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我们结婚的第99年。”曹成志怔愣。
遇见楚瑶之前,他从未想过与别人共度一生,在偌大世界拥有安稳栖身的小角落,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就是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情,在某个普通的一天,穿越奇迹,降临在他心头。
他在怦然心动中沦陷。
席犬打断:“说最近。”
“最近……”曹成志眼神黯淡,就像再平淡的故事也要有波折,他们幸福生活的转折点就在两年前。
楚瑶说,她的妖力快散了,她察觉得到。
百年时间没有消磨他的爱意,为了报复,时间想要从他怀中夺走楚瑶,他们在无数个深夜抱头痛哭,舍不得彼此。
眼泪比梅雨时节的雨水还要多。
“我决定陪着楚瑶死。”
曹成志略微歪斜,倚靠身后的软枕,情绪平淡。他们制定计划,只要度过结婚纪念日,就服毒自尽。
千秋万岁,永不分离。
曹成志缓缓闭眼。
符叶诧异的视线撞上席姐同样的错愕,她下意识将疑问脱口而出:“那为什么你还活着?”
“是啊,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也不知道。”
“毒药是从哪儿来的?”
“我偷的。”曹成志在一家药械公司当库管员,汞作为常见的医疗器械原材料,仓库有大量的库存,利用职务之便,想偷到手轻而易举。
他舍不得爱人,决定共赴黄泉。可天不遂人愿,最终时刻,曹成志莫名其妙将喝进肚的毒药吐出来,暂留性命。
“你休息吧。”
走廊静悄悄,唯有交错的脚步声,直到电梯到达,席犬才幽幽出声:“什么感受?”
“乍一听没什么奇怪,”电梯轿厢的反光中,符叶与自己对视,“只是……如果我是寿命将近的妖怪,珍惜所剩无几的时间还来不及,肯定不会提前结束性命。”
英气的眉眼上挑,席犬似乎没想到她如此细腻。
“再说,相伴百年,真的会舍得爱人陪葬吗?”
席犬的嘴角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下午咱们去走访曹成志和楚瑶的亲戚朋友,听听他们的想法。”
“你也觉得曹成志不对劲?”
“逻辑层面来说,曹成志的话无懈可击。”席犬走出电梯,运动鞋踩着印花地砖旋转半圈,回身瞧符叶,“但这故事跟胭脂扣的查重率是100%,这就有点意思了。”[1]
*
席犬盛情邀请符叶去吃排骨肉蟹煲。
她们几乎是完美的饭搭子,吃这道菜,席犬负责吃排骨,符叶吃蟹。但考虑到价格,符叶还是婉拒。
如何用127块钱度过整月,将是她11月需要修行的课程。
席犬了然拍拍她的肩,初入社会的妖怪囊中羞涩都是正常的:“我刚化形的时候实在太饿,还偷偷跑回爸爸家吃狗粮呢。”
“……既然是你父亲,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回家吃?”
“准确来说,我爸爸是我的训导员。”席犬跨上摩托车,修长有力的腿支撑地面的同时,系好头盔的卡扣,“你可以尝尝糖婆婆卖的手抓饼,只不过她记性不好,你不吃洋葱的话要盯着点。”
“好。”
“那下午见。”
槐花路26号安康病院与28号雄伟男科的中央,仅有一条单行道,小小的烤冷面摊每天都风雨无阻出现在这里。
摊主姓唐,岁月痕迹已经爬满她的脸颊,因为她总是随着烤冷面附赠薄荷糖,人送外号糖婆婆。
常年驻扎在这,她对自己的客户群体很熟悉,确定眼前精致漂亮的女孩是第一次光顾。
眼见她低头询问空气,是选烤冷面还是手抓饼,糖婆婆见怪不怪,耐心用铲子清理铁板。
“烤冷面一声,手抓饼两声。”
“叮咚——”
“好。”
会到安康病院看病的人定是有些苦楚的,糖婆婆没忍住怜爱,多给符叶的烤冷面加一份鸡蛋。瞧她独自走远,还伸直胳膊,似乎将烤冷面递给某种看不见的存在闻味道,糖婆婆惋惜摇头。
[哒哒会议提醒您:]
[亲爱的事故处理科-符叶,局长助理-Noname邀请您加入房间,会议将于12:23分正式开始。]
这是什么?
她看得入神,没注意到事故处理科的办公室门前,正有人倚着墙等待。喻观寒的视线落在她拎着的塑料袋,又慢悠悠挪回她的脸。
“海藻要开会。”
“……哦,你怎么没去吃饭?”
事故处理科空旷而安静,喻观寒合上门,搬凳子坐在符叶的办公桌边,颇有些幽怨:“想等你一起吃。”
“你没必要等我的。”
喻观寒努努嘴,提醒符叶点进信息中的链接,如果不出现在观众列表,海藻的助理会持续不断给她发消息轰炸。
哒哒会议是妖管局独自研发的工作用软件。
刚刚进入线上会议室,黑屏中就传来一道用嗓过度的沙哑声音,询问还差几个人未到。短短几个字,夹杂着略飘扬的腔调。
这是符叶第一次切实听到海藻的声音,与她的想象大为不同。
“再催催。”
突然,屏幕被大面积的深蓝占据,浪潮般涌动后恢复平稳,背景出现被加粗描黑的会议主题:妖管局职业道德培训。
意识到吃独食不太好,符叶瞧瞧酱汁油亮的烤冷面,再瞧瞧双臂交叠,趴在她桌边看线上会议的喻观寒,轻轻将纸盒推过去。
“你吃,”喻观寒将下巴磕在手腕,俊俏的脸写满美滋滋,音调愉悦,“吃不饱的话,等会儿咱们再出去吃点。”
“不用……”
符叶话还没说完,就听手机里那道沙哑的声音揶揄:“喻观寒心情美得冒泡呀,俺也没吃,是不是得见者有份儿?”
