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偷袭
    这声“哼”有很多意味。

    邀请你,你说没空,别人邀请你就有空了?

    真是有意思。

    她撇开了头,要化妆师再补一下右边的眉毛,“感觉有点不对称。”

    夹在两人之间的楚子舒才反应过来,这两个人的吵架看上去不只是节目效果啊。

    他赶紧将时青拉到一旁耳语:“不好意思啊,兄弟,忘记和你说了,早知道你们关系这么不好,我就直接把票给你,你就从正门进来来看前台就好了。”

    “不过,我觉得邱拾穗人挺好的,还很努力。你俩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解开啊。”

    “没什么误会,不用解开。”

    时青了然她在哼什么,嘴角勾了勾。

    楚子舒心想,这关系名不虚传,是真差啊。

    准备上场前。

    邱拾穗准备将手机调至静音放在手提包内,拉开拉链,一个黑色丝绒的盒子跃于眼前。

    为什么会有这个出现在她包里?

    她狐疑地打开,盒子发出丝滑的开合声。这是一个小麦图案的精美胸针,根茎顶部是一颗颗由黄宝石组成的穗,在灯光底下熠熠生辉。

    里面还夹着一张纸条,一打开写着——

    “秋分出生的邱拾穗,生日快乐。

    这一天,太阳直射赤道。

    那么在和白天一样长的夜晚

    有空一起看星星吗?”

    邱拾穗还没来得及细细看那件胸针和字条,旁边化妆师惊叹了一声,引来了众人围观。

    “哇,这枚胸针也太漂亮了吧!”

    “这一看就不便宜。”

    “拾穗姐,你过生日啊。”

    “生日快乐!”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送上祝福。

    邱拾穗赶忙把纸条攥在手心,合上盒子塞回了包里,让前来看热闹的众人散去。

    如此贵重的物品是谁送的,今天化妆间只有一位不速之客,联想到他送楚子舒的那束大麦花。

    答案显而易见了。

    邱拾穗再抬头,已经不见时青的踪影,想必他已经就座于观众席。

    场务已经开始安排演员就位,邱拾穗走向后台侧边。

    穿过后台时都能听到观众陆续进场的喧哗声。

    这个剧场有些旧,舞台后侧的幕布有好多重,漆黑做一团,在较暗的灯光下抬头都望不到顶。

    她衣着民国时期一身蓝色的学生装,两个小辫自然垂于胸前,面颊的腮红还是嫩粉色。

    这是她初登场的造型,一身青春气息,连风都舍不得刮过她。

    她口中还碎碎念着台词。

    “万恶的战争,你还我丈夫,还我河山,还我青春和我一切的一切……”

    台词戛然而止,一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手拽住了她淡蓝色的衣角,让她无法前进。

    转过身来,她催不及防地跌入了一个怀抱。

    两人就陷于两重幕布的中间,一股柑橘的气息萦绕着她。

    自己已经蹭上了对面的鼻尖。

    她知道那是谁。

    “唔.....”

    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就感受了对方温热的唇覆了上来,强行打断了她的思路。

    突如其来的吻让她备受惊吓,她的双手抱于胸前,极力地敲打着他的胸膛,嘴里也发出呜咽声,企图从他怀里一挣,却被抱得更紧。

    他额头紧贴着她的,右手抚着她的下颌,左手按住了她动弹着的手腕。

    就空出了几秒用来喘息着,“你要是想被观众听见就只管喊。”

    这个话似乎给了邱拾穗一个自圆其说的恰当理由,让她瞬间静下来。

    但是时青根本不给她反驳和思考的机会,再一次径直地吻了下来。

    邱拾穗的手悬在空中不知道如何安放。

    旁边的工作人员脚步声不停,有挪动桌子的声音,有场控不断指挥的声音,幕布外观众们细细密密的议论声,和幕布里难以察觉的啄吻声。

    邱拾穗只感觉到炙热的呼吸在交织,只感受到他凶狠的、极具侵略性的掠夺,还在细细密密地咬着自己唇瓣。

    后台的空气是浑浊的,常年不流通,邱拾穗发觉自己都要窒息了,心脏是酥酥麻麻的,大脑自动屏蔽了外面不断传来的说话声。

    从侧面上去,他们在这逼仄空间中以极其亲密的姿势拥吻着。

    几米之外的舞台上,已经有工作人员拿着话筒在维护现场秩序,欢迎大家来看《风平浪静》的首场演出,指挥着大家调低手机音量。

    观众们纷纷噤声,显得幕布里头的旖旎更加热烈。

    终于,她被那只宽大的手掌放开。

    光线太暗,对面人的表情都看不真切。

    “你干嘛?不是说没空吗?”她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不敢抬眼。

    “是没空啊,这不是要来看某人的演出吗?”他低着头,但是邱拾穗分明可以看到他的眼尾在上扬。

    “楚子舒和我说,他和某位大美女有大量吻戏和亲密戏,所以最近也和你亲密不少。”

    “我怕某位大美女初次登台怯场,提前帮你演练了。”他声音带着沙哑和戏弄,眼神淡淡,探不出其他情绪。

    臭流氓。

    “你......”还没等邱拾穗骂出声,就听到不知道哪位工作人员的对讲机里传出向导带着急切的声音。

    “有人看到邱冬呢?怎么还没就位?”

