉儿自幼识得些草药,想着借宿期间上山看看找些药材,拿到市集去卖,替家里补贴家用也成。”

    周英素说:“谢三婶这几日会上山,她有一个女儿叫花影,也就是今早村口见着那个女孩。”

    李慕婉回想,去村口时确实见着一女子与自己年纪相仿,编着麻花辫,娇俏可人。

    “她也会去吗?”李慕婉眸子清亮。

    “是的,她常跟谢三婶常上山采药,认的草药也全,你若真想去,可以跟着她们一块上山走走,”周英素言语之意是让她跟着玩儿去,并不指望能以此谋生,“你且要在这儿住上一段日子,家里就我跟孩他爹,铁柱又是男子,你们玩不来,多识得些人也不那么枯燥。”

    李慕婉闻言很是暖心,“那就劳烦王婶替婉儿引荐,明日成吗?”

    见她急切,周英素点头应着。

    王林身影压过正堂,一股书生气绕着春风,踩着灼阳入内,屋内布置的光景让人眼前一亮,那置架上的花艺,这一看就是学过的插花手艺,富贵人家为培养女儿,自小会请花艺师傅教学,除了女工外,插花手艺也一并要学。

    王林喊了一声爹娘,三人齐齐望去,他眼角留在李慕婉与母亲那头,视线却是正视着父亲身侧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