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因宵禁,京城少了些许晏城嘴里的灯火通明,闹市繁华。
挂在淮阳巷的灯笼也不如前夜亮红,行人踪迹稀少,只更夫敲着锣,徒步走过每条街道。
负责夜间巡逻的五城兵马司,各派一支小队,在京城的五个方向巡逻。
谢知珩回宫时,碰巧遇到诸城副指挥使与史目。他们脚步坚定,在各街坊游走,管巡捕盗贼,囚犯火禁之事。
街无跋扈,夜无小贼,百姓于皇宫脚下安居乐业。
瞧见街巷的马车,副指挥使也得派人询问几番,探清身份后,确认东宫腰牌,他们才肯放人。
见小队的身影于黑暗中隐退,李公公轻笑着与谢知珩说:“齐副指挥使有些不近人情了。”
谢知珩合上绿壳奏折:“这样不好吗?”
李公公酌了壶浓茶,答与太子:“自是好的。”
浓茶提神,谢知珩饮了盏,揉过疲倦酸涩的眸眼,才哭过没多久,又干涩起来。
听着晏城的建议,谢知珩捂着眼睛,使劲眨巴,润润眼眶。
在他揉缓眼睛时,马车越过守皇宫的羽林卫,进了东宫。
谢知珩下马车那刻,东宫所有烛火点起,照亮他前去书房的道路。
宫人拎着灯笼在前,坐守东宫的秦嬷嬷在谢知珩身边,禀报他不在东宫的一切事项。
“那位又在闹了。”秦嬷嬷低声说。
浑身的疲倦听了她此话,又再次曼上谢知珩全身,自心口的涩痛流至四肢,指尖也酸麻,难以紧握。
坐在扶椅上,李公公为他按摩肩膀的酸痛,谢知珩捏着眉心:“他又在闹什么?”
秦嬷嬷抿唇,弯身附在谢知珩耳旁,低声细语。
“呵!”
谢知珩从喉咙吐出这口气,笑意嘲讽,眉眼不再受困而平缓,顿时尖锐起来,搭着他锋利的眉眼。
搁在扶手处的手握紧成拳,谢知珩轻笑:“想见楠楠,也不想想自己当初犯下的罪事,不想想自己是否配吗!”
“那些妃嫔诞育的皇子,还不够他演玩天伦之乐的把戏吗!”
只觉疲累。
闭眼回缓许久,谢知珩摆摆手,侧头与秦嬷嬷说:“大抵又是谁在他耳旁吹枕边风,将艳阳宫的人处理下,当着他的面……”
“白纸敷面—”
秦嬷嬷垂眸不语,宫室内仅有李公公揉捏肩膀的细碎声,烛火也被压得将熄。
等秦嬷嬷退下,谢知珩又接过递来的浓茶,茶味更浓郁,灌入只知满嘴苦涩,刺得头裂,眼明。
李公公将灯火挑得更亮,捧着站在谢知珩身旁,低垂眼帘。
谢知珩翻开一本本奏折,执朱笔批阅。
早春的寒意真凉,殿旁烧灼的银丝炭也驱不了太多冷风,李公公只得唤人将风关好,只余那一条缝,散开炭火的烟。
就那缝,高阳于德阳殿起,悬挂在政事堂,抬眸又是一夜天清。
谢知珩轻散积攒一夜的浊气,撑着处理完的奏折站起,迈步走进浴堂。
“殿下。”
洗漱后,再次饮下李公公捧来的热汤,谢知珩展开双臂,在整理衣襟的缝隙中,闭眸养那细微的神。
今早是次大朝会,谢知珩需撑起倦累的身子骨,认真对待。
希望,六部尚书看在身后属官的面上,别再吵吵闹闹跟个菜市口一般。
又再次希望,户部尚书别再与人争执起来。
与熬了一宿的谢知珩不同,晏城送人出府后,搂着谢以楠睡了起来。
小孩多觉又浅,便没带谢以楠回宫。
谢以楠幼时与奶姆同眠,略大些,单独一个宫室,少有与人同床共枕的时刻,更别说还是与年长许久似父亲的男子。
母妃难产早早逝去,谢知珩情薄,过多忙碌,甚少陪伴他。
只在这晏府,谢以楠才有片刻的父子欢愉,不再一人同寝。
若非如此,谢以楠怎会接受这个纠缠父亲的男子,又怎么会那般亲近!
