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恩威并施认姊妹
    谢苓却未回应,她微微侧头,望着雕花窗棂。

    元绿随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窗棂外绿影摇曳,有一枝翠绿蜿蜒而入,伸展到榻边小几上。

    她心底一颤,就见谢苓伸手折断那根柳条,沾了天青茶盏中的水,在小几上写了两个字。

    折柳。

    元绿倏地后背起了寒意,她弯膝跪下,手指攥紧,唇色发白。

    她的妹妹,正叫折柳。

    “苓娘子……我什么都能做,求您放过我小妹。”

    谢苓看了眼元绿挺拔的脊背,起身绕过屏风,声音有些困倦:

    “起来吧,进来替我捶腿。”

    元绿赶忙站起来,从榻边的檀木柜上取了小锤,有些忐忑地进了内室。

    瞥见谢苓靠在引枕上轻摇团扇,元绿赶忙半跪在谢苓身侧,准备拿起小锤轻锤小腿。

    一只羊脂玉般的手就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元绿看向这只手的主人,就见对方松了力道,压低嗓音:“坐下吧,方才在外间不好说话。”

    元绿轻挨床沿虚坐下,有些恐慌:“苓娘子……”

    谢苓摆了摆手道:“你不必惊慌,说起来你我两家算是远亲。”

    “你太爷是姓沈名三牛吧?”

    元绿点头道:“是叫这名,只是苓娘子如何知晓太祖性名?”

    谢苓解释道:“我家百年前本姓是沈,算起来我太爷跟你祖上还是兄弟关系。”

    “来之前我祖母提过几句,说到了建康若是能找到沈三牛一家,就接回阳夏去,好歹是走散的亲人。”

    “刚来我就觉得你颇为亲切,直到雪柳昨日上街,无意间听到你在迎春楼旁边的巷子和一姑娘说话,才大概确定了你的身份。”

    “适才怕认错人,因此试探了一二,望妹妹莫要怪罪。”

    谢苓拍了拍元绿的手,将手腕上的青白玉手镯套在她腕上,笑道:“初次见面,也没准备什么,这镯子妹妹莫嫌弃。”

    元绿被一连串的话砸昏了头,她呆愣愣地看着谢苓,直到手腕上传来温润的触感,才回过神来。

    她望着成色极好的镯子,脸涨得通红,伸手想摘了:“苓娘子,这如何使得,您快快拿回去。”

    谢苓按住她的手,柔声道:“都是自家人,何须如此客气?”

    “再说了,我初来乍到,在这建康两眼一抹黑,说不定还得麻烦你。”

    元绿这才收下镯子,脸颊红红得,十分不好意思。

    谢苓又道:“说起来,你那妹妹为何在迎春楼?”

    闻言元绿情绪激动起来,咬牙切齿道:“说起来惭愧,家兄好赌,前些日子趁我不在,将小妹五十两银子卖入迎春楼。”

    谢苓道:“伯父伯母呢?”

    元绿深深叹了口气:“父母早亡,全靠家兄带大,若不是他染上恶习,我也不至于当丫鬟讨生活。”

    “也正因有养育之恩,我才没打死这个卖自己亲妹的畜生!”

    谢苓抚着她后背,轻声细语安慰:“都过去了,折柳妹妹的事,我会想法子的。”