    “刚还在这里,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了?”

    邱拾穗意识到自己一刹失神。听到自己被点名了,立即推开面前像堵墙般的滚烫胸膛,疾步走开。

    时青立在原地插着兜,玩味地擦了擦自己的唇角。离开时,还撞上了赶来候场的楚子舒。

    “哥,你在后台杵着干嘛?赶紧的,前排就坐,看完给我交千字读后感哈……”

    楚子舒说话极快,话还没说话,人就没见了。

    说实话,时青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但是他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不具名情绪让他这样做了。

    舞台的灯光被倏然打亮。或许再早一会,观众们也许就会发现刚刚停留在幕布后的人影。

    向导看到了邱冬就位,对着她的脸端详了半天。邱拾穗的面颊有些红,她伸出手不自然地摸了摸脖子。

    向导叫来化妆师帮她补了补口红。

    “第一次出场,一定要让观众看到开头的精气神,这是和结尾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

    “相信自己,就按照我们以往每次排练那么做就好。”她的肩膀被导演温柔地拍了拍。

    邱拾穗心思有些乱,用余光瞥了一眼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着,都在静悄悄地等待着这一次幕布开启。

    她听见了观众的掌声和欢呼声,和充满宿命感的浑厚旁白声。

    她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极强的信念感,于是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一跃跳进了剧本之中。

    我是邱冬,我是一名即将被卷入时代洪流的学生,而此时此刻,我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着什么。

    她对自己说了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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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她走入了舞台的追光底下,注入邱冬的血肉,开始融进邱冬的人生。

    故事的第一幕,是晨光熹微的余南巷。

    一个少女背着她的斜挎书包,迈着轻盈的步伐,哼着茉莉花,出现在舞台正中央的灯光之下。

    灯光一一掠过旁边刚刚开门的裁缝铺、打铁铺,寂静的场景瞬间变得热闹。

    她走过水汽扑面而来的早餐铺,王叔王婶热情地询问她:“小邱,要吃馒头吗?”话还没说完,就有手伸来将她拦住。

    “不用了,谢谢婶,我赶着上学了。”

    她通过清晨的阳光打在巷口瓦片上的角度判断了一下时间。

    可能是来不及了,她赶紧在路口叫了一辆黄包车。小邓车夫刚跑完一单,用泛黄的毛巾擦了擦满头的汗。

    “坐稳咯。”

    画面里同样的一个气喘吁吁的男生背影出现在画面中。

    邱冬不想再上最后一节国文课了,先生传道授业的内容着实无聊,她偷偷地猫着腰从教室后门溜出去,正巧撞上隔壁班夏昶以同样的姿势从教室里退出。

    “你——”

    夏昶的嘴巴被邱冬大力捂住,他看着突如其来撞入生活的少女慌了神。

    这声音惊扰了正在教室里板书的先生。

    “快走。”

    两个人偷溜地小跑出来出了学堂。

    夏昶在山坡上的小草堆里喘着气,一边看着夕阳落下时那个因为跑步红了脸颊的姑娘。

    “你都出了学堂一公里了,你跑什么?”

    “明明是你拽着我跑的。”

    邱冬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响了几下。

    “走,我带你去吃我家楼下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饺子。”

    “我不去,我要回家练琴。”

    “你家在哪?”

    “余南巷。”

    夏昶笑了,“那就去你家楼下吃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饺子。”

    他们一起去寻那巷子深处的美食,他们走街串巷,嬉笑怒骂。

    可是遥远地方传来的枪声打破了这条深巷的宁静。

    再后来。

    那条巷子里,有的家庭妻离子散,终身只能隔着海峡相望。

    有的人站死在了滚滚红尘中,十年生死两茫茫。

    时代的每一粒沙,落在每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山。

    夏昶因战争经年未有音讯。

    而邱冬因被平日里面色和善的街坊出卖,迫于生计,沦落为风尘女子。

    每天唯一的希望就是在高高的山丘上等着丈夫的音讯。

    昔日还是衣着干净校服,今日已经变成了一席破旧的开衩旗袍。

    “万一他还活着呢,万一他只是迷路了呢。”

    话剧里的心理活动需要强有力的念白。

    她要坐在全城最高点,那个他们一起看过夕阳的小山坡上等着他。

    邱冬没有忍住对于空荡山谷喊了声夏昶的名字。

    传来的回音,似是有人在回答她。

    这么多年,她就靠着夏昶可能还活着的希望,每天坐在山丘上等啊等。

    那一天夕阳下的晚霞是紫色的,山谷吹来的风是湿热的。

    她在那一天的黄昏等到了一封家书,那是一封遗书,就是那一封她十八岁那年就在他枕头下发现的遗书。

    当时成为热恋小情侣感情增加剂的那份遗书,此刻,变成了永恒的真实的诀别。

    毫不犹豫地,邱冬从那个山丘上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