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6月,对天和珐琅工坊来说,是火热的六月,是胜利的六月。
月初,工坊顺利完成了台灯订单,然后拿回来了一份新订单。
是的,客户还没收到货,仅看到成品照片,就追加了一百套台灯和花瓶,要求保持东方风味,外形花纹色彩要有区别。
二号车间的工匠们还没从第一波奖金福利的喜悦中清醒过来,就迎来了第二波订单,个个乐得合不拢嘴。
就在这个时候,李长生回到了工坊,主动走进了彭城的办公室:“这第二批订单,按老规矩交给我来设计吧,制作就交给一号车间。
二号车间抓紧把仿制高端花瓶的工作完成,不要耽搁外宾服务部的事儿。作为工坊负责人,你不能厚此薄彼。”
李长生能回来,还主动要干活儿干,彭城不仅不能拒绝,还要大力赞扬:
“师叔,您能想明白就太好了。我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老人家盼回来了。只要您在,就是我们工坊的支柱。”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李长生很受用。
“我也想多帮工坊做点好东西,无奈我身体不好,耽搁了这么些天才能上工。工坊的设计毕竟都是经过我手的,质量才有保障,我可不能松懈了。”
李长生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核心的意思是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陆青予听说后不禁笑了笑。
“青予,你不着急吗?这批订单被抢了。”罗斐比较着急,因为这项目给一号车间,意味着奖金也给他们了。
邓思诗对着罗斐笑:“小丫头最近买了好多新衣服,是不是钱不够花了呀?”
姑娘们哈哈笑了起来,罗斐盯着陆青予,等她说话。
陆青予知道大家很在意奖金这件事,笑着说:“大家别急嘛,李师傅回来了,也不意味着大家的奖金就泡汤了啊。我们不也在做仿制高端花瓶的工作吗?既然我们车间完成了工作人物,就应该发放奖金。”
“对!”殷丽接口:“不能这活儿利润高我们做,别的活儿利润少或者暂时没利润就就不做。我们干好工匠的本分,工坊应该按照我们的劳动成果给我们的工资和奖金才是。”
黄玉琴也点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能说我妈做包子卖得少,我爸做馒头卖得多,我妈就没有我爸的工钱高。我爷爷肯定不答应。”
“什么包子馒头,爸妈爷爷的啊!”邓思诗笑了起来。
“玉琴姐姐的话糙理不糙,我们只管做产品,分配是负责人的事。确实应该按照劳动质量和数量来,而不是哪个项目油水多做哪个。”陆青予理所当然地说,合理再分配是企业发展的重要手段。
“姐妹们,你们放心。现在不管谁做设计图,都很难超过我了。毕竟我把客户的口味给抬高了。”
陆青予转着手中的笔,看着手中的白纸。既然有人争抢,那她准备设计更好的样式去争取自己的权益。
这次她大胆设计了一款小巧的景泰蓝台灯。灯底座上面小下面大,如同悬胆。下面垫上一圈儿古铜色的底圈。上面衔接古铜色的金属构架,撑起上面的灯罩。
比例上,底座的宽度是灯罩的宽度的一半。整体宽度是整体高度的一半。看起来稳定协调又精致。
灯座用景泰蓝进行装饰,深绿色为底,同色的叶子恣意生长,黄白色的玉兰朵朵绽放,空隙处用金丝勾勒成回字纹。
灯罩设计成雪白的蘑菇,带蕾丝花纹的布层层叠叠,灯架上悬挂着一个精巧可爱的花苞拉手。
整个器型线条流畅,图案清新脱俗。
为了让客户感受到台灯在屋子里的美,陆青予这次画的立体效果图里,配上卧室和客厅两种背景,充分展现台灯的温馨典雅。
陆青予在画图的时候也没藏着掖着,邓思诗第一个上手学着临摹。她试了好久,都没明白为什么陆青予画的图就像真的一样,有立体感。
罗斐紧紧跟上,先画了再说。殷丽和黄玉琴试了试便丢开手,覃莉看了一眼,老老实实干自己的活儿。
于方林看完她的设计,拿着图稿对陆青予说:“你这设计我一见就喜欢,客户肯定也喜欢。我就不明白了,你好好地做着这单的设计,凭什么别人说要就给了。走,我们去找彭城,要他给个说法。”
陆青予没想到于方林师傅愿意为她出头,她连忙拉住他说:“哎,师傅别急。我们现在去找彭城,他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啊?我们不是让他立刻把李师傅换了,让他看看你的作品,再来决定选谁来完成订单。公平竞争嘛!”于方林一个汉子,习惯直来直往,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
“师傅,师傅。李师傅好不容易回来了,彭经理肯定不会拒绝他的。”陆青予解释着。
“为什么啊?你不是能画设计图吗?”于方林一点都弄不明白。
陆青予叹了口气,拉着于方林坐下:“师傅啊,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为二号车间鸣不平。但是,彭经理是全工坊的负责人,要为整个工坊考虑。
李师傅再怎么看也是工坊的总设计师,是功臣,更是他师叔。彭经理是李师傅看着长大的,无论如何都要给他几分面子的。”
“何况什么?”于方林眉毛鼻子都皱在一起了。
“何况李师傅有那么多徒子徒孙,我却只有一个人。我怕他们欺负我。”
“那你这些图纸怎么办?”于方林摸着纸上的花纹。“师傅是真心觉得你有天赋、有能力,能做好这批订单的。”
陆青予耸耸肩膀:“我才出了一次设计图,彭经理应该没那么信任我吧。不过师傅说得对,我应该给自己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我们要不要再等等?”
