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予、青予,醒醒。起来了,工坊要到了!”耳旁一个老人的声音响起来。
女孩睁开眼,旁边一个穿着蓝布短袖衬衫,头发花白的老人笑眯眯地看着她。
“怎么了,爷爷都不认识了。才十分钟车程你就睡糊涂了?”老人露出一口白牙,挤出密密的皱纹。“要不要喝水清醒一下?”
老人递过来一个军用水壶,上面的绿漆已经脱落了不少。
这是哪个年代的东西?
女孩的眼珠子转开,看到自己坐在一辆破旧的公交车里。空荡荡的狭长空间,两排整齐的铁质座椅涂着绿色的漆。随着汽车的行驶,座椅摇摇晃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前排座上几个人穿着蓝黑灰的粗布短袖,听到声音纷纷转头打量过来。这是什么时代的穿着打扮?
女孩再望向窗外,好家伙,真是大开眼界。
她还第一次见到如此窄的马路,灰色的路面没有任何白色线条。稀稀拉拉路过几辆自行车,街沿上时不时走过几个灰扑扑的行人。
对面行来一辆慢吞吞的公交车,翘着两根长长的辫子,连接着天空中的电线。
马路边路过一栋灰色弧形房顶的房子,大树遮掩后露出和平电影院的牌子。门口贴着花花绿绿的海报,《牧马人》《杜十娘》《骆驼祥子》……下面的时间写着1982年。
女孩的大眼睛又大了一圈儿,现在是1982年?
随着1982这个数字在脑海中点亮,无数声音稀里哗啦地拥挤着跑进了大脑。眼前闪烁着无数画面和人物。
她本叫冉青,是网络上小有名气的00后插图师。几分钟前,她正在家里给小说赶制插图稿,累得趴下打了一个盹。
再睁开眼睛,就穿越到了这个身体上。
这具身体主人名叫陆青予,刚满十八岁。好像不是冉青认识的任何人或者读过的任何书中人物。
三年前,陆青予父亲病死了,母亲靠打零工根本养不活陆青予和十岁的小妹陆红红。身边坐着的老爷子,就是全家的主要经济来源。
老爷子名叫陆开明,是天和珐琅工坊的高级技工。只可惜他今年69岁了,最多干到明年70。
家里支撑不起陆青予继续求学,她高中毕业只能选择参加工作。因为错过了去中专学校学习技能,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到什么算什么。
对陆青予而言,她学会了一点绘画和掐丝画的手艺,最好的就业方向就是去爷爷所在的珐琅工坊。
“天和街到了!”前面的司机粗暴地大喊着。“要下车的赶快。”
一个急刹车,车停了。硬邦邦的冰冷椅子硌着后背,隐隐生痛,这一切提醒着女孩,她不是冉青,是陆青予。
冉青可以自由自在宅家画图,陆青予不能任性妄为,她要接过家中的担子养家糊口。
“哦!我刚才睡糊涂了,既然到了,我们下车吧!”陆青予接过水壶站起来,跟着老爷子下了车。
暂且先这样,看看再说吧。
天和街最高的建筑就是天和珐琅工坊。工坊主体是方方正正的两层灰色楼房,一楼的当街处是展厅,挂着“外宾服务部”的牌,里面是制作车间。
个子矮小、身材瘦削的老爷子站在门口骄傲地说:“怎么样?爷爷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气派吧!”
见过高楼林立现代化城市的陆青予勉强点点头,这二层小楼和周围的砖瓦平房相比,约莫、大概、可能算得上气派吧。
“丫头,你别小看爷爷工作的珐琅工坊,我们都是接景泰蓝外贸订单,给国家创外汇的。”
老爷子率先大步往前走。“如果你能进到工坊,一定要好好学技术,做出好作品,给国家创收!”
陆青予不知道景泰蓝居然在20世纪80年代就远销海外了,老爷子还是创汇的功臣,真不能让人小看。小姑娘心里面居然有些激动。
老爷子昂着头路过一楼展厅,不少人喊着:“陆师傅,您老来啦?”
