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对白姨说什么？”
“放心吧，我先保密，到周六你就知道了。”
危不倚对郁弥说完这句话就变得守口如瓶，无论郁弥怎么旁敲侧击，他都不肯吐露半分，到了周五的晚上，郁弥突然有些心神不宁。
“放心。”危不倚侧躺在床上，将他拖进怀里。
“要不要再做些准备？”郁弥有些犹豫。
危不倚反问：“准备什么？”
郁弥咬了下嘴唇。
“她看见你和我在一起就是最开心的事情了。”危不倚关上灯，“快睡吧，我叫你起床。”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郁弥也只能乖乖闭上眼睛。
自从危星白与腾梦一同被安葬在滨海的墓园后，每年清明冬至，都是郁弥独自一个人去祭扫的。
危不倚并非对亲人无情，正相反，长眠于方寸之间的母亲，是他这辈子最难以面对的事情。而每当思念战胜痛苦时，他也会独自一个人前往龙枳寺，对着两座长明灯枯坐许久。
他们俩谁也不会故意挑明这件事。
是危不倚下定了决心。
到了周六，天气很好，阳光透过车窗玻璃，照得人心生暖意。郁弥坐在危不倚的身旁，好几次都想找个机会对他说些什么。
危不倚朝着他微微一笑，仿佛如春风一般，“别担心了，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郁弥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司机直接将车开进了墓园的停车场，危不倚拄着拐杖下车，郁弥赶紧跑过去扶着他。两人走到墓园的大门，就看见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危鸿归。
危不倚轻轻地捏了一下郁弥的手指，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我告诉他的。”
郁弥“嗯”了一声，这是应该的。
危鸿归朝他们点点头，拘谨又冷漠，算是打过了招呼。
危不倚一手牵着郁弥，一手拄着拐杖，从危鸿归的身边一瘸一拐地路过，他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多说什么。
危鸿归绷着脸，郁弥却从他的脸上看出了几分紧张。
不是祭扫的时节，墓园里十分安静，没什么人。
郁弥的右手抱着一束白色的百合花，这是危星白生前最喜欢的花，也是郁弥在慎重考虑后，想要带给危星白的礼物。
危鸿归跟在他们的身后，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还有多久？”
“快了，”危不倚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过了这个路口，再走两分钟就到了。”
他很少来这里，却永远记得母亲长眠的位置。
危鸿归闭上了嘴。
似乎离危星白越近，他就越是能感觉到身上的力气似乎被抽离一般，如同浮萍随波逐流。他的呼吸逐渐加快，在他终于看见墓碑上的刻字时，连脚步都变得有些踉跄。
“小心。”郁弥适时地提醒了他一句。
“谢谢。”危鸿归开口时声音干涩。
郁弥默默地放开了危不倚的手，想着要落后他们半步，却没想到被危不倚直接按住手臂，同他一起并行至危星白的墓前。
时隔多年，再次站在这里，危不倚似乎被定住了。
墓碑上的名字红得仿佛血印刻在他的眼睛里。
而人生百年，无论什么求不得、放不下的纠缠，到最后也不过被拘于一格方寸之间，寥落的几个字匆匆地勾勒一生，留下一抔黄土供人缅怀。
危不倚失笑，随即叹气。
他有时候也会想到自己和郁弥的未来，幸好，他还有机会，能够看到郁弥三十岁、五十岁、以及更久之后的模样。他一定会比郁弥活得稍久一些，但不会太多，等一切都归于终结，他也不想留下任何与郁弥无关的东西。
他想，海葬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把他们的骨灰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就在这时，郁弥捏了一下危不倚的手指，他才回过神。
危不倚清了下嗓子，“妈，我和小玉来看你了。”
“白姨。”郁弥顿了一下，随即危不倚淡淡地说道：“我们把危鸿归也接回来了。”
郁弥偏头看了他一眼，危不倚才肯松开手。
百合花被放在墓前的大理石上。
危不倚垂眸，敛去发散的思维，轻声问道：“我这么久没来看你，你会不会怪我？”
听见他的话，危鸿归表情一怔，停下脚步时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即使危不倚在告诉他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可当他真的站在亲生母亲的母亲，他才知道一切的准备都是徒劳，他依旧感受到了一股撕裂般的疼痛。
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狰狞的呜咽。
郁弥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可无论他们是什么样的反应，黑白照片里的危星白永远停留在了过去，温和而悲伤地看着他们。
危不倚过了半天，才能继续说下去：“我现在才有脸来见你，腾云升已经被我送进去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出来了，你可以放心他不会再来烦你。”危不倚让出了位置，“还有……”
