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伊凡直直与尹姐对视。
也许是伊凡回答太快，是这个年纪少有的果决，尹姐并不很相信：“你再想想。”
“现在是二十世纪，哪怕最前卫的时尚界同性相恋依旧背后遭人诟病，何况你们是球员。你确定要为了一段对方都没有回应的感情走上钢索？堵上你的职业生涯，换一段没有结果的经历？阿宝，你才十七岁啊。”她谆谆善诱，唤着伊凡小时候长辈唤的乳名，轻柔地拨开他眼前新长出的碎发。
伊凡垂眸：“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结果？”
“但你试的成本太大！”尹姐终于忍不住，重重拍了下沙发。硬质的沙发靠背被打出闷响，却像响在伊凡心口。
“让我试试吧……”伊凡清澈认真的绿眼睛望向怒火中的尹姐，“也不会那么糟糕。起码保罗是个好人呀。姨妈不相信我的眼光吗？”
气到深处，尹姐冷笑一声，双手交叉抱胸，“不撞南墙不回头。”
伊凡知道这是让他试的意思了，嘴角露出一丝喜意。他重新拿出旧手机，试探着给保罗发去一条消息。
“他回我了！”伊凡好像看见幸运的曙光。尹姐一言不发，注视着伊凡低头手指飞舞乘胜而上。可能是第一次发起爱情话题，伊凡不好意思平铺直叙，在长辈注视下，红着耳根，曲曲折折地打探保罗对再度开启一段恋情的看法。
马尔蒂尼不明所以，难道伊芙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不好意思和家人聊这个话题，转而向少有知道她情况的自己寻求帮助？他不由想到最近暂住在父母家的克里斯，他的孩子遇到这种情况他应该会很高兴吧。多有趣的阶段。
可伊芙的情况不一样。马尔蒂尼小心斟酌文字，试图告诉作为特殊的小女孩，她也许可以更信任、更依赖自己的家人。
但对面下一条消息令马尔蒂尼面色一僵。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喜欢上了自己的前辈。保罗觉得这位前辈会答应对方吗？]
没事。
马尔蒂尼深呼吸。往好了想，也许这位前辈只大伊芙四五岁呢？或者只是入行早，其实年龄一致。“他们差不多年龄？”
[前辈大十三岁。]伊凡乖乖回答。
马尔蒂尼呼吸一滞，面无表情：“不会。”他觉得伊芙有危险。不行，他得联系伊凡了。现在可不是避嫌的时候！
那头伊凡却如晴天霹雳。
尹姐的脑袋早不知不觉探到伊凡旁边，看见马尔蒂尼的回复霎时冷哼一声，“死心了？”
可能保罗拒绝的太快，伊凡一开始没什么实感。尹姐的话音传进他耳朵，他才后知后觉生出不肯相信、委屈、难受和不甘心。
“我用的身份有问题，不该让伊芙问的。我的新手机呢？”伊凡当没听见尹姐的反问，抽了抽鼻子，鼻音很重地嘟囔道。他四处翻找自己的新手机。
一块黑方块被抛到眼前。伊凡接住，听见尹姐的声音：“看来彻底撞死在南墙才肯停。”
伊凡撇嘴。他闷头点开最近一条消息，正是保罗。恰恰那么巧，他刚点开，许久没同他联系过的男人发来了一条消息。看清内容的瞬间伊凡胸口堵着的郁气瞬间消散不少。
“保罗误会了！他搞错了！”伊凡大声宣布仿佛被判无罪，“他没有拒绝我！”
尹姐却说：“你看他都知道年轻小子和比他大13岁的老前辈谈没好处！你不听我的，能不能听听他的话？”
“他说的是伊芙。和我有什么关系？”伊凡理直气壮，“我们不一样。”
他低头，这次吸取教训不打算再委婉了。
伊凡深吸一口气，言简意赅、平铺直叙发去一条消息：保罗其实是我喜欢你。
一旁的尹姐深深闭眼。好小学生的文字。就这还要学人谈恋爱呢！
对面一时没有回应。伊凡生怕保罗再次误会，赶紧跟着解释：没开玩笑！不是游戏！伊芙说的那个人就是我！
然后很久很久，久到伊凡撑不住在尹姐的注视下眼泪要落下来，终于等到铃声响起。他几乎在手机振动的第一秒就按下接通。
[……]接通后两人都没有说话，电流中只有或深或浅的呼吸声。
伊凡忍了忍，把眼泪逼回眼底，勉强用正常的语气问：“怎么啦？保罗你怎么不说话？”
马尔蒂尼不知道如何形容此时的感受，听到对面即使努力掩饰但依旧能听出鼻音的问话，先是有些想笑：“已经哭了吗？”
仅仅是他多犹豫了一会就承受不住，这样的伊凡又怎能承受住说出这句话后可能面临过的风浪？想到这儿，他嘴角些微笑意已尽数隐去，剩下不自觉锁住的眉心。
[我没有。]伊凡嘴硬，[保罗打算拒绝我吗？]
拒绝吗？马尔蒂尼不由想起自己最初看到消息时内心的震动，他不会错过其中难以逃避的欣喜。可是这不应该。
“伊凡，你还很年轻。”马尔蒂尼对伊凡说，也是劝自己，“你可能不太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伊凡此时最不想听这种话：“我只是小，又不是傻。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你，保罗！”