“咳咳……我也没吃。”陌生的男声提醒。
“这也有没吃的。”这道声音明显是憋着笑调侃,符叶僵在原地,瞧喻观寒面颊染着一丝薄红快速拿起她的手机,点点屏幕,随后肩膀松弛。
“忘记提醒你关麦克风了。”
12:23分,妖管局的线上会议正式开始。符叶觉得很新奇,等海藻说完开场白,提醒大家观看接下来的视频,她更是惊愕睁圆眼睛,没想到这软件如此便利。
手机屏幕陷入黑暗。
再次亮起时,屏幕似乎刚刚穿透朝雾,泛着朦胧的雾气,聚焦着坑坑洼洼的水泥地。
“确定在里面?”这嗓音婉转的画外音莫名耳熟。
随后镜头天旋地转,在令人眩晕的摇晃中固定某个角度,拍摄破败的水泥房。
水泥房瞧起来像是席地而坐的肥胖人类,肚子沉甸甸坠着,身体歪斜仿佛能随时栽倒,门窗就是他破烂的衣兜,风声喧嚣着经过,也要不忍,给予拥抱。
很难想象有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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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这里。
“不是住,是有逃跑的妖怪藏匿在这里。”随着喻观寒的解说,镜头前也出现两道熟悉的身影,一道皮衣直挺,一道棕色齐肩发鲜明,正是贝三思和英雨。
那么手持摄像头的妖怪定是师泠无疑。
“张思锐!我们知道你在里面!”视频略有些卡顿,英雨砰砰的拍门声几乎压过她的警告,“最后一次警告,你自己走出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只有风声应答他们的气势汹汹。
“为什么要放这段视频给大家看?”
瞧符叶做贼似的轻声询问,喻观寒眉眼柔和,也压低嗓音:“可能这视频里被抓的妖怪投诉他们,海藻也觉得有问题,所以才放出来给大家看。”
符叶点点头,果不其然,视频里的贝三思和英雨因为敲不开门,干脆破门而入,本就歪斜的木门毫无反抗之力。
这倒没什么,被抓捕的妖怪断不配合,总不能真的僵持着等待对方打开门。
耐人寻味的是接下来——英雨和贝三思快速冲进去,破屋里叮呤咣啷乱响,夹杂着某个妖怪认错求饶的声音,而本该追着画面拍摄的视角却低低垂下,只拍摄水泥地面。
视频的最后,是涕泗横流的妖怪侧脸看镜头,肩膀严丝合缝贴紧地面,被戴上手铐。
线上会议的画面恢复深蓝,一时之间无人说话,海藻的沉默携带万钧威压,震慑着屏幕外的妖管局职员。
真奇怪,明明这错事跟她毫无关系,符叶却察觉到微微的窒息,心底莫名其妙滋生出些许心虚。
良久,闷闷两声响,海藻轻拍麦克风:“刚才的视频恁都认真瞧了吧?这样的投诉俺每个月都能接到。”
被投诉的重灾区就是事故处理科和对外联络科两个专门出外勤的科室。
外勤过程中,抓捕对象逃窜需要动手,或与抓捕对象产生摩擦,这都是无可避免的事,大家早已习以为常,后续只要不收到投诉,就万事大吉。
这也是为什么海藻会要求出外勤时留视频存证。
如果收到相关的投诉,海藻会查验视频,分辨事情的真相。
“但恁自己个拍拍心脯,这样的视频,怎么给人交代?”轻微的电流音似是海藻的长叹,“人家说肋骨就是被你们打断的,我相信你们,别人信吗?平时说过多少遍,拍视频要清晰,要细心,不要敷衍了事,转头就忘!”
符叶察觉,海藻说方言音调懒散,慢吞吞的。但情绪激动时不仅仅语速加快,奇怪的方言腔调也消失不见。
“再说,不同的妖怪就要有不同的处理方式。”
“就拿这视频里的张思锐来说,他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妖怪吗?至不至于把他逼到这种程度,拖欠罚款而已,你们要是能温情处理,在抓捕的过程中多些尊重,你们能少收一百条投诉!”
“把这视频给别人看,朋友问我,从哪里开始是妖管局……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2]
海藻叹息,她清楚张思锐的肋骨是自己摔的,但事故处理科的三位职员也要为存证环节的疏漏反省,因此每人罚一个月的工资,转给张思锐做营养费。
符叶将空荡的纸盒扔进垃圾桶,抽纸巾掩在嘴边。
“今晚回去,每人写一份关于职业道德讲座的心得体会,不少于一千字。”她手指顿住,茫然看向喻观寒,令她略感讶异的是,海藻似乎隔着屏幕感知到符叶的疑问,因此作答,“符叶字都没认全,先不用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