“嗯!带我孙女来看看。”老爷子带着陆青予上了二楼。
工坊总经理彭城、车间主任赖鑫,还有高级技工李长生正围坐在沙发椅上一起讨论。李师傅抽着烟斗,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陆师叔,您来得正好。国家今年经济形势好啊,工坊要扩大生产,我们正说下半年计划的事情呢!”
彭城是个四十多岁的国字脸男人,穿着黑色的中山装,笑着招手,然后看到了老爷子身后的小姑娘。“这是?”
“彭城、赖主任、李师弟,这是我孙女陆青予。她考上高中的时候,你们二位还来我家吃过席面。”
老爷子笑眯眯地介绍着。“青予,来叫人!”
陆青予走上前一步,露出一个21世纪新人类的标准假笑。“叔叔好,伯伯好,大爷好!”
在几位工坊大佬看来,这个虽然姑娘个头不高、身材瘦小,但是举止大方,声音悦耳,两根大辫子油光水滑,勉强算是个80年代的新一辈。
彭城笑容可掬地说:“哎呀,这是你家青予啊,女大十八变,认不出来了。这丫头看着不错,有礼貌。来陪你爷爷上班吗?现在读书还是工作啦?”
老爷子顺势坐在彭城的对面:“我家青予刚高中毕业,学习成绩好着呢。可惜我们家没有男丁,她主动说不考大学,要参加工作挑起家中的担子,让我这个老头子歇一歇。你看看,这么聪明又孝顺孙女哪里去找啊!我明年不是退休吗,就想着工坊里扩大生产,肯定需要年轻人。”
话说到这里,几个人有什么不明白的。老爷子是准备用自己的工作岗位,给孙女留一条路。
陆青予感激地看着老爷子,这样的爷爷值得孙女敬重。
“这个啊?”彭城犹犹豫豫地看了赖鑫和李长生一眼。“这个还没有计划!”
“彭城,今年上半年,我们的订单比去年多了两成,我们几个老的都已经忙不过来了。您还没有计划招新人吗?如果订单再增加,可就保证不了质量了。”老爷子奇怪地问。
“咳咳,陆师叔,您老知道,我们工坊做的是出口生意,大家工资不少的。今年肯定是要招人的,但也不是随便谁都要的。”
彭城看了一眼老爷子,再看了看李长生和赖鑫。两个人对他点了点头。
赖鑫看起来比彭城年纪小,人也要瘦一些,他开口说:“陆师叔,您是知道我们工作特殊性的。这份工作既要手艺精巧,又要有把子力气。你孙女看起来如此瘦弱,可能扛不住吧。”
老爷子笑着摸摸下巴:“这你不用担心,我家丫头在家里什么活儿都干的,屋顶的瓦坏了,是她修的。停水的时候,是她去挑水回来用的。绣花做饭纳鞋垫这些,也都学过。力气手巧的能力完全足够了。”
陆青予在旁边站着听,心中有点自豪。冉青除了绘画啥也不会,吃饭全靠外卖下馆子,清洁全靠胡来。没想到这具身体还是个六边形战士呢!
赖鑫讥讽地笑笑:“我说的不是做家务这种活儿,哪个女人不会做家务啊!”
彭城和李长生露出轻蔑的笑容。
什么?谁都能做家务?陆青予心想,能把家务做好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些说话轻松的男人,恐怕从来没做过家务吧。
老爷子一点也不生气,甚至有点得意地笑着说:“我孙女当然不只是会做家务。青予,你把你包里的作品给他们看看。”
陆青予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斜挎着一个军绿色书包。打开书包,拿出军用水壶,里面是一本厚厚的《新华字典》。
打开字典,里面夹着巴掌大小的白纸,上面画着各种白描花卉。有写实的菊花、牡丹、百合,也有变形的莲花、石榴、卷草纹样。
老爷子伸手接过字典,抽出里面的画递给彭城三人。
“彭城、赖主任、李师弟,请大家看看,这是我家丫头画的白描图纸。”
老爷子再把字典翻到后面,里面夹着一张特殊的画。白色硬纸上,是金属丝盘组成的兰花。
“这是我丫头做的掐丝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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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吧!”
