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有个重要的传统节日端午节,这个年代虽然工坊不放假。但是对早下班的工匠们并没有管得太严。
陆青予带着买来的艾蒿菖蒲,提着一串粽子去了廖家。算算时间,堂姐应该去医院定期检查了。
如果她还没有告诉家里人,自己还需要帮她打掩护陪她去医院。
下午的肉摊已经关门了,一排木头门板整齐地站着,露出一个门板的缝隙,散发着血腥的气息。
顺着围墙往里走,还没进门就听见院子里挺热闹的,好像来了不少人。
陆青予站在门外有点犹豫,进还是不进。
就这时,她听到了熟悉的尖锐女声,乔彩霞的声音:“我闺女肯定是生儿子的,我和他爸已经去找大师算过了。”
“我们家也算过了,还去供奉了长明灯。”这是廖老娘的声音。“大师说了,只要供奉不断,肯定是生儿子的。”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笑着。
廖全贵说:“多亏岳父岳母生了个好女儿,当初就说小小是个好生养,果不其然。进门不到一年她就怀上了,怀孕到现在没什么大反应。”
“亲家公给取名字了吗?”陆金问。
廖老汉打着大哈哈:“取了取了,请我们街口读书的老先生给取的。廖光宗、廖祖辉、廖富达,这三个你们看哪个比较好啊?”
一群人纷纷发表看法,有说光宗好的,有说祖辉好的,有说富达好的。反正都是差不多的意思,生儿子光宗耀祖,飞黄腾达。
陆青予从门缝中看见了陆金一家三个,廖全贵一家四个,就是没看见陆小小,猜想她应该是一个人待在屋里。不知道她听到这样的话,是什么心情。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尽量带着假笑走进院子:“哎呀!廖家叔叔婶婶好啊,今天来客人了啊!”
一群人没承想陆青予居然来了,一时间全部噤声。毕竟大家和这个小姑娘都曾经交过锋,知道这是位嘴皮子厉害的主。
廖老娘作为主人,最先缓过来:“哎呀,小小的堂妹来了啊!大过节的,还带礼物,真是不好意思。”
陆青予把节礼送上:“我姐姐呢?”
“她在屋里休息,月份大了,最好不要到处跑。”廖老娘暗示上次两个姑娘出门时间太长了。
“那我进去找她,你们慢慢聊。”陆青予撇下一群人进了屋。
等陆青予进了屋,几个人继续高谈阔论。
房间里的空气有些浑浊,门窗都关着。陆青予刚想打开,陆小小阻止了她。
“别开,我婆婆不让开。”陆小小坐在里面的床榻上,手里忙活个不停。
“为什么不让开啊?屋里热,空气又糟糕。”陆青予把门打开了一条缝,用小板凳顶住门板,保持空气流通。
“我婆婆说怕我被风吹感冒了,到时候只能硬抗。孕妇是不能吃药的,怕影响孩子。”陆小小挺着个大肚子,从床上站起来。
陆青予扶着她在窗边坐下,陆小小看着人胖了不少,肚子更是特别的大,苍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根根分明。
“还是要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比较好。”陆青予说。
“上次我们去医院,回来太晚了。我婆婆从此就不让我出门了,只允许我在院里走走。”陆小小叹气。“我估计只能在家里生产了。”
听到这样的话,陆青予气得发抖:“我去告诉她,在家生产很危险的。”
陆小小伸出手拉住她:“别去!我试着说过了,没用。她说去医院太花钱了。”
“这廖家不是很有钱吗?为什么舍不得给你花?”陆青予不明白。“他们这么盼有个儿子,不怕你生产时出意外?”
“什么有钱啊!”陆小小笑笑:“越有钱,越抠门没听说过吗?我毕竟不是他们廖家的人。还有,今年经济形势好,附近开了好几家肉铺,有些肉铺不要肉票,他们都去别的地方了。这几个月家里收入少了许多。”
原来这才是核心,社会变化了,商业结构开始改变,各行各业的竞争也大了。
“我如果像你一样,有单位有同事就好了。我就不会像浮萍一样,没根没底地飘着。”陆小小低下头。
“没关系,等你生了孩子,就到天和工坊来。我们现在正在改革,只要你有能力,不会把你拒之门外的。”陆青予拉着陆小小的手。
陆小小只能点点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进来了一个小姑娘,看起来13-4岁的样子。
陆小小立刻说:“这是廖全贵的妹妹,廖桃。小桃,这是我堂妹陆青予。”
廖桃估计是进入青春期了,一直板着个脸装酷:“哦,姐姐好。我娘问这位在不在我家吃晚饭,我家今天没有多煮饭菜。”
呵呵,这是准备撵客了。陆青予笑着回答:“我不在这里吃饭,不用麻烦了。”
“好!”廖桃转身就走,刚走出两步又回头。“听说你是个女工匠?自己考上的?”
“对啊,自己考上的。”陆青予很自信地说:“我是我们工坊第一个女工匠。”
廖桃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你和我嫂子的兄弟比,谁厉害?工资多吗?”
“陆伟啊,手下败将。我的手艺在我们工坊同龄人里数一数二。工资也是最多的。”陆青予说自己第一,不算吹牛皮。
廖桃走了回来,坐在了旁边:“你给我说说,上班是什么样的?”