在奶姆的轻声劝语中,谢以楠睡眼惺忪,揉着眼睛从晏城怀里挣扎着起来。
见晏城还熟睡,谢以楠推着他,喊他起床:“城城快起床,上值要迟到了!”
早睡不愿,早起难搞。
晏城翻了身,抱着被褥埋头更深,手心掩着耳朵,装作没听见。
谢以楠性子上来,他被奶姆唤醒,怎可再留人安睡于塌间。
两相对比,谁人来瞧,自能看清哪更舒适!
“不——城城也要起来,楠楠不想自个一人回皇宫!”
谢以楠拔着晏城未束的长发,妄想将人拉出周公境内。可他人小力不大,扯着头皮只点刺痛,柔发散在他肉嘟嘟的小手指,若丝绸般抓不紧。
于指中溜走,扇状铺在被褥上,晏城感知到痛意褪去,揉着带水雾的桃花眼,轻打哈欠,看向谢以楠。
“这般早起,没虫吃,也没鸟儿瞧。反正今早大朝会,殿下太傅不会早早到东宫去,你也可暂睡会儿!”
大朝会,京内六品以上官员皆得参会,主商讨些重大决策,或帝王接受百官朝拜。
只是帝王重病在塌许久,近几年来一直是太子越俎代庖,主持大小朝会。
每十日一开的大朝会,对只从七品的晏城来说,是不用早起,可睡懒觉的最好日子。
如果那日能下雨更好,阴雨与懒觉更适配。
又想谢知珩需去太极殿,雨若大些,晏城怕他遭寒害病。
翻个身,将被褥拉至额前,晏城轻声说:“还是别下雨,阴天更好,不冷也不热。”
早起的拉锯战,以谢以楠被奶姆抱走,晏城继续熟睡在床来确定胜负。
谁让皇孙不可在宫外待太久,怕贼人反应过来,刺了这独苗金饽饽不成。
不过晏城也没偷懒觉太久,等谢以楠坐上马车后,命厨房端上早膳,搁放桌面,透过垂落的纱帘,勾得晏城鼻头嗅嗅。
“怎使这招!”
晏城无奈又气怒,翻身而起,赤脚踩在铺满整屋的软毯上,走到桌前,拿小筷夹吃起来。
用过早膳,晏城没了再睡的欲望,收拾好自己便往大理寺走。
上值去!
赚俸禄去!
可临出门前,小厮递交给他个书袋,垂眸说:“老爷嘱咐,让少爷带去大理寺,还说过几日,考校少爷。”
“……”
晏城磨磨蹭蹭,扭扭捏捏,就是不愿接过这书袋,仿佛里面装满了洪水猛兽。一打开诡异就会扑面而来,吞吃他个小玩意不吐骨。
又想起谢知珩使在他身上的把戏,很舒服也很爽,但不可长久,有违可持续发展道路。
晏城瘪瘪嘴,有气无力伸出手,拎起书袋一角,垂头丧气,不复出门的精神气。
入了大理寺,今个部分同僚不在,略显冷清,堂内只陶严捧着烧饼,边吃边盖章,或用朱笔打个圈。
烧饼味浓郁,晏城一闻便知是那李记头牌烧饼,忙凑到陶严身旁,讨要小块。
边往嘴里塞,边含糊说:“李记不在城西?你家住城东,可绕了个大圈子。”
“无碍,今绵雨不歇,如月老红线,与某纠缠不清,某自是早起多沾染些。”陶严回。
可别受寒了……
晏城一噎,陶严对婚嫁之事还是太过狂热,连今早的雨,都能当成月老撒下的红线。
又凑到陶严跟前,问:“那今早可有遇到佳人?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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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亲自赐缘,清肃不可辜负!”
