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躁、炎热的夏日,生锈干涸的水管口残留着暴雨过后的脏水,老旧的风扇扇叶无情切开掺杂着灰尘的空气。
昏暗、破败的小屋里,女孩只能蜷缩在角落,抬起怯生生的眼眸,从只有几平方的小窗口打量着蔚蓝的天。
阴暗、低贱、耻辱。
这些词充斥了她的童年,如用过了期的瑰红唇彩在她本就不那么亮眼的人生中打上了大大的叉。
羸弱的灵魂撑不起她的身骨,于是在某一夜,她打碎了那扇困了她前半辈子的窗子——
这是可烟渚成为公主前的过往。
十八岁之前的她,是一位流落街头、只能像只老鼠苟活在脏乱差的小屋里的卑贱者。
那个时候的可烟渚便决定,如果能有向上攀爬的藤蔓,即使荆棘刺破了她的身体,她也绝不放手。
她一定要离开这里。
十八岁之后,她从上帝那得到一个巨大的玩笑。
她竟是年过半百的老皇帝在外失踪了十八年的亲生女儿。
可烟渚还记得她穿着昨夜用她那粗糙的双手洗了一夜快发白的衣服,卑微讨好的站在老皇帝的眼下,用那怯懦、惹人悲悯的眼神小心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她饮下欲望与憎恨,藏下最尖锐的刀刃,将眼前富丽堂皇的宫殿当做独占高台之前的藤蔓,刻意露出伤痕累累的肌肤,小声喊道——
“父皇。”
虽然,她早已知晓自己永远会是孤身一人。
后来,她借着皇帝十八年对她的亏欠与怜惜,一步一步向上爬。从之前连女仆都瞧不起的乡巴佬,成了现在能够独掌大权、被钦定是可可星球下一任继承者的公主殿下。
时间再次来到潮湿闷热的夏日。只是这一次,疲倦躺在黑丝绒沙发上品尝着从全球各地送来的解暑水果的可烟渚,有些彷徨。
记忆里那个希望能在夏日吃到西瓜、在秋日追着枫树奔跑、在冬日亲手堆一个雪人、在春日与田野起舞的小姑娘,好像早已消逝在了虚妄的时间里,同肮脏破烂的那间小屋一起。
可烟渚有些烦躁,她发泄般的将口味最佳的西瓜扔进了垃圾桶,紧蹙着眉,随手指了一旁一位害怕到身形微颤、跪倒在地的女仆,让她上前来。
“你说,我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公主殿下,今早花园里您最爱的水仙开花了,您可以去看看。”
可烟渚啧了声,眉眼愁绪更甚。
“除了这个呢?”
“宫里新进了一批乐师舞女——”
“我说的不是这个!”
尖锐的嗓音刺破了整座宫殿的宁静,等可烟渚反应过来时,那名女仆早已跪在自己身前,颤颤巍巍的请罪。
那一刻,她好似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时候的她也如这般——胆怯、卑微,心中又有一抹对未来无理的期盼与希望。
可烟渚沉默了。
“公主请恕罪,奴...奴也不知公主殿下心中所想,请公主殿下原谅奴。”
女仆小心抬眸打量,“敢问公主殿下,您想做些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
可烟渚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在旁人看来,权利、金钱、地位,她都得到了。整座星球都是她可烟渚一人的。
曾经的女孩想要的一切,现在的她都实现了,并且能以千倍万倍得到手。
她走下台阶,裸露的双脚并不觉得冰冷,因为整座宫殿都盖上了一层鹅绒地毯。可烟渚任凭顶级布料制作而成的长裙拖在地上,自己缓缓走至窗前,手心覆在暖和的窗棂上。
深沉落拓的黑眸看向远方跟着风变得瘫软的绿草地,可烟渚在脑海构出了一幅十八岁少女翩翩起舞的场景。
只是可惜的是,可烟渚看到了昂贵移植来的树木,看到了精致的衣裙,唯独没有看到少女的脸庞,也没有听到她所希望的朗朗笑声。
“那个时候的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许犹春细声问道。
可烟渚按下帽檐,垂眸笑道:“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我知道该怎么从那些王子手中争权夺利,知道做什么最能诱惑人心,也知道什么东西能让人为我竭力。唯独那一刻,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我以为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看透了人心的我,一定能成为我小时候所希望的人。可是很明显,并没有。”
可烟渚深吸了口气,苦涩道:“是不是很可笑?活了大半辈子,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
许犹春抿了抿唇,语气流露出一丝怜惜,
“那后来呢?”