“等,等到什么时候?你需要师傅做什么?”于方林毫不怀疑,立刻表示支持。
有这样的师傅保护着,真的很幸福。陆青予想了想,凑近于方林的耳朵悄悄说着自己的计划。
于方林听了一会儿,眉头慢慢展开,然后凝重地点头。
在外人看来,两个人就像是一对十分融洽的父女。
谈妥了公事,两个人分别忙碌。陆青予改着稿子,另做出蓝色、黑色两种色调方案供客户选择。
夏日的阳光照在桌面上,纸张反射着强光,十分刺眼。陆青予站起来准备用画纸遮挡一下窗户,远远看见苏远宸逆光而来。
自己这一个月一直躲着他,只在文化宫上课前后打个招呼,尽快少说话,更没有让他送自己。
她甚至不敢多看他几眼,怕多看了就像现在这样。
她躲在阴暗的角落,他站在阳光之下,舍不得错开眼睛,又不得不挪开视线。一个人纠结矛盾。
樱桃红裙时刻提醒着她,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苏远宸很上道地先上楼去找彭城,然后在各车间拍照晃晃,最后才坐在陆青予身边。
陆青予见大家都朝这边望着,竖着耳朵听着两人的对话,连忙推着他离开:“哎,小苏同志,你忙你的,我忙我的,你守着我做什么?”
“陆大师傅,我今天的工作就是采访你。”苏远宸装模作样地拿出本子和笔。
“我听轻工局的人说了,他们才送走一批很漂亮的景泰蓝台灯,和以往的风格不一样,是工坊的年轻设计师做的。我猜想肯定是你,只有你有这么厉害。”
我,厉害吗?
陆青予抬头看着苏远宸,他明亮的眼睛带着笑意,有些骄傲。
“算你猜对了,这批台灯确实是我设计的,不过我爷爷帮了很多忙。我是在他的指导下完成的。”
“相当不错了!我听说你们这一行要出设计师比出工匠难多了。”苏远宸的夸夸信手拈来。
“设计师也是工匠,不懂工艺是设计不出来的,我现在还远远不够。”陆青予对于夸夸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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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还是要保持谦虚。
“那你准备第二批货的图纸了吗?”苏远宸一眼就看到陆青予在涂色的画稿是新的台灯。“给我看看,我给你做个宣传。”
“不用了!”陆青予慌忙用手遮住画纸,再拿来一张大报纸把桌上的稿纸全部遮住。
“懂了,生产成品之前要保密吗?”苏远宸兴奋地问。
陆青予低下头:“工坊没有用我的图纸,第二批货是李师傅在负责设计。”
苏远宸沉默片刻,尽量放低了声音冷冷地说:“是他们抢走的吗?你是不是受委屈了?需要我帮忙吗?”
三句话,三个疑问,很贴心地在为她考虑。
陆青予看着地板,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呢?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的未来走向已经被定好了呢?他到底知不知道两个人的差距有多大呢?
三句话,三个疑问,很果断地掐掉过去的妄念。
“不用了,我这次不准备请文化馆或者你出手。”陆青予慢慢抬起头。“我想要一场公平竞争。”
“公平竞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苏远宸劝解着。“他们是这个工坊最顽固、最强大的力量,你一个小姑娘需要别人的帮助。”
“为什么我不行,找你帮忙就行?我自己可以的。”陆青予有些不知名的怨气,一起爆发出来了。
“你真的不准备找我帮忙?”苏远宸被气笑了。“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不能要求一个乞丐和一个富翁比赛挣钱,还不给乞丐任何资金,这不公平。
然后你以此为由求我帮你找材料参加比赛,这才多久啊。大半年吧,你就自大到这个地步啦?硬碰硬对你没好处!”
“谁说我不找你帮忙,就不能找别人?”陆青予转过来看着他。
“我不是小白菜,我不需要你可怜。我有朋友、有家人、有师傅同事,我更没有那么笨要去硬碰硬。”
“你,好心当作驴肝肺。”苏远宸气冲冲站了起来,走出了车间。
陆青予跟着站了起来,追到了大门口:“我想用自己的力量赢一场,不可以吗?”
“你当然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但你把我当什么?有用处的时候就是苏领导,没用处的时候就是小苏吗?亏我把你当朋友,结果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还经常躲着我。”苏远宸背转了身子,说出了心里话。
“我,我没有……”陆青予有些理亏。
“好吧,是我蠢,是我太心善。当初看你和老爷子困难,想着帮一个算一个,到头来却成了多管闲事。”苏远宸在包里一阵翻找,然后摸出一本书。
他回头狠狠快走几步,把书塞进陆青予手里:“是我傻,主动帮你找的工艺美术材料,这是最后一次了!你陆大师傅翅膀硬了,不需要我了,再见!”
陆青予本来有些内疚,结果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反而把她气笑了。
“苏远宸!”她高喊着。
苏远宸都跨上自行车了,又扭头看着她。
“谢谢你以前帮助过我,以后我要靠自己的力量往上走。”陆青予说道。
苏远宸回头看向远处的街道,这和刚才的话有什么区别。
“我不要你高高在上地可怜我,我也不要永远仰望你!”陆青予鼓起勇气最后说:“如果可以,我想做平等的朋友。”
苏远宸听到这话有些诧异,在她看来,他们如此不平等吗?
男女、高矮、出生、学历、单位、收入、地区、国家……这个世界处处不平等,她为什么这么在意和他的区别,想要和他平等呢?
脚下的自行车哧溜溜地响着,轮胎带着他走了很远。为什么她想要和他做平等的朋友呢?
是不是,她有些别的想法?
苏远宸捏紧刹车,发出一阵尖锐的声响。他再次回头,姑娘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只看见天和珐琅工坊灰色的小楼掩映在梧桐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