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就在屏风后,四周面墙,确实是想逃也无处可逃。
屏纸已经因为方才的动静裂得破破烂烂,木桶被嵌在地上,阿清走进去时伸手拂去水面上的碎屑,再一低头,香皂沉在桶底。
他叹了口气,好在水还是热的。
身上的伤大多已经结出血痂,木桶旁放着一叠干净的衣物,还有几贴药膏。中草药的苦味附着在纱布上,湿润、浓郁,纱布的剪裁是陆郎中的手法。
看来陆郎中真的来过。
发丝散在水面上,阿清简单清洗过,又洗去了身上的污渍,再爬上来时熟练地将绷带绑住药泥敷在伤处,一抬头,屏风上不知何时落下一片阴影,解里尘一双狐狸眼在月光下亮晶晶。
“……公子未免也太性急了些。”
阿清压低声音,裹了里衣站起来,目光在乱糟糟的房内扫视一圈,正心想这人不会是要在这儿办了他的时候,只听耳边一声笑。
“衣带系反了。”
阿清动作一顿,低头闷闷地将衣带解开,又重新系好,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镇定:
“公子不打算在现在做么?”
“在这儿?看不出来,阿清的口味这么重。”解里尘故作惊讶,“就不怕做着做着,那人皮再来一趟?那时你我二人赤身裸体,可就要被当场逮住了呢。”
解里尘的声音低缓,尾音却挑上去,精确、刁钻地在阿清心尖挠一下,一如破庙里那次对视。阿清恼他的不着调,却是此刻才心有余悸地看了眼窗外,无话可说。
“……那公子看我作甚。”
解里尘觉得奇怪,凑近了将阿清冷下来的一张脸看出些慌乱来:“自然是因为你好看啊,小奴隶。美玉蒙尘也是美玉,这便宜被我捡着了,自然要多看两眼,是不是?”
阿清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突然凑近的脸,对方的骨相凌厉,美得太张扬,话头被堵住,他猜不透对方要做什么,许久才憋出一句:
“公子若今日没兴致,不如带阿清先行离开,往后端茶倒水,沐浴暖……床,都随公子喜欢。”
解里尘嘴角一抹得逞的笑,态度却不置可否,伸手捞过那只手腕举至阿清面前,话题突变:“小东西,你手上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刺痛的回忆还烙在本能中,阿清下意识抽回手,这戒备让解里尘也愣了愣,随即那只腕儿又被抓回去,阿清有些抵制,却发现此时不像先前那般痛,呼吸才缓下来,手却仍是紧绷着:
“不清楚,大概是两年前的夜里突然被痛醒,当时以为是什么毒虫咬的,有时痛,有时又好些,却一直不见好。怎么了?是……中毒么?还是你们修仙人说的嗯……邪祟?”
解里尘没有说话,独自想着事儿。指腹抚过那截手腕,那里的脉搏汩汩跳动着,原本网状的黑线在他手下颤抖皱成一团,金沫子顺着黑线绕一圈:“现在如何了?”
“这……”
掌心中与他较劲的力道渐渐放松下来,阿清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先前感觉有东西抓着骨头,恨不得把肉扯下来,现在好多了。”
他的嘴唇动了动:“……多谢公子。”
解里尘嘴角勾了勾,这个阿清,方才还避他如洪水猛兽,现在这模样倒是乖了许多。
他那处下了个禁制,将那些黑线压在一定范围内,乍看上去像一圈手链。金沫带着温热的温度,阿清微微蹙眉,夜风从破窗处吹进来却让他觉得冷,他这次得以顺利收回手,紧了紧身子,见解里尘靠在窗前思索什么,心下也意识到这黑线的不寻常。
“公子既不是镇里人,那来这里是为了这黑线的事?这真是邪祟?”
这话说得好像对方是专程来寻他一般,阿清止住话头,又换了个说法:“还是……因为方才那片人皮?”
“这黑线可有法子医治?”
