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举案齐眉
    周煜似乎总是一副无畏无惧,意气风发的模样。以一枚石子打破双环髻腹部是他,用刀刃划破王絮脸的是他,一剑贯穿侍女的是他。

    周煜,身为皇家子弟,何来纯良之性?

    “原你是有命案在身的,我把你从庙里抢来,没顾忌你的意愿……”周煜闻此,身躯微微一震,而后缓缓后退两步,他那湿润的眼眸中,似有泪珠欲落。

    议论声嘈杂入耳:“哪个大家闺秀会随身带柄刀啊!怕是用来杀人的!”

    “一个是霸王强抢民女,一个是窝藏在庙里的杀人犯,你敢抢我,我就杀了你爹。娘,这可比话本里写的故事好看多了。”

    “闭嘴!”

    ……

    “且慢。”

    王絮对为首的官差道:“南王暴毙案,幕后主使另有其人,若我此刻走了,那人销毁了证据,南王泉下有知,定会死不瞑目。”

    “休要耍花招。”官差怒喝道:“压下去!”

    几个官差上前,反剪住王絮的双手。周煜站在不远处,俯身捡起一把匕首,递给王絮:“狱中多灾,以此防身。”

    官差们对他点头哈腰:“是是……周世子。”

    “慢。”

    一人长发以木簪挽起,从连廊缓步而来。一袭明紫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衬托出他修长的身姿。手中拿着一把碧绿折扇。

    “大理寺少卿也来了?”有人认出了此人。

    来人手腕一转,折扇展开一幅山水画,轻点下颚:“南王府恶行累累,肆意屠戮家仆,犯下无数命案。来人,把周世子一并压下去。”

    “陆大人?”

    陆系舟轻笑道:“有人昨夜检举周世子滥杀无辜,陆某取完证后赶来此地,没打扰各位同僚办案吧?”

    几个官差看着他来,脸色顿时黑下来。

    “陆系舟,你一个少卿,也有胆子查我南王府?”

    周煜嗤笑一声,一挥手:“去,将这些个奴仆的生死契呈上来。”

    陆系舟神色自若,手中折扇轻轻摇动,“一月前,静思庵。那人可是平民百姓,良家女子。现在只剩下具白骨了。可怜她老母膝下只她一女。”

    周煜直勾勾地盯着王絮,忽地笑了:“了不得。”

    陆系舟遣人为王絮松绑,轻瞟一眼主座上的尸体:“南王殿下身边打翻的瓷器碎片,手部暴起的青筋,额角的冷汗,都证明他死得并不安详。”

    周煜只盯了一眼南王的尸体。

    他垂下头,凌乱的黑发,浓眉长睫,眼中是无垠月夜,明晦难辩。

    “鹤顶红。”

    陆系舟道。

    “用鸩羽泡制的鸩酒,不也能叫人七窍流血吗?”

    人群中不知是谁应了句。

    “南王只会死于鹤顶红。”

    陆系州摇头:“鸩鸟十分罕见,获取鸩羽制作鸩酒并非易事。鸩酒毒性剧烈,中毒之人来不及挣扎,便会断气身亡。”

    王絮手伸向发间,拔下一根步摇,挑起一块云片糕:“此物由糯米研磨浸泡打造,再添上熬制的白糖。”

    步摇刹时间攀上墨色,陆系州凑近一闻,一股淡淡的米香和糖的甜腻气息扑鼻而来。

    他微微皱眉:“有股苦涩,辛辣的味道。”

    “鹤顶红无色无味,这云片糕里的,是另一剂毒药。”王絮放下云片糕,以衣角擦拭干净步摇。

    “牵机药。”

    陆系舟瞥一眼周煜:“此药发作之际,中毒之人痛苦难耐。其身不由自主收紧,恰似被无形丝线牵扯,其状若拉紧的机杼,故而得此名——牵机药。”

    “牵机药出自宫廷,民间难得。这位姑娘,想必是受了冤枉。”

    “南王食下云片糕后,牵机药还未及发作,体内的鹤顶红便起效,致他惨死。”

    众人人心惶惶,皆惧不知何时入口的食物,人群中有人不停抠喉咙,吐苦水。

    现下,便也只剩下那壶药酒,陆系州取过酒壶,正要验毒。

    “陆少卿救我,陆少卿救我!”

    先前被砍去手指的侍从声嘶力竭地哭喊:“这酒确是小人端来,可……可先前碰过它的人不止小人一个啊!”

    “你如实说来,我定护你性命。”

    “不……不,是世子!”

    砍了手的侍从无法阻止上下齿的叩击,发出令人心惊的“嘚嘚”声。

    厅内霎时安静。

    侍从捂着手疼得涕泪肆流:“是世子,当时我要端药来,世子说南王腿疼,要加入止疼的中药……”

    有人也站出来佐证:“半个时辰前,我去后厅解手,确实见到世子和此人耳语。”

    周煜抬起头,压根不看他,目光钉向王絮。眼中忽明忽暗,终是晒笑一声。

    “谁指示你的?”

