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一过,清寂已久的翰林院再度热闹起来。
清晨便传出朗朗书声,然而却不见朝气,只剩困倦。
顾知节坐于讲台后方,一双眼睛自上而下扫过,最终定格于阮棠身上。
倒不是他想为难阮棠,而是这位九公主在为难他,单单拿本书盖于头顶,就枕着双臂安心眯起眼睛,打瞌睡也敷衍得装都不想装。
新年一过,即将年长一岁,倒是更加无法无天了。
顾知节叹一口气,走到阮棠身边,带着怒意叩两下桌面。
阮棠一惊,睁圆双眼,“是!”
读书声轻了一些,大家都心照不宣,默默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顾知节控制了情绪,还算和蔼:“九公主,老夫年前让你抄的《洛京风物》呢?”
“……”阮棠支支吾吾,“顾太傅……我忘了……”
昨日白天里给谢泠燃送了汤圆,后来她就完全把抄书这事抛之脑后。
今日睡醒想起也来不及抄了,本以为可以蒙混过关,可哪能想到顾知节记得比谁都清楚。
“忘了?”这回顾知节是真的忍不了,他抬手指向门外,掷地有声地下了责罚,“那烦请九公主现在就去藏书阁抄,什么时候抄好了再出来!”
读书声顿时停住,阮棠小声道了句“抱歉”,声音格外清晰。她走出门时,阮芥投来同情的一眼,意思是让她自求多福。
藏书阁离翰林院并不远,里面也都备着笔墨纸砚,所以阮棠什么都没带,两手空空地推门而入。
五层楼高的建筑,最上面两层收录的史料贵重,得有阮平帝恩准才能上去,下面两层刊籍多,但干燥的天气容易走火,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有宫人守着,唯独第三层最清净,少有人来。
阮棠是觉得有些丢脸,才特意选的第三层。她穿梭在书架间,原打算找本《洛京风物》出来,可不自觉地又被其他书给吸引了视线。这排书架的犄角缝隙里,不知是谁塞了几本坊间流传的话本,这么难得的事,偏偏被她给好运地撞上。
心里的那么点郁闷一扫而空,阮棠也不找地方坐下,直接就靠着书架蹲下来看,后面蹲累了又大大咧咧坐到地上,不仅毫无礼数可言,甚至入神到周围的环境都杳远了。
她是借着自然天光读的书,光线一暗,字迹就朦朦胧胧的,难以辨清。
书中情节正进展到精彩之处,阮棠眯眼啧了声,不情不愿地想要挪到更亮一些的地方,一抬眼就发现面前站着个身影。所谓暗下的光线,也只是被这道身影挡住了而已。
阮棠以为是自己眼花,不太确定地轻唤:“燃哥哥?”
谢泠燃颔首:“九公主,能否先起身来?”
“地上好像是挺脏的……”阮棠手忙脚乱,既要站起来拍干净衣裳的灰尘,还要把话本合上往身后藏,同时一边跟谢泠然打招呼,“燃哥哥,好巧啊,你也来看书吗?”
“嗯。”
按照编录顺序,谢泠燃想找的书刚刚正好被阮棠的后背抵住,所以才不得不出言提醒她一句。
藏书阁三层的书籍不可外带,谢泠然弯腰将那本书抽出来,找了角落的案几坐下。
只是刚坐下没多久,阮棠便从书架后面探出头来,“燃哥哥,我够不着上面的书,你能帮我拿一下吗?”
这是个合理要求,谢泠燃没有拒绝,他走回去,取下阮棠手指着的那本书,“给。”
“谢谢燃哥哥。”阮棠回以甜甜一笑。
一开始,阮棠并没有与谢泠燃同桌而坐,反倒保持距离地隔了几个位置,她像模像样地研磨铺纸,心里默念一句,再动笔誊抄一句,看起来模样认真。
如此互不干扰,正合谢泠燃心意,他也垂下眸,专心看向手中的书卷。
可刚写了三句话,阮棠就没耐性地抬了次眼,偷偷望向谢泠燃。
“唉——”她像是遇到了不解之处,长长叹一口气,在静谧的藏书阁中显得不合时宜。
听到这声,谢泠燃无动于衷,连眼尾的褶也没抬起一下。
阮棠撇撇嘴,拿起纸张凑过去,指着某句话虚心请假:“燃哥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谢泠燃扫一眼纸上写得七歪八扭的字,并未第一时间解释,而是问:“九公主在抄什么?”
阮棠睁眼说瞎话:“《洛京风物》啊。”
谢泠燃一语道破:“这并非其中的句子。”
被揭穿了,阮棠也不恼,自若答话:“自然不是,因为这是小九想对燃哥哥说的话。”
“……”谢泠燃薄白的脸色见了些红,阮棠不再逗他,心满意足地绕回原来那张桌子。
她正拾起笔,谢泠燃却突然开口指正:“指实掌虚,笔直锋圆,九公主握笔姿势不对。”
阮棠如何能听不懂谢泠燃说她字丑的言下之意,可如果写个字都要像他般一眼一板,未免也活得太累了些。
于是她笑眼弯弯,阴阳怪气却又乖顺温软,反驳道:“谢老师,执笔无定法,小九的字是丑了点,但你刚才也看懂了呀。”
“老师?”谢泠然琢磨一遍这两个字的含义,不太理解。
“不是说你老啦,老师就是先生的意思嘛。”话到嘴边,阮棠突然好奇,用带了点恶趣味的口吻又问,“那燃哥哥知道老公是什么意思嘛?”