“我自七年前被买入贾府便很少出来,两年前那个时候正是严冬,贾府上下都在筹备贾宇源的生辰宴,我虽……被关在后院,可宾客众多,外人进进出出,许是那时……”
毕竟事关自身,阿清的话也多了些,解里尘停了思绪,一抬眼见阿清朝他走近几步,先前破庙里以为阿清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现下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倒显出二十二三的清俊模样来,这么一站甚是养眼。
“这黑线可不是一般的邪祟,它行径猛烈,贸然触碰必会反抗。若是修为至合体期的修士,我从外抽取,他再以内法稳住仙脉,最多损些修为,确实能护住肉身性命;可你——”解里尘一根手指晃了晃,“强行抽取只会两败俱伤。所以你们凡人最怕邪祟,稍不留神便要了性命,连仙门的人也救不了。不过……”
阿清再上前一步:“不过什么?”
“不过,南方有种草,叫萤火诡芷草,长在人魔交界的那片水岛上,这种草五年开一次花,只对凡人有作用,可缓和术法对凡人的损伤,如今多被用于医治凡人所受邪祟的病症。”
还没等阿清松口气,解里尘接着说道:“只不过这世上邪祟多,萤火诡芷草却少,水岛情形诡谲,丧命之人也不在少数,这花在三十年前被炒到高价,千金难求,如今那些商人试过培育,可这草娇气得很,次等品倒多些,却也成了稀罕货。”
阿清的神情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南方于他而言太远了,他一无钱财,二无人脉,连萤火诡芷草长什么样都不清楚,更别说如何使用。
若是这人是骗他的,若是这人只是随口说说呢?
解里尘看阿清那副纠结样,眉头皱在一起,却不知道求人。
他好心提醒:“你若好生求我,我带你走一趟也未尝不可。”
“我……”
对方“我”了半天没有下文,好半天才小声道:“我怎知你说的是真的……”
这句话已是今晚第二次出现了。
“你不信便罢了,南方我可不顺路,到时候疼了可别再求我。”解里尘冷哼一声,作势要翻窗下楼,一转身袖子却被抓住了。
“别走!我,我没有不信你。”
解里尘立在窗沿上,宽袍纷飞,仿佛下一秒真的就要飞出去。情急之下阿清伸手要拦,却只揪住对方一小块衣角。
“哦?现在又改主意了?”
阿清抓着他:“你当真会帮我?”
解里尘向窗外倾了倾身子。
揪着他袖口的指尖瞬间抓紧了:“别!我……你别走!”
阿清既不求人也不松手,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只不过抓他衣角的手从一只变成了两只,袍子被抓皱了,终于还是解里尘叹了口气,心道自己三百年的修行,怎么能同一个凡人小孩置气呢?毕竟今日才见面,他名声这样坏,好歹骗了个不认识的来,总要留个好印象。
“那便一道走吧。”
“……什么?”
解里尘拢过袍子,身形一俯,托着腰将人抱起来,探出窗外,阿清一愣,下意识圈住解里尘的脖子,夜风拂在两人面上,从二楼跃下时阿清惊呼一声:“走?去哪里!去南边?现在?”
“想什么呢?自然是先将这镇上的事情办好。”
两人稳稳落地,阿清松开手,双肩一沉,墨色的长袍被披至他身上。
明明这袍子一直穿在对方身上,怎么不见暖呢?
“可别给我弄脏了。”
夜色开始渐淡,黑暗稀薄,解里尘一袭红衣妖冶动人,负手向外走去。阿清在原地愣了半晌才追过去:“那你现在……”
解里尘走得闲散,一步一步,如是晨风托着走,可阿清却不得不小跑着跟上他。今日有雾气,稀薄地绕在房屋间,宽袍是保暖的,让他出了一层薄汗。
“这方向……你要去贾府?”
对方偏头,回了他一个挑眉。
“自然,这个点趁人都睡着,去查探一番不是正好?”解里尘伸手,指腹划出一道血,拇指轻轻勾了勾,“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是魔道的一种血誓,若是违反便要自断四足,自戳双目,如何?”
两人步子缓下来,阿清低头看了半晌:“你是魔道的人?”
