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到了海生耳边的时候已经失真。他凝神聆听,奋力挣扎,整个脑袋却像泡在水里,被漩涡拖曳着不停地往下沉。
“23号床的家属,李海生,你有在听吗?”
护士喊了他好几遍。海生才回过神,用力揉了把眼睛,“抱歉,您说什么?”
“卢医生让你等会去诊室找他。”护士多看了他两眼,不免露出几分同情,叹息道:“下次看好时间提前按铃,怎么连病人的血管倒流了都不知道。”
海生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挪开位置,让护士给母亲换药。
护士无奈地摇头,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病床前的年轻人满脸疲惫,甚至有些魂不守舍,生活的压力全堆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变成了眼下的乌青,再英俊的长相也经不起这样折腾。
海生点头道:“我知道了,会注意的。”好在他态度诚恳。
护士拿起点滴,向病床问道:“病人的名字?”
“李青。”
“年纪?”
“46岁。”
“这个人是你什么人?”
“是我儿子。”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要进行一遍,海生已经听得有些麻木了。等护士换完药,推着车离开,海生重新回到的病床前。
李青抬起手,虚弱地问道:“卢医生要跟你谈什么?”
“没什么,妈,你别瞎操心。”海生替她盖好被子,“张工说下午就会给我们结款,到时候我先给你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李青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多睡一会儿吧。”
“别浪费钱了,”母亲看着他,半晌后继续说道,“不值得的……”
“没有这种事。”海生只是安慰她,让她不要多想。接着拿起保温瓶灌好热水,放在她的床头柜上。离开前调了一下输液的速度。
李青的手瘦得只剩下骨头,青色的血管宛如攀沿在枯枝上的藤蔓,连滞留针都快扎不进去了。肺癌已经夺走了她大半的生机,医院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吊着她的命。
“这种病到最后连病人本人都受不了。”主治医生劝海生,“你再跟病人商量一下吧,不如回老家修养修养。”
海生听懂了医生的暗示,但是他不想放弃,“我不能不救她……她是我妈,是我最后的亲人。卢医生,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是不会放弃的。”
卢医生见过很多患者和他们的家属在生死关头做下的决定,此时面对态度坚决的海生也只能叹气,语气沉重道:“就算你做好了准备,手术的费用你负担得起吗?后续还有化疗,还有靶向药,这些你考虑过吗?”
再多不舍的感情也会受到现实的磋磨。
诊室里回荡着令人窒息的沉默,诊室外响起悲痛的哭喊。
“我会有办法的,”海生说,“请您继续治疗。”
海生麻木地走出住院部。
阴沉沉的天际闪过一道白色刺眼的光,忽而开始“轰隆”作响,没过几分钟,伴随着雷鸣,天空下起了暴雨。整个世界仿佛被悬置,倒浸在水中。
他赶紧躲进了公交车站。等了一会儿,公交车迟迟不来。
眼见大雨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海生只能咬咬牙,冒着雨继续往前走。
好在工地离他们所在的医院不远,小跑过去只需要十分钟。这短短的十分钟里,海生已经整个人都湿透了。冷意混合着焦躁,等他到达工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工友正围着升平集团的工程监理,想要一个说法。
“上个月的工资说好了是5号发的,现在都过去一周了,到底什么时候给钱?”明明说好的工资一直没有到手,工人们的语气已经保持不了平静,“就算合作的公司出了事,跟我们这群搬砖的有什么关系?”
“这话在理!”
“就是啊!”
众人纷纷赞同,相熟的工友间交换着眼神,纷纷向前围住了监理,形势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
海生眯起眼睛,他也很想知道结果。他刚才东市一个月,好不容易经同乡介绍找了个工地干活,没想到连第一个月的工资都还没有拿到。
他也稍微了解了一下升平集团的情况。除了网上能查到的消息,工友们在不干活的时候也喜欢拿一些消息当作谈资和笑料。
什么老板的养子把亲儿子斗倒了,好几个股东对现在的项目进度不满意,有人要撤资之类的。
听起来都是一团糟,说不定哪天这个活儿就干不下去了。
但海生觉得,有些消息仿佛是故意放出来的,未必是真的。可眼下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消息传来传去就变成了项目已经没了负责人,工厂停工,升平集团不想继续干了,一时间又找不到其他公司接盘。
无论哪种结果对海生而言都很糟糕。
他对这些谣言都不感兴趣,唯一想知道的就是自己什么时候能拿到工钱,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
聚集在工地上的人越来越多。海生默默地隐藏在人群里,意见汇集到了几个人身上,“无论如何,今天公司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他们这般喊道,获得了更多的支持。
海生在观察。作为第三方的监理虽然在面对工人的质问时尚能保持信心,“钱很快就会到账的。”有人给了他保证,项目不会就此停止,但目前的状况仍悬而未决,监理并不清楚真实的状况。
安抚情绪是不得不做的权宜之计,把今天先糊弄过去,之后会怎么样——走一天看一天吧!