茶几上瞬间摆满了画作,但是这三个人没有一个人接过来详细看看。白纸铺在桌面,被风吹起了边角,悠悠晃着。
陆青予心里咯噔一声,直觉告诉她,他们不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按照老爷子的说法,自己在能力和体力上没有任何问题。他们到底看不上她什么地方?
一直没说话的平头老人李长生很快给了陆青予答案。
只见他往沙发后面一靠,拿出嘴里的烟斗,干瘪的嘴唇吐出烟雾,露出黑黄的牙齿:“我们工坊不招女学徒。”
“为什么?”陆青予脱口而出。
赖鑫眉头皱起:“大人说话,小孩儿一边儿去。”
陆青予刚想反驳,老爷子给她使眼色:“丫头,我和叔伯大爷们说点儿事。你先在办公室外面等一会儿。”
陆青予提来的一口气被憋了回去,她走上前,把桌子上的图纸、掐丝画收了起来,塞进军用书包气鼓鼓地离开了房间。
“嘿!丫头家教不错,知道收拾。”彭城笑着打圆场。
老爷子的笑容挤不出来,急急问道:“为什么工坊不收女学徒,我孙女真的很能干。”
李长生示意赖鑫回答,赖鑫挺直了腰杆说:“陆师叔,您忘了,我们这间天和工坊是陆师叔您、李师傅,还有彭城的父亲彭师伯三人的师祖创立的。至今一百多年,从来没有收过女徒弟。
就算是家人亲戚要来,我们的手艺也是传男不传女。这是工坊的规矩,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要解决家庭生计问题,就走后门坏规矩。”
老爷子愣了一下说:“赖主任,你说的是百年前的规矩,现在我们工坊也不是私人小作坊了,哪里还需要继续坚持这种老规矩?我孙女虽然是女孩子,但是你看她画的图,做的掐丝画,都达到了入门要求。为什么不能收,用我的岗位换也不可以吗?”
“哎呀,这些图啊,画啊的根本不重要。进来的学徒学上几个月半载的,都能做。今天给我们看的这些不算什么,谁知道是不是您陆师叔替她做的。”
赖鑫轻笑一声。“为了找工,什么事做不出来,我们又不是没见过。”
李长生和彭城相视一笑,彭城接着话头:“陆师叔,您也不用太着急。我们这里不收女工,其他地方收啊。那个纺织厂、炼油厂、百货商店应该有人要的吧。
我们工坊的工作确实不是女人能做的。女人哪有这份耐心和心思,天天坐在高温炉子前面敲敲打打的。”
李长生再次开口:“大家说得对,我们要培养未来的大师傅。要几十年如一日对这份工作心存敬意、精益求精,追求景泰蓝工艺的完美和极致。
女人一天到晚闲话多、想法多,头发长见识短,破事儿也多。女人呐,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结婚生孩子带孩子,哪有时间做这些。”
李长生倾身过来:“陆师兄,不是我们几个人不要你孙女,是这行不适合你孙女做。她如果真的着急挣钱,还不如嫁个好男人。”
“对,女人做工都是做着玩儿的,还不是靠男人在外挣钱养家。反正国家按人头发粮票、肉票,不会少了她的。”赖鑫笑眯眯地说。
彭城看着陆开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自以为好心地再捅了一刀:“这个陆师叔,小侄女需要我们帮着介绍个男人吗?你看上工坊哪个徒弟了,您给我说。或者,我帮您看看,保管找个好孙女婿。”
“哈哈哈,对对对!找个好女婿。”剩下两人大笑。
老爷子豁然站起:“找个屁!年纪轻轻的,比我还封建……”
陆青予在门口听不清房内的声音,正彷徨间,房门大开。老爷子气势汹汹地摔门走了出来:“走,回家!我们另外想办法。”
这是谈崩了?
陆青予心想,刚到1982年,自己就成无业青年了?可无业有什么关系,冉青做自由插画师也算是无业吧!
“爷爷!我们别理这些老封建,我不相信这个世界机会这么多,我会找不到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