“不知。”一字之差,两个词的含义确实大不相同,谢泠燃如何能猜得出来。
阮棠眼珠转了转,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口诓骗:“那我说得好懂些,其实呢,就是指我们俩的关系,你是我老公,得喊我一声老婆。”
窗外,麻雀打了几个旋,又落回枝头,叽喳不停。
藏书阁内却蔓开沉默,谢泠燃收回眼,很明智地没有接话。
但这茬还没过去,阮棠没皮没脸地催促:“燃哥哥,你喊一声?”
谢泠燃明确拒绝:“不必了。”
阮棠搁笔,过过去扯他衣袖撒娇,“你喊嘛。”
“……”
谢泠燃原以为,只要他态度足够冷,阮棠闹乏了也就会停下。
可偏偏她换了个战术,出其不意地脆声喊:“老公。”
其实谢泠然从始至终都没猜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光听起来就觉得非常不对劲,他立刻蹙眉制止:“不许喊。”
“我就喊,老公老公老公!”阮棠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连喊三声后同他商量,“不过要是你肯喊声老婆,我就不喊了。”
谢泠然没有表态,指节却泛白,像是还在隐忍情绪。
阮棠憋笑憋得肚子疼,来了个最后的结尾:“老公你说句话呀。”
谢泠燃再忍不下去,终于开口警告:“九公主,你若再这般,我便——”
说到一半的话被打断,阮棠身子往前,像是强抢良家少女的歹徒一般,恶声恶气问:“你便如何?”
这会儿凑近了看,谢泠燃是真的好看。
皮肤白到不见一丝瑕疵,淡漠的眉眼像画,唇色又犹如落了点朱砂。
因为意识到自己或许被调戏了,动了怒意,眸中还有种水光潋滟的疏离之美。
阮棠口干舌燥,正想舔一舔唇,却发觉不妙——
她怎么又跟上次一样动不了了???
“系统,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控制我做什么?”
系统撇清关系:【检测到是主角“谢泠燃”为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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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了定身咒。】
定身咒?好嘛,这算什么男人,好意思跟她一个小姑娘玩术法?
阮棠逆反心理上来,“系统!你之前说的金手指现在能开吗?!”
系统似乎犹豫了一下:【宿主想要什么用途的金手指?】
阮棠在心里冷笑:“帮我破了这该死的定身咒!”
四周安静下来,没有阮棠那一声声扰得人心烦意乱的“老公”,谢泠燃沉着不少。
他未曾看向阮棠,低眼解释:“抱歉,九公主不必慌张,在下施的定身咒半柱香以后便可自行解开。”
定身咒虽已被系统破解开,但阮棠仍装得一动不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报复的法子。
谢泠燃全数的注意力又再次放回了书卷里,阮棠试探地眨眨眼,他没发现,小幅度地弯一弯唇,他仍旧没发现。
看来谢泠燃对自己的术法很是放心,可实力越强便越容易在心理上轻敌。
阮棠抓住这个机会,撑着桌面往前一扑,想吓一吓他:“喂!”
同一瞬间,谢泠燃冷眼望来,带着杀意的灵力四溢,不过是一种下意识的防备。
他周身灵力如霜,让人胆寒,阮棠被瞧得手软,加上灵力无形的压迫,身子不稳往前倒去。
谢泠燃闪身,却已避之不及,反而因他后仰的动作,额角正好任由阮棠的唇畔擦过。
心意搅乱,四溢的灵力一下就稀薄起来,原本该是个怀抱,可眼下却变成了亲吻,哪怕只接触到了额头,也足够让谢泠燃感到愠怒。
下一刻,两人又双双地往地上倒去,女上男下,姿势暧昧。
“你……”谢泠然气急,半天才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轻薄!”
阮棠摆手,欲哭无泪地替自己辩解,“抱歉燃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是是是,是我轻薄,都是我的错,燃哥哥你别生气。”
阮棠急得身子乱扭,唯恐解释不清。
“从我——”后两个字谢泠燃实在难于启齿,便拉下脸,“下来。”
阮棠抿唇,竭力想表现得真诚一些,“我动不了,有你施的定身咒。”
刚不小心扑倒谢泠燃时,阮棠就着急忙慌地想从他身上下来了。
可偏偏系统在这时候卡了个bug,破解一半的定身咒又再度复原如初,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谢泠然闭眼,飞速默念一个解咒诀,便伸手要去推开阮棠。
刚一抬手,阮棠突然不顾形象地哀嚎了声:“疼!”
阮棠花样太多,谢泠燃疑心她是作假,余光却扫见她眼里噙了泪,眼尾也红。
谢泠燃手上的动作稍稍停顿,语气冷硬:“我还没用力。”
“你扯我头发了……”阮棠头皮的某个部位发麻,却不能去揉一揉缓解,音调便有了哭腔。
她眸中晶莹的泪花冲淡几分谢泠然的怒意,他深吸一口气,逼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罪魁祸首是一根翠玉珠钗,插在阮棠的乌发中,钗尾金丝银线,钗头镂空雕一朵芙蓉,样式繁琐。
钗头雕花部分又恰好划破了谢泠燃的缂丝锦袍,两者勾缠在一起,丝线缠绕着芙蓉,远看就像是覆了层新雪。
所谓“身体发肤”,在谢泠燃的认知里,女子的发也该是不容外人触碰的,偏偏阮棠还在一旁催他快些。
内心几经犹豫,谢泠燃指尖微弯,还是搭上那根珠钗,迅速将其摘下,避开了发。
少了珠钗盘着,阮棠的乌发在顷刻间散落开来,她怔愣之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恰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喊叫,同时惊扰两人。
“你们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