陆小小帮忙解释:“我公婆说,廖桃初中毕业如果找不到工作,就学做家务好嫁人。”
原来又是一个可怜人,也就是陆青予的友军。
陆青予使出三寸不烂之舌,给她讲了工坊工作的好处和自己的壮举。小姑娘眼睛更亮了,也更沉默了。
她听完故事,什么也没说,离开了房间。
离开前,陆青予从包里拿出钱包,把所有钞票放在陆小小的手上。
陆小小立刻推辞。
“钱不多,你拿着,关键的时候用。”陆青予用双手握住陆小小的手,陆小小的手里握住钱。
“可是我没有收入,我还不起。”陆小小愁容满面。
“不用你还,你留着救急。这家人里面,只有廖桃对你还有点同情心。如果你需要我来,就让她给我打电话。她不愿意,就给她钱,多给点肯定愿意。只要接到电话,我立刻就来。如果遇到其他麻烦,能用钱解决的就用钱解决。”
“可是,可是!这太多了。”陆小小挣扎,手里的钱起码好几十块。
“姐姐,不要拒绝。和你和孩子的生命相比,什么都不重要。你相信我,我现在很能挣钱的。”陆青予紧紧拽着陆小小的手。
“我没法一直陪着你,你要灵机应变保护自己。姐姐,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孩,学东西很快、很能干。你不能把自己的生命葬送在生孩子这件事上。我们来日方长……”
陆小小声泪俱下,放弃了抵抗,收下了钱。
陆青予给她写了两个电话号码,一个是工坊的,一个是西城招待所的,这两个地方都有熟人可以通知陆青予。只要接到电话她一定会来帮她的。
陆小小把写了电话的纸摊开,把钱整齐叠放进去。然后把纸包贴身放在心口内衣里,感觉自己多了一点点底气。
回到家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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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正准备吃粽子。
陆青予闷闷不乐地坐着,陆红红洗了手挨着她坐着。老爷子吃糯米怕消化不良,只喝了点稀粥,坐在院子里乘凉。
周素莲端上蒸好的粽子,贴心地去掉粽叶,放在她的面前。
“妈妈,我们女孩子是不是根本不被期待出生到这个世界上?只有男孩儿才是全家人期待和希望的。”陆青予看着桌子说。
“为什么这么说?”周素莲拿起第二个粽子给红红剥。
“你看,我堂哥叫陆伟,多好听,多伟大。我堂姐叫小小,是伟大的反义词。今天去堂姐家,他们都觉得堂姐肯定生儿子,取了一堆高大上的名字,一个女孩儿名都没有。还有我们的邻居,好多的招娣、盼娣、来娣……”
陆青予的声音很低沉。“我的女工友们,取的名字也不咋地。基本上都是花草果子鸟什么的,就邓思诗名字算是用心取的吧。”
“青予,就算别人家是这样。你爷爷我不是这样的,你父亲陆巡不是这样的。”老爷子在院子里高声说。“你奶奶不会教出这样的儿子。大家都是穷苦人,都干活儿,男女都一样。”
周素莲点点头:“是的,你爷爷、你父亲,对男女是一样的。从不歧视任何人。”
她的语气少有的坚定。
陆青予不由抬头看着她:“你确定我这名字是他专门为我取的,而不是因为期待的儿子落空,让女儿将就用?”
“当然不是!”周素莲舀了一勺红糖洒在亮晶晶的粽子上面。
“你爹当时正在做点蓝呢,听说我生了。他跑到医院来的时候,身上还有蓝色的颜料。我当时因为生了女儿,觉得对不起他陆家而难过。
他却说,女儿也是一样的。时代好,女人能顶半边天。所以给你取名叫青,寓意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蓝,点蓝,是景泰蓝中最常见最美丽的颜色。蓝谐音男,指男性和男性的地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父亲美好的期望。
“我当时说叫青青不好听,你爹就叫你青予啦!”周素莲笑眯眯地解释。
陆青予脑海里,第一次对父亲的模样有了清晰的想象。一个身上涂着蓝色颜料的男人,慌张跑进了医院,抱着刚出生的女儿喊着“青予、青予……”
“后来,你父亲因为你出生太高兴了,把手中做的花瓶做成了青色底、莲花和鱼的样子,还被批评说颜色太素净了。我有一张老照片给你看看。”周素莲进屋翻出一张尘封许久的黑白照片。
黑白照片没有颜色,只能看到一个潇洒大气的男人,怀抱着一个景泰蓝大花瓶。他的笑脸和花瓶上的花朵一样恣意,像摇摆的鱼儿一样快乐。
“那我呢?那我呢?”陆红红急忙发言。“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也是爸爸妈妈因为我是女孩取的吗?”
“当然是啊,你爹说我们小女儿长大后的时代会更红火,那你一定要红上加红啦!”周素莲笑着给小女儿也加上糖。
陆青予笑了,陆红红也笑了,端起碗。嘴里的粽子好香好甜,这个世界还是有爱闺女的父母吧,还是有不歧视女性的男性吧,至少自己家里就有两个。
青予、红红,都是好字,寄托着爱与希望的好名字。
二十多年后,将有一个叫冉青的女孩子出生,她的父亲是一位国画家,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冉青:水墨染丹青,画中情更深。
两位父亲的样子,慢慢合并了。
这个时代,慢慢会变得越来越好的。将来,会有更多女孩的名字,像男孩一样被认真地对待,慎重地取出来。
招娣、盼娣、来娣……迟早有一天会变成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