电话那头呼吸一重。伊凡心脏怦怦跳，嘴唇、脸颊细微颤抖着，继续问道：“你的答案呢？”
他听不见身后尹姐的警告，全身心牵挂在手上小小一块铁块，耳朵贴着出声口，脸颊深深印上按键，再次问到：“我想听你的答案，保罗，告诉我……”
[……]
伊凡耳中只有呼吸声，深重而不平稳。一秒，两秒……“我知道了。”他挂断电话。
现在死心了？尹姐想问却问不出口。小孩按断电话后手机尚未放下，眼泪就再积蓄不住一颗颗砸了下来，在木质地板上溅开一片片碎掉的心。
伊凡抱着双膝蜷缩在沙发靠背上默默流眼泪。尹姐叹了口气，坐到外甥身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伊凡忽然一下站了起来，转身往房间跑。
“你去干嘛？”尹姐跟着站起来。
“我要回家！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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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大利了！不想再看见他！”伊凡声音从房间里传来，带着明显的哽咽。衣柜门打开又合上，一件件衣服被甩到床上，看起来真要收拾铺盖走人了。
尹姐头疼起来：“你看看，被拒绝了就想逃。就这还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他肯定也不想见到我，还不如我先走了！”伊凡越整越乱，干脆一跃扑到床上嚎叫，“我哪里不好！！气死我了！”
“行了行了。”尹姐小跑进房间，生怕外甥哭撅过去，“我不是说要去西班牙吗？你跟我一起吧。其实那边有两个大俱乐部和我们接触，条件给的都不错，主要肯承诺出场机会，有诚心的。刚好你过去感受一下，当散散心吧。”
“总不能为了男人把自己职业生涯断送了吧？”尹姐苦口婆心，“换个地方踢球就没什么了。”
伊凡重重吸一下鼻子，翻身像条草鱼一样眼神无光地望着天花板，沉默几秒后终于点头：“好。去西班牙。妈咪他们是不是也在？”
他想起上个月两人寄来的旅游特产。西班牙火腿好吃得他差点在日常体检时超重。
尹姐看了眼手机：“你到的时候应该在。”
伊凡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你刚跟他们发短信了吗？你告诉他们了！？”
尹姐理所当然：“他们宝贝儿子情窦初开，我当然要说的呀。本来后天他们就出发去冰岛看极光了，为了安慰你，决定多留一段时间。”
“啊！！”伊凡捂着脸翻滚，“让他们去吧！去冰岛，别留下来看我！”
“……”尹姐无语，如实向姐姐姐夫反应他们宝贝儿子的小男孩羞耻心，至于他们怎么决定，她就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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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的忙音不知响了多久，马尔蒂尼才后知后觉地将手机拿开。他透过黑屏电视机的反光看见了自己的表情，复杂极了。错愕，窃喜，纠结，唯独不见厌恶。
他发现自己竟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卑劣一些，居然在一瞬间真的想要答应男孩的求爱。
可他不能。
在尚未发觉双方情感变质时他尚能决定和对方拉开距离，如今明确知悉对方的感情可能葬送对方整个职业前途，马尔蒂尼怎么能像不知道一样，欣然接受男孩的全部？
希望男孩只是一时兴起。
马尔蒂尼低头，看见自己手背上的纹路，膝盖曲久了隐隐有些痛，他苦笑一声。他又想起自己上一段失败的婚姻。
年轻人的感情真诚热烈，像永远不会熄灭的火。他情不自禁想将其引至自己熄灭的、被晚间雾气沾湿的枯叶堆，一点一点，却差点忘了火种是有限的。
马尔蒂尼手心覆盖住自己的左膝盖。上周训练时这里偶尔会有酸楚，连续一周的热敷理疗下来理论上应该已经没事，但他现在仍不敢单脚受力太久。
四年后的他不知道还能否维持现在的状态。四年后的伊凡正是一个球员最矫健、锋利的时候。
米兰最近在四处物色适合的锋线，他向俱乐部推荐了伊凡。他不能断送伊凡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