“后来,我放弃了我拥有的一切,带上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离开了可可星球,离开了那些掩埋了我的一切。”
可烟渚选择离开的那天,是个寒霜凝重的深夜。
夜晚总是能让人突然想要做些什么——她想做的,就是离开。
那从小扬言绝不会松手的女孩,在二十三岁的时候,亲手解开了那条藤蔓,“穿”回了那件洗到发白的脏破衣衫。
离开的路比来时好走许多,那夜的月光明亮且清晰,仿佛恭候了她许久。玫瑰和水仙争相绽放为她送行,轻盈的晚风唱响了一首离别曲。
“就这么简单的放弃你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会不会太遗憾了?”许犹春问道。
“你问了一个和当年的我扪心自问的同样的问题。不过现在的我能给出的答案,和当年一样——”
“不会。因为我想要的,从没得到过。”
可烟渚现在还能记起那一夜,如此清明、耀眼。星球在快速行驶的列车下成了憧憧的星影,让人分不清。坐在空荡无人的车厢里时,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一个人、一件衣服、一个遗物,是她全部的行李。
后来,下一站上车的人貌似是看她可怜,主动和她搭起话来。
“嗨,没想到这么晚还会有人坐车。”
“嗯,你好。请问你是去哪儿的?”
“银河系的A泡星球听过吗?我去那里见我朋友,你呢?”
“原本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去你说的那个,A泡星球。”
可烟渚无比感谢那一夜的那位旅客,也无比相信缘分的巧妙。如果不是她突如其来的选择,她不会遇到她,也不会前往A泡星球,更不会遇到许月琉——
那位她将其看作火炬的少女。
可烟渚在可可星球曾了解过流石灾害,毕竟在她掌权期间,可可星的确有些地方受到过流石攻击,只是很快就被银行旅行家消灭了。
只是她还是头一次,亲自处于受害者的位置。
她永远不会忘记,当流石毫无征兆向她冲来的那一瞬间,许月琉的出现有多么让人惊艳。
“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果不其然,许月琉和那些人一样,将衣衫褴褛的她当成了星球里无家可归的流浪乞丐。
不过,此刻的她一无所有,倒也完美符合乞丐这一特征。
于是她并没解释,而是点了点头,“嗯。”
后来,许月琉将身上擦破了点皮、精神收到伤害的可烟渚“捡”回了家。给她梳洗干净,让她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并住在银河便利店的客房里。
许犹春听着可烟渚叙述的故事走向,偷瞟了眼身旁听得一脸认真的雪时。
他总觉着,这故事走向愈加熟悉......
难怪,阿娘不让随地捡人,合着是有先例啊?
那个时候的可烟渚被自己养的有些娇气,毕竟住惯了自家星球上巨大的宫殿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尊贵生活,头一次借住在别人家里,多多少少有些不习惯,因此吃的也比较少。
可是许月琉却没有抱怨些什么,反而日日变着法子到全宇宙各地寻好吃的食物摆到桌子上。
“没事,刚好犹春也正值长身体的时候,我顺手给你做了。”
是的,在许月琉将可烟渚捡回家之后,她第一次见到了那位长相乖巧可爱的许犹春。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怕生,我也有点尴尬。你躲在墙角边偷偷打量着我,而我就坐在沙发上假装看电视,实则也在偷偷看你。我们就这么默契的待了一个下午,直到许月琉回来,拎小鸡似的把你拎我跟前。”
“你两互相瞅啥呢?许犹春你也是,在姐姐面前给我大大方方的。”
许月琉的性格总是这样,风趣幽默,又多了些让人尴尬的毛病。
“那个时候真好啊,直到现在我都没再有那样的感受。惬意、轻松,不需要去想未来的事,也不用为过去做过的事感到担忧。专注于现在,无忧于虑。”
“而这一切,都离不开你和许月琉。”
“少年时期的犹春皮肤白皙,性格乖巧,说起话来温柔细语,活生生像个安静的女孩子——当然,这只是我这般想的,我还记得我随口这么一提就被月琉敲了头。”
“她说,谁说女孩就一定要温柔安静,男孩就要洒脱活泼?但我们犹春性格如此好,是恩赐。”
许月琉一直说许犹春是上天赐的礼物——
许犹春自己也知道,这是小姨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她总会在旁人面前毫不吝啬的夸赞他的一切,为他感到骄傲、自豪。
可是对于许犹春而言,小姨何尝不是上天给他的恩赐呢?
