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你的仇家还挺多。”

    解里尘拿鞋尖将这人翻了个面,对方看着只有二十来岁,实则有起码五十余年的修行,先前打过照面也不是不可能。他向来不怕人寻仇,既然阿清放他一马,那边留他一命罢。

    他捡过对方掉在地上的匕首,指尖挽了个花,仙术注入,“嗤”一声扎进那人丹田。

    紧接而来的是仙脉破碎的声音。

    十分贴心地,他摇铃帮唤了小二。

    留一命可以,但既然是寻仇,总要有些代价的。

    楼上,隐隐约约也能听着见说书老儿的声音。解里尘没回房里,而是在回廊里慢慢走。

    阿清看了那人半晌才追上来:“你心情不好?”

    声音湮在大雨中。解里尘等了他一息,等人跟上来,问:“这样明显?”

    “……你方才翻了个白眼,当我没见着么?”

    解里尘笑了声。

    他的步子慢下来:“楼下的都是熟人,弄得我想听些闲云野志也无法,一出来又被指着鼻子骂,换你你能安生?”

    “刚才那人……”

    “五十年前我大概是杀了他母亲,如今找我寻仇,也算是合情合理。”

    解里尘说得稀疏平常,倒让阿清不知如何开口,许久摇了摇头:“你说得这样轻巧……算了,那我便不问了。”

    也许仙宗人

    这七日连着下暴雨,客栈的院中甚至积了半寸水。

    等雨终于过去时天气骤然冷下来,算了算节气,是立冬到了。

    两人都加了一身厚袍。

    汝饶镇实在太小,没有什么地方能走的,解里尘和众仙宗子弟这七日常常打照面,久而久之,他们也习惯了,路上碰到只是侧身让开,周遭的视线也减下去。

    阿清这几日吃好喝好,解里尘出手大方,是他这辈子难得的清闲时间。

    七日后的清早雨消停下去,天空还是阴的,解里尘站在三十九具尸首前,将那些小辈都赶了出去。

    很快,古老的训音响起,白雾漫开来。

    解里尘留了个心眼,将杵在旁边的林臾、徐微垣这些人同真正的问灵术隔开,只是让他们进入了另一层幻境。

    有些东西还是不要知道太多才好。

    他手上施法,又转头看了眼阿清。

    至于他……

    他抬手往阿清眉间一点,对方微微蹙眉看过来。

    “这是什么?”

    解里尘收回手:“让你闭嘴的咒术,此番景象可不能同其他人说。”

    阿清“哦”了声,一双手拢在袖中:“知道了,你不施法我也不会同其他人讲。”

    两人的神识在雾中飘荡,很快来到一座庭院中。

    阿清脚踩在地上:“好像是陈盼玉的院子。”

    很快,一声清脆的童音从屋内传来。

    “阿娘阿娘,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早春的时候你就答应我的……”

    一个小女孩从房里跑出来,听声音分明是在笑,却没有五官。

    眼睛、鼻子、嘴巴,都没有。

    解里尘靠在一边:“陈盼玉忘了她女儿长什么样子。”

    很快,屋内传来女人的声音:“不是跟你说了阿娘忙吗?哎呦宣玖,我一会儿不看你怎么衣服都弄脏了,你什么时候能让阿娘省点心……”

    陈盼玉的脸出现在房内,此时女人正是三十岁的年纪,脸上几乎没有皱纹,面容姣好,与如今的状态大相径庭。

    画面一转,冬日集市很热闹。

    陈盼玉拉着小女孩,女孩手中一盏风筝。那时的汝饶镇不像如今这般人少,一路上人挤人。解里尘与阿清飘在后头,差点找不着。

    只不过陈盼玉识海中的景象,大多数人都是没有脸的。人声从空气中传来,倒显得一种诡异的热闹。

    “解里尘,”阿清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看那个香奁。”

    解里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不大的铺子,在角落摆了几只琉璃香奁盒。

    ——很像手串的材质。

    可很快,周遭的景象慢慢模糊起来。

    眼前,陈盼玉提着布袋往前走,左看右看,口中碎碎叨叨个不停:

    “快些买好,我们还要去祭祖,这布匹也太次了,还是这块好些……这一桩桩的,昨日的课业做完了么?唉,你若是能入仙宗就好了,大夫分明说你是有仙脉的,怎么仙宗就不要你呢……”

    忽然,陈盼玉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慢慢地往周遭看一圈,周围景象淡下去,像是她一个人站在白雾中。

    “宣玖?去哪儿了……宣玖?”

    解里尘跟在陈盼玉后边,很快四面传来哭声,男人女人举着灯笼来来往往,十盏灯笼,百盏火烛,最终一声爆竹在眼前乍起,红纸映在雪上,过年了。

    四周的哭声低下去:“立牌吧,盼玉,宣玖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不是三个月后的新年,是三年后的新年。

    事情的转机是在第五年的秋天。

    那几年镇子开始变得荒凉起来,镇里人慢慢搬出去,很久不见人盖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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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外乡人也只是偶尔见着。

    陈盼玉找了整整五年。

    这天她不知怎么的,跑到了山上去。

    五年时间真够陈盼玉老的,此刻她走在山径上,皱纹爬了一脸,衣服也十分旧。

    她拿着一只纸风筝,慢慢往山上走。

    天上乌云滚滚,她尚未爬上山顶,雨便落下来。

    陈盼玉护着风筝左右为难,不多时找了个山洞走进去。

    洞很大,却隐蔽。她刚掸掉雨水,只听见洞内有几道声音传出来。

    “哥,干完这趟咱就不干了呗?”

    “咋的,你还想金盆洗手啊?”

    “不是……就是,听小孩哭怪瘆人的……”

    那个叫“哥”的切了声:“大男人怕小孩哭,说出去被人笑话!”

    陈盼玉的动作顿了顿。

    五年里,她真的有想过,她的宣玖不是走失的,而是被人贩子拐走的。

    都怪她……都怪她当时没看住……

    鬼使神差地,她往里头走了走。

    紧接着,她全身不受控地颤起来。

    ——角落里,有一只旧的,破的不成样子的纸风筝。

    上面是用炭笔画的马,宣玖给她看过。

    ——所以果然是,果然是被人贩子抓走的!

    女人猛地扑过去,巨大的响动让里头的两个男人也吓了一跳。陈盼玉一动,就忍不住哭出来,她哭得极其大声,抓住一个男人的脖子就狠狠掐——

    “你们还我女儿!”她大叫着,“你们把宣玖卖到哪里去了,说啊!说啊!”

    她一边哭一边掐,底下的男人这才反应过来,屈腿猛地往她腹上一踢:“娘的……遇到挑事的!”

    陈盼玉吃痛,可她已经找了五年了,五年……足够让她拼命的程度。于是,她不管不顾再次扑上去,可这次眼前寒光一闪,下一秒一把匕首刺入她的心脏。

    “哈,狗子,刚才谁说要洗手不干的?杀起人来动作比我都快,就你这还金盆洗手呢!”

    陈盼玉眼里恨极,这才后悔自己的冲动。只见那个年长的男人蹲到她身前,状似可惜:“老婆子,要怪就怪你娘儿俩命不好,至于你那个什么宣九的,我俩也不认得,就算认得也早就卖掉啦,买家是谁,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呢,就安心上路,啊。”

    陈盼玉的视线不断模糊,解里尘走到她身边,看着渐渐淡下去的光景,心想这不对啊,邱娘还没出现,怎么人就死了?

    ——等等,也许并不是死了,而是“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