“……”
陶严不再言,胡乱将烧饼塞进嘴里,速速咀嚼咽下,不给晏城闻丝缕饼香。
“……”
有必要这样吗?
大早上出门,外头又落水,碰不到心水伊人,不很正常!
晏城无语,坐回工位,直面眼前堆积的公文,以及被他扔在桌上的书袋。
哪个他都不想打开,工作与学习,如巴掌与逼兜,都不可兼得。
转眸瞧陶严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处理公务,晏城撑着脑袋,扯开书袋,掏出抄录的那本注解,一页比一页慢地翻阅起来,
大理寺日常没太多琐事,主薄不用跟随外出查案,最多呆在寺里翻查旧档。
大朝会期间,上司忙于参会,更不可能盯梢底下的属官,晏城落得个清静。
上值的人稀稀拉拉,钟旺上值比谁都晚。可看他眼底的青黑,昨日被殷寺正拉在寺内东忙活,西忙活到很晚。
此刻打着哈欠,捞着旺财站在堂内,不拘小节,盘腿靠着大柱,要睡不睡的模样,可怜至及。
与他争吵过的陶严怜惜不已,忙劝道:“旺财要不去里屋睡会,今日事物不会太多。”
钟旺摇摇头:“殷寺正昨日跟我说,有要事找我,让我下朝会后,在寺内等他。”
“可怜见的。”陶严走过去,满眼担忧扫了钟旺那黑青许久,拉着钟旺就往里屋走。
晏城仰靠椅背,挥手与钟旺说:“去吧,殷寺正来了,我去唤你。”
两位主薄举止的强行,让钟旺摆脱不了,有人盯梢,他也懈了肩头的紧绷,跟着陶严到里屋去。
里屋是大伙查案过了宵禁时,短暂的休息房间。
前些日子,几个大汉胡乱躺在大铺中,酒水味尚未消散,不等钟旺嫌弃,陶严最先受不了,连忙捡起这些被褥,强行塞到廊外,任春雨滴灌。
“这些家伙,每次都不整理一番!”
陶严从角落里掏出张卧塌,木柜里取出新洗晒过的床褥,直接铺上,不给钟旺半点挪动脚步的机会。
又不让他人打扰,拉来屏风遮掩,燃起晏城友情相赠的熏香,熏去这些酒味。
见屋子勉强能入住,陶严才转身看向钟旺:“只能整理出这些,苦了旺财你!”
钟旺被感动得眼睛汪汪,注入春雨似的,连陶严嘴里的外号都忘了反驳。
如此温柔,如此体贴,比劳累苦力的殷寺正还要好!
原谅你了,陶大人!
你是大理寺内,对我最好的人!
安顿好钟旺,陶严踢了那堆被褥好几脚,无奈抱着去洗衣房,等洗衣嬷嬷来,塞给她。
陶严略有不好意思,多塞了几枚铜钱:“又麻烦你了。”
洗衣嬷嬷摆摆手:“不算什么,还得感谢陶大人为我寻的好差事。”
回办事堂途中,陶严碰巧遇到来唤醒的晏城,拦住他,问:“殷大人下会回来了?”
晏城点点头,两人跟着一起到里屋。
只是站在屋外,要推门时,晏城又拦住要走进的陶严。
“?”陶严不解。
晏城不适地挠了挠下颌,试探性说:“要不我们敲会儿门?”
陶严:“旺财大抵睡着了,敲门他听不见。”
“呃……我还是认为得敲下门。”
晏城坚决,不肯直接推门。陶严无奈,只好曲手在门上敲了许久。
不见有人开门,也没听有人走动的声音。
陶严挑了挑眉毛:看,我就说会这样,我比你懂他们。
没了拦人的理由,晏城往后退几步,伸出右手,做邀请的动作。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