这不是海生想要的结果,他甚至觉得有点浪费时间。他的思绪开始向其他地方扩散,母亲的药有一部分虽然可以走医保,但每个月还得再支出五万多。他在心里盘算把老家的房子卖掉还能撑多久……但没想到李青发病这么急,买房子手续也需要时间。李青没有其他的亲人,借钱也借不到多少。
不够,钱远远不够,把他卖了都不够。
他现在一无所有,他必须想想别的办法。
工地的门被打开,一辆黑色的奔驰驶入停车场。
海生记得那个车牌不是升平集团的人。一个月前他刚开始在这里搬砖的时候,视察的人从这辆车里下来之后,这个项目就被按下了暂停键。
还是那个人,他仿佛没有看见这边的动静,径直走向了工事大楼。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监理的手机响了。他让大家安静一下,接听了电话。
在压抑的沉默中,眼神的交流仿佛平静的湖面下涌动的暗潮。
就算隔着一段距离,海生也能听见监理的声音越来越响,音调也越来越高。他松了口气。
“好,好,我这就通知下去!钱已经到账了,大家辛苦,我们所有人都会感谢郁先生的!”
事情出现了转机,海生看见那辆黑色的奔驰低调地停在雨幕中,久久不动。他没有随其他得到了承诺的工友们一起离开,从心底深处有个念头驱动着他冒雨往前走。
一个机会。
他对自己说,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
雨水倾倒在车窗前,厚的像帘幕,雨刷器“唰唰”作响,却怎么也刮不开。
“我们现在回星合吗?”坐在副驾驶的助理方可圆轻声询问道。
“再等等,”郁弥以掌支颐,注视着窗外,“等雨停。”
方可圆猜郁弥想等的不是雨停,但既然老板觉得这不是在浪费时间,她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车厢里很安静,正好可以给郁弥一点儿休息的时间,他太累了,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工作。
但方可圆停不下来,她打开电脑,将下午要用的会议材料又核对了一遍。
过了一会儿,雨势没有丝毫减弱,反而下得更大了。方可圆不得不再次提醒道:“学长,再等下去我们的会议要迟到了,凌总监还等着你呢。”
郁弥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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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那就回去吧,免得凌灿又借口提离职。”他的声音很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方可圆合上电脑,对司机点了点头。
车启动的下一秒。
“砰——”的一声,司机踩下急刹车。
坐在车里的郁弥和方可圆毫无防备,巨大的惯性迫使他们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撞去。方可圆吃痛地“嘶”了一声,肩膀被安全带勒得生疼。她赶紧稳住心神,转头问道:“学长!你没事吧?”
郁弥忍着痛一声不吭,紧紧抓住扶手,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方可圆捂着肩膀问司机:“怎么回事?”
司机也是惊魂未定,“差点撞到人!”他赶紧放下手刹,将雨刷器开到最大,露出了水幕背后的人。
方可圆惊呼失声:“怎么可能——危老板不是在国外休养吗?”
一道雷光再次闪过,照得方可圆发白,也堵住了她想继续说下去的话。
在她愣神时,郁弥已经推开车门走了出去。方可圆赶紧拿着伞下车,也顾不上会不会被淋湿,快步走到郁弥的身旁,支起伞帮他挡雨。
她看见郁弥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如同雨水滴落湖面时散开的涟漪,很快又归于平静。方可圆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咬住脸颊里的软肉才让自己咽下惊呼。
可她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面前的人长得实在是太像危不倚了!
但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区别。他穿着破旧的衣服和一副狼狈的姿态,而且身形更加消瘦。要不是作为危不倚的亲信知道他已经失踪了45天——
方可圆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用极大的冷静才没有拉住正向前走去的郁弥。
“学长!”
“可圆,你回车里去。”
郁弥的语气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决。他接过方可以递来的伞,雨水的声响让她离开的脚步声微不可闻。郁弥撑开伞骨,上前一步挡住了海生头顶的雨,仿佛制造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的私密空间,缓缓地开口:“你想要什么?”
海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中微弱的颤抖,还以为是自己的莽撞吓到了他。短暂地愣怔过后,他扯开嘴角,用最无赖的语气直截了当地说道:“我要钱。”
在这一刻,他的脑子里响起了母亲自病重后喋喋不休的警告:离跟升平有关的人远一点。他答应了母亲,离得够远,直接找上了滕云飞的“仇人”。
“为什么?”郁弥反问道。
“我妈癌症晚期,治病要花很多钱,我这张脸应该对你有用吧?”海生的眼神毫不避讳地看着他。
郁弥谨慎地打量着,仿佛在思索他的话是否发自真心。
一丝名为期待的情绪在他的心里慢慢地升起,他在等郁弥的决断,却听见冷静下来的郁弥恢复了冷淡的神色,轻声问道:“我凭什么帮你?”
他们的目光隔着雨水交汇,海生的心脏猛得一颤,刺痛倏忽而至,悄然离开。
他要海生展现出自己的价值。“你需要我,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海生如此回答道。
郁弥目光微沉,他又向前靠近了一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宛如呢喃般在海生的耳边说道:“如果我要你做他的替身呢?”
海生笑了,问:“你付多少钱?”
郁弥说:“一千万,付你母亲的治疗费,也足够你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如此漫不经心。
海生紧了紧拳头,但浑身湿透的滋味并不好受,冰冷的雨水透过鞋底的裂缝钻进来,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又冷又潮,雨水从海生的脸上滑过,他垂眼看见自己满是泥泞的裤子,瞥见郁弥的衣摆同样被雨水打湿。
一绺湿发贴在郁弥的脖颈上,水珠顺着没入衣领,他在等海生的答案,但是他知道海生一定会接受。
“好。”海生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