“妈妈。”
危鸿归缓缓地跪在墓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未尽的话语中夹杂了太多的悲伤，到最后泣不成声。
危不倚受不了这样的情绪，仿佛对着危星白哭泣的是那个十几岁时无助的自己。他拄着拐杖挪到一旁的松树下，不自在地动了动手。
一直陪着他的郁弥给他递了根烟，“就今天。”
危不倚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比哭还难看。
“咔哒”一声，打火机的火苗窜起，红色的光点在危不倚的指尖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危不倚的内心也绝不像他表现得这么平静。
“我没后悔过，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会想跟那个畜生同归于尽。”危不倚突然说道。
一句迟来的解释让郁弥抬起头。“我知道。”郁弥眸色深深地看着他，“但是不值得。”
危不倚自嘲一笑，“是啊，一次，一次就够了。”
哽咽声渐渐轻了下去，危鸿归的眼睛还是红的，却能让自己情绪平稳地说话了：“给我一支吧。”
郁弥把烟和打火机都给了他。
辛辣的尼古丁涌进肺里，危鸿归咳了两声，又用力吸了一口。
还是危不倚先掐灭烟头，他让郁弥离远一点，免得呛到他。郁弥摇了摇头，危不倚拗不过他，干脆走到危鸿归的身边，算不上是安慰，如实说道：“即使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她也一直都觉得你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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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她的错。”危鸿归急于回答，被烟呛到了。
危不倚拍了下他的肩膀，“没有人觉得是她的错。”
他没管危鸿归的反应，继续说道：“在你们回来之前，李青已经把之前的事情告诉了我，她说自己当时听到腾云升的发妻死了，就害怕到连夜带着你逃走。”
“我现在不想听到关于她的事情，”危鸿归眼角一抽，“我没法感谢她，而且我恨她。”
“你要是不这么想，我会把你一起收拾了。”危不倚的表情很淡，仿佛不觉得威胁危鸿归是件让他感到为难的事情。
听得郁弥蹙起了眉头，露出了不赞同。
危不倚话风一转，又问道：“你之后想要做什么？”
危鸿归的表情终究是茫然的：“我不知道……”以前的生活一眼就能看到尽头，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长远的事情。
“资产过户的手续我已经在委托律师进行中了，”危不倚用眼神示意郁弥不要担心，给出了建议：“你可以慢慢想，如果想进公司，就从基层做起，我和郁弥会教你。”
危鸿归直接拒绝：“我不想做这个。”
危不倚说：“那就去读书。”
危鸿归呛了回去：“不用你替我做决定。”
危不倚挑眉：“随你。”
但一旦开始思考自己未来的打算，人的精神就似乎从泥沼中拔了出来，危鸿归即使知道危不倚这是在为他考虑，也免不了觉得自己跟他实在是无法和谐共处。
比起血缘兄弟，他们更像是陌生人。危不倚也从不否认这点，二十多年的隔阂不会因为一两次交谈就消弭于无形。
危鸿归忍不住说道：“也难怪只有郁弥才受得了你。”
“正是如此。”危不倚点头，第一次认同他的想法。
危不倚回答得太坦然了，让危鸿归一愣，一个荒诞的想法从他的心底里冒出来，怎么也压不下去。他的视线在郁弥和危不倚之间来回打量，惊讶的表情压也压不下去。
他知道他们俩很亲密，但是……可是……没必要吧！
危不倚才不管危鸿归的反应，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着危星白的墓碑神色庄重而认真地说道：“我跟郁弥在一起了。”
郁弥也没想到他就这么当着全家人的面出柜了。
唯一活着的见证人危鸿归张大了嘴：“……”
“你和姐姐在下面就放心吧，我们彼此相爱，无论生老病死，我们都不会分开。”
“你愿意吗？”危不倚的目光落在郁弥的脸上，笑得温煦而笃定，脸上仿佛渡了一层金色的阳光。
“当然。”郁弥下意识地回答，他一下子放松了肩膀，反应仿佛在疑惑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多问一遍。
“你们……真的是？”早就隐约有所察觉，可他们俩过于理直气壮的态度还是让危鸿归大为震惊。
“这很好，妈妈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危不倚说道，“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就是他，幸运的是，他最爱的人也正是我，这就是我想对她说的话。就算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会反对，但妈妈也一定会祝福我们。”
郁弥微笑着点头。
危不倚拍了下手，“连改口都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