    二人说了会子话,元绿出来时已是笑容满面。

    ——

    八月十九,小雨淅淅沥沥。

    一场秋雨一场寒,留仙阁内的小池塘里飘了不少枯叶,在水面上打着旋,又被雨滴砸地浮浮沉沉。

    谢苓打发走了几个新拨来的侍女,倚靠在二楼栏杆边,微微出神。

    今日是赎折柳的日子,她派了雪柳跟元绿一同前往迎春楼,想必一会就该回来了。

    为了赎这姑娘,她花了五百两银子,肉痛坏了。

    为何要大费周章赎折柳,说起来也跟她的梦有关系。

    梦里她进入王闵后院后,凭长相得了独一份的宠爱,原本受宠的姨娘遭到冷落不甘心,对自己使了不少绊子。

    这姨娘正是折柳。

    和元绿的清秀老实不同,折柳此人天生媚骨,一副狐眼勾魂摄魄,可谓是天生尤物。

    她也有匹配这幅容貌的野心——想做王闵的正头娘子。

    自己的出现,给折柳带来了危机感,因此大小手段层出不穷,自己好几次都差点着了道,也算是个厉害人物。

    只可惜她高估了男人的劣根性,自己进宫后,就听说王闵为了新宠姬划了她的脸,送回迎春楼。

    折柳性子也烈,回迎春楼没几日,不知怎得摸回了王闵后院,将他乱刀捅死。当晚被抓后,就触柱而亡。

    最后还是她替折柳收尸,也是那时见到了崩溃大哭的元绿,知道了姐妹俩的事。

    她对折柳的印象是很复杂的,一方面二人在王闵后院斗得不可开交,另一方面折柳也在她被王闵鞭打的时候出手相助,暗中送药。

    只能说要怪,就怪这些男人见异思迁、薄情寡义。

    谢苓嗤笑着摇摇头。

    这次她赎回折柳,希望对方能成自己的左膀右臂。

    风吹得有些凉,谢苓拢了拢衣衫准备进屋,就见一墙之隔的谢珩身着玉色大袖衫,怀中趴着一只雪白鸳鸯眼的狸奴,后面跟着长随远福撑伞,朝西边去了。

    她看到那只猫儿,忽地就想起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事来。

    梦里的谢珩也曾养过这只猫,名叫尺玉,是林太师的独女林华仪送给他的。

    谢珩这人看着冷清的很,实则对狸奴有着超乎寻常的溺爱。

    当时自己也稀罕这小狸奴,鱼干肉条没少喂。

    二人还因此关系融洽了一段日子。

    可谁知林华仪居然会狠下心用狸奴的命来算计她。

    梦里那是一个午后,谢珩被人叫走议事,她一个人在院中抱着狸奴逗弄,喂了几条小鱼干。

    鱼干下肚不久,狸奴就倒在地上抽搐,谢珩也恰好回来看到这一幕。

    谢珩发了大火,红着眼推开她,抱起狸奴冲回屋子,不一会就来了府医,说这狸奴中了名为“满园春”的毒,药石无医。

    狸奴死了,谢珩对她更加冷漠,甚至奉使去荆州时,专门停了冬日她屋子的碳火。

    至使她落下腿疼的毛病。

    哪怕后来查出是林华仪买通制小鱼干的厨娘下毒,她也没等来谢珩一句道歉。

    甚至谢珩从荆州回来后,专门给林华仪带了手信。

    谢苓心想,看来不是狸奴重要,是送狸奴的人重要。

    ……

    雪柳从外头进来,将纸伞在檐下抖了抖立好,吩咐元绿带着折柳在楼下等候,自己上二楼唤小姐。

    一上去,她就看到自家小姐在凭栏远望,靠在外侧的半个肩头被雨打湿了一片,动也不动,像是没感觉到冷。

    “小姐,您怎么穿这么单就在台子上站着,衫子湿了也不晓得。”

    谢苓这才回过神来,看雪柳皱着眉头,她笑道:“不妨事,你小姐我又不是纸糊的。”

    她走进室内,把门合上,由雪柳伺候着褪了外层淋湿的衣裳,换了身干爽的。

    雪柳替她系上带子道:“人带来了,就在楼下。”

    谢苓拿起铜镜照了几下,问道:“叫上来吧,我见见。”

    雪柳应下,将两人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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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到一旁。

    谢苓打量着眼前眉眼稚嫩的折柳。

    此时的折柳一双狐狸眼带着怯意,而不是眼波流转的媚意,与梦里风情万种的模样甚是不同。

    她笑道:“妹妹就是折柳吧,按祖上关系,你应该叫我声堂姐。”

    折柳看眼前美人目若秋水,神态温柔,方才一路见谢府荣华的拘谨散了几分。

    她肩膀松了松,羞怯开口:“姐姐好。”

    谢苓满意点头。

    少时的折柳脸皮如此薄,跟梦里飞扬跋扈的泼妇样简直不同。

    不知道梦里的折柳若是知道自己叫了仇敌姐姐,该得多跳脚。

    谢苓起了恶趣味,笑道:“好妹妹,你能再叫两声吗?”

    折柳不明所以,看看一旁的亲姐元绿点头,她又叫了两声姐姐。

    谢苓顿时眉开眼笑,把早就准备好的锦盒打开,推到两人跟前。

    盒子里是两根上好的凤蝶鎏金八宝簪,嵌着玉珠。

    “簪子打的急,妹妹们可别嫌。”

    元绿赶忙摆手推脱:“苓娘子能帮我赎回妹妹已是大恩,怎好再收您的东西?”

    “姐姐说得对,苓姐姐我不能收您的东西,太贵重了。”

    谢苓眸光瞥向折柳,见她时不时眼巴巴望簪子,又因姐姐的话而低下头,心中思量:这姊妹俩倒是不同,一个老实一个心思活泛。

    “拿着罢。”

    看谢苓神色淡了几分,元绿和折柳才惴惴不安地收了东西。

    谢苓道:“折柳妹妹今后有何打算?”

    元绿一时愣住,随即挠头道:“这两日光顾着高兴,竟没想妹妹今后的去处。”

    折柳用手肘轻碰了一下对方,对谢苓道:“苓姐姐,我打算在家里待着做着绣品换钱。”

    谢苓就当看不见两人的动作,扶着茶盏道:“听闻你家兄长好赌?不若你先留在我身边,委屈做个侍女,待日后有好去处了,再离开也不晚。”

    折柳来不及婉拒,就听见一旁的亲姐兴高采烈应下来。

    她暗自叹息。

    元绿啊她的好姐姐,就这么跳进谢家小姐的坑里了。

    无奈,她只好强撑着笑意道谢。

    ——

    送走元绿姐妹俩,谢苓又跟雪柳交代了几句话,顿感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打算躺在榻上小憩。

    谢珩却突然来了。

    屋里新拨来的几个侍女十分殷勤,又是倒茶又是端点心。

    谢珩脸色未变,只是唇角微微下落。

    熟悉他的人知道,这是他生气的预兆。

    长随远福瞥到自家爷的神色,知道若还不阻止倒霉的就是自个儿了。

    他低呵了一声:“还不快退下,没规矩。”

    几个侍女才想起来刚入府时教条嬷嬷的话,打了个激灵惶恐退下。

    “爷,这几个侍女新来的,还不大懂府上规矩,奴才马上派人重新调教。”

    远福一面撤下桌上的点心,一面点头哈腰地退下。

    谢珩不咸不淡“嗯”了声,抿了口茶后,望着榻边娇柔乖顺的谢苓道:“明日会有女先生入府,教你八雅。”

    谢苓看着对方淡漠的脸,垂眸掩住闪过的凉意。

    学八雅?梦里分明教她的是上不得台面的淫词艳舞。她咬着唇轻声道:“堂兄,我幼时已学过八雅,为何还要学?”

    谢珩搁下茶盏冷淡抬眸:“照做便是。”

    言罢便起身离开。

    谢苓咬了咬牙,想起日后计划,才平稳了起伏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