忽的,在一旁听得认真的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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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出声,目光殷切,
“公主,请问您有蠢蠢儿时的照片吗?”
危!
但一切已然来不及。
可烟渚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和雪时交换下眼神,瞬间达成了某项约定,“那当然,就在我包里,我拿给你看。”
“等等!”
可他们根本不给许犹春伸手阻止的机会,那张旧时泛黄的老照片赫然出现在雪时的手中。
照片上,少年时期的许犹春站在樱花树下,从姿势上就来看出那时的他有些紧张忐忑,唇角边浮起淡淡的笑容,眼神温柔。
“好看吧?”可烟渚弯起眉眼,在一旁打趣道。
许犹春羞赧了脸,在一旁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好独自受着脸颊处的滚烫。
可雪时看得却很认真,甚至抬起手轻轻摩挲了一番。
“好看。”他说的坚定又认真。
“就是太瘦了。”雪时蹙了蹙眉,转而握住一旁许犹春的胳膊,“还是得再养养。”
“雪时...”
许犹春微恼的瞪了眼一旁的雪时,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对面一脸笑容的可烟渚。
可随后,她目光有些暗淡,“要是月琉在,一定会开心坏了。每一次她出发去做委托的时候,就生怕你独自待在银河便利店受人欺负,到处拜托人关照关照你。”
“还好现在,你不会再这样了。”
“只是我没想到,那样担心你的她,竟会一声不吭的离开——像我曾经那样。”
可烟渚微微叹了口气,接着之前的话回忆道:“那个时候的我,已经下定决心永远留在这里,陪着月琉一起。而且我我感觉我可能找到了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了。”
“可是上天总喜欢在一切即将步入正轨的时候,将棋盘打翻。”
“我的父皇找到了我,带着可可星球全部的军队亲自来到银河便利店,只为了将我带回去。他们说,可可星球不能没有我,因为我是星球唯一的公主,也是星球最重要的掌权者。”
“也是在那个时候,许月琉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我们在那一晚,吵了那么多年来最严重的一次架。”
那晚,桌旁的烛火晃动了一整夜,纸糊的月亮让一切发胀,变得迷茫。顿涩的痛溢满心脏,她的双目哀萎悲凉,透着海水。
“许月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走,我们现在这样难道不好吗?我根本就不想要去当什么公主,我只想和你们待在这里,待在银河便利店。”
“可是烟渚,在你拿起权杖戴上王冠的时候,你就不能再反悔了,这是你一生都要履行的职责。”
“什么破职责,我不想回去!”
情绪崩溃间,可烟渚失手打翻桌上还未送出去的糖果盒,刺耳的碎裂声似乎注定这一晚仓促的结局。
沉寂的房间湮没了一片,许月琉背对着她,站在黑暗深处,让她看不清脸上的情绪,只听到她一字一句道:“如果没有所谓的责任,我也就不会接手银河便利店,你也就不会遇到我。”
“烟渚,回去吧,他们都需要你。”
“那你呢?你不需要我吗?”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所谓职责,为了他们。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哪怕一分一毫?”
“你有想过在你执行委托却发高烧的时候谁能照顾你?在你被诅咒陷入迷境的时候谁拉你一把?在你伪装的时候谁可以帮你躲过侦查?在你——”
“够了!”
许月琉从黑暗中走出,视线冰冷,毫不犹豫踩碎了那颗可烟渚亲手包装的糖果。
许月琉没有哪一次比这时还要不近人情,她垂眸不去看她。
只听她道:“可烟渚,我从不需要你。所以,请你离开。”
那一瞬间,过往的一切像是被卷进黑岩的裂隙中去,无声覆灭。她缄默不言,在看了眼反着光的碎裂糖果后,悄无声息离开了这里。
只是,当她跟随着军队欲启程离开时,少年时期的许犹春却奋不顾身的跑来。
“烟渚姐姐!”
可烟渚停下脚步,借着月光她看清了许犹春的脸庞,以及他怀中紧紧抱着的那颗水晶球。
她半耸着恹恹的双眸,却在下一刻,瞳孔一缩。
“许犹春!”
......
“啪嗒”
暗哑的夜瞬间被按下的暂停键,蓝雾从碎裂开的水晶球中溜出,转而包围住了周围的一切,湿冷爬满了可烟渚身子的每一处。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所以在可烟渚回过神来颤颤巍巍跑向水晶球时,干涸的土地上,只留有碎片,和那颗有完整包装的糖果。
许犹春,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