解里尘的指腹仍渗着血,两道符文交错其间:“不算,只是爱好广泛,略有涉猎。”
阿清推开他:“我不立誓。”
“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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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周遭雾气重了,阿清裹在袍子里,实话实说,“我只是个凡人,不懂术法,又如何能把自己身家性命搭进去?你若是我,也不会轻易应下的。”
解里尘心下忖度,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凡人确是弱势了些,圈子不同,仙家的法子自然是失效的,于是收了术法,问:“那要如何?”
“不必了,”阿清在雾中显得小小一只,跟在他身后几步外,声音听上去颇为无奈,“我什么也没有,被公子看中也不过是因为这副身子。你若是哪天想弃了又何须同我商量?公子要去哪,阿清也只得同你一道去。
“想来,这么多年救过我的也只你一人,我虽不信你,但也别无他法了。”
阿清身子羸弱,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吞进大雾中,这副乖觉的模样看得解里尘心情大好,当即送了阿清几个禁制:“你想清楚了便最好,若是再有东西来扰你,这禁制可替你挡下,我也会知晓,那贾宇源来了也是一样。”
阿清轻轻点了点周身的术纹,金沫子在他指尖化开:“他前几日方突破了……好像叫做化神境,这禁制也能挡么?”
“再给他十重化神境也破不了我的禁制。”解里尘勾着阿清的下巴将人拉至近前,在对方不明所以的表情中驱了周边的雾气。说这话时那股轻佻的自信由内而外,旁人学不来,反倒让阿清信了几分。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对方圈在怀里,耳边有细小的摩挲声,他许久才发觉自己被一道笼在伞下。
解里尘手上掂着一截小臂骨,人皮撑在他头上,黑夜将尽时的汝饶镇雾气极重,从远处的低山漫过来,在伞前几寸处劈开,又在伞后聚拢。
阿清轻叹一声,心想你这撑的也是张人皮啊。
“还未问过公子叫什么,如何称呼。既是要同你走,总不好连你的名讳也不知晓。”阿清的声音散在雾里,四周无声,他目视前方,这条路似乎有些太长了。
——“你姓甚名谁,同我何干?”
——“师尊唤师弟师姐时可不是这样的,你说什么,‘阿琛,路还长,莫要急于求成’,‘禅英,早些睡,烛光伤眼,明日再看也不迟’,我想想,徐微垣,你唤我一声‘阿尘’如何?”
砚台前的人终于看过来,像是被他弄烦了,吵恼了,却也只是冷着脸皱了皱眉,将他从头至尾打量一番,他那时应当是紧张得立正了,对方的目光无声地落在他尚圈着白绫的腹间,又挪开。
“我不是你师尊。还有,” 徐微垣放下纸笔,执了烛台起身,他很高,阴影罩在解里尘头上,自上而下地,“我不收魔道子弟为徒。”
他一愣,脑袋缩了缩,旋即跳起来:“哎——不是,徐微垣!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啊,”解里尘眉间冷淡,声音却不见急,仍是徐徐走着,踏在石子路上,脚下却无半点声响,“姓解,名里尘,‘遥北解里鲲仑地,尘捱万顷无妄台’,传说里的地方,当年没读过几本书,觉得好听便拿来用了。”
彼时准备了一夜的说辞,竟是三百余年后才说出来。
“解里尘,解公子,我记着了。我不曾读过书,不过小时候听人讲故事说到过‘解里鲲仑墟’这个地方,据说古时有大鲲振翅,整整五万万年,被卷起的尘土才落下。” 空气中隐约传来一丝甜腥味,阿清声音轻缓,似是回忆,仔细听能听见一种难以觉察的紧张,解里尘脚步未停:“叫什么解公子,叫声‘主子’来听听?”
阿清沉默,只是任他摩挲自己的下颌。
这份松弛并未持续太久,阿清的紧张是正确的,视野内一道血迹拌着石子路断断续续,两人蓦地停下脚步。
——面前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透过水雾的缝隙化开,迎面而来。
“唰——”
眉目间的冷意散去了,骨伞被漫不经心地偏折半刻,挡在阿清面前,露出解里尘一双懒散的眼,直直对上了半丈外的人皮窟窿。
身后,刚被剥下的人皮尚淌着鲜血,空洞的双唇颤抖着,攀上了两人的脊背。
解里尘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搭在阿清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
“无妄之灾,真是可惜了,老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