    周煜身旁的人喝道:“可笑,世子一直待在宴会厅待客,今晚从未离开,众人有目共睹。”

    “小人实乃无辜,如今遭此酷刑,断指之痛锥心刺骨,还望大人明察,莫要让小人平白受此冤屈。”

    他身旁侍女头里溢出个血泊,侍从每一次额头触地,都发出“噗通”一声响。

    疑似第三人的出现,令众人愕然。

    “有人易容。”

    陆系舟扫过众人:“查。易容之人因南王府特别戒严,一定还在这些人之中,下人也有嫌疑。”

    王絮向前走了两步蹲下身,拾起地上被踩碎的晚香玉。

    酒液所浸的地毯,经时干涸,呈现一种暗沉的色泽。一枝晚香玉被碾得支离破碎,酒珠溅落在残破的花瓣边缘,沿着纹理爬行。

    有人眼尖看到,惊道:“我们几人,在药酒呈上来前,都在这宴会厅待客,想要到处走动,不太可能。唯有他一人,被赶下了堂。”

    经他提醒,众人想起来那纨绔子弟,他与南王府确有争执。

    “去吴家把人提上来。”周煜吩咐。

    “下毒之人,是这枝晚香玉的主人。”

    有人一锤定音。

    “我儿就是个酒囊饭袋,他不可能为了报复,而做这事啊!”吴夫人混在人群中,先前不敢说话,现下冲了出来。

    陆系舟着人查了南王府余下的下人,挨个查验,确无人易容,正要从宾客查起。吴氏公子被人提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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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娘,你跪在这做甚?”

    “你去哪了?”

    “我……我,在角落里喝酒啊……”

    “你被赶走后,去哪了?好好说,现下南王死了,他们怀疑你是凶手!”吴夫人激动地哭了出来。

    陆系舟的手下道:“他这一晚上,没离开过百花楼。”

    吴氏公子膝头一软,直直地跪了下来,哆哆嗦嗦的将前因后果讲来。

    他于百花楼结识一女子,乃官宦之女,因得罪高官而被充为官奴。此女擅易容之术,他欲讨好此女,遂将身份借予她,使其得见那过逾规制的纳妾仪式。

    “你在百花楼遇到的女子,假扮成你,先是制造了一场小混乱,后又假扮成周世子,给药酒下毒。想来云片糕也是她易容下药。”

    “她恨透了南王,非要他死不可。”

    “这些年,获罪于南王的官员数不胜数吧?”

    陆系舟道。

    周煜自地上捡起一小枝晚香玉,捏着花茎,五指修长,先前他将酒掷在地上,残败的花蕊吸饱酒珠,称得愈加洁白可怜。

    他手腕一转,长袖掩去花茎,几枚飞镖闪电般射出,射中一人脖颈。

    他静默了一瞬:“若不是你,父王怎会死。”

    血雾在空中弥漫,吴氏公子脖颈血如泉涌,痛苦地挣扎着,却无力回天。

    吴夫人发疯般地冲了出来,双眼通红,颤抖的手指着周煜,声嘶力竭地怒骂道:“你这丧心病狂的恶魔!他有何罪?你从小就被送往敌国做质子,与南王关系不亲,如今竟如此冷酷无情。”

    “南王也不是个好东西!对自己的儿子都能狠心送去敌国,不顾其生死。如今你又这般草菅人命,你们父子都该遭天谴!”

    有相识的拉住她,她仍在叫骂:“南王死的好,你看还有谁庇护你这个混账……”

    陆系舟疏散了人群,吴夫人也被强拉硬拽下去。

    “周世子,为何如此鲁莽,你杀了他,我们怎么追查幕后之人。”

    陆少卿叹息,一挥手:“周世子肆杀成性,王絮在逃人犯,将两人一并压下去。”

    水榭连廊身旁种满青树,树上挂着红绸,长红毯一望不见尽头,房檐廊角,系满胭脂色的红纱,两人并肩而行,如漫步在碧海间的嫣红云团中。

    周煜脸上带着细碎光影,他朝王絮看来。

    王絮松了捏着银簪的手,簪身抵在花瓣处,酒液泛着琥珀色,银白簪杆刹时间攀上墨色。

    回望周煜,她半露出掩在袖下的簪杆。

    周煜低低地笑了,再不掩饰眼中的恶意,阴冷得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三处毒药,两方下毒,一处为冤她,两处为谋杀。

    无辜者冤死,谋杀者狠心。

    王絮静立,悄然等待片刻。

    直至二人被带至不同马车之上,周煜忽然而动,骤然回身。他轻声唤道:“王絮。”

    弦月如钩,夜空流云浮动,夜风拂过,街边树木沙沙作响,涛声阵阵传来,银茫茫月辉倾洒满地,如霜如雪。

    周煜道:“你我之间,可还有举案齐眉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