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弥杉买肉时顺带着买了些猪小肠,又去西域市场买回香料和炸面。
卖完肉夹馍后,江弥杉便处理腌肉与小肠。
小肠外翻,露出肠中油脂等脏物,仔细地剔除,至肠身透明,用葱、白酒腌渍、搓洗祛腥臊味,最后用水浸泡,将猪肠中的杂味消除。
入冬前,各家都会灌腊肠,为冬日储存粮食,兰香大致猜到,江弥杉是要做肉肠。
不过……和寻常的肉肠不同。
泡了一天的肠,到第二日,肠身的腥臊味就完全散了。
江弥杉搬着砧板坐至树影婆娑下的石桌剁肉,累了由兰香接力。
瘦多肥少的后腿肉,剔除肉筋,仍要花一番功夫才能剁细,轮换几次,才总算得了半盆淡粉的细腻肉泥。
放入昨日舂碎黑白胡椒、肉蔻等香辛沫,少许蜂蜜、砂糖、辣椒粉等提味增鲜,红米粉与生抽疼提色,搅拌均匀,肉色泽变得更鲜红。
想着日后灌肠方便,江弥杉最初就买了两个灌肠竹器,器具表面光滑的竹子制成,用于推挤肉。
兰香将肠口套在器具出口的细竹竿上,尾端系上节,江弥杉将肉泥放入筒内,再慢慢推挤进轻薄的肠衣,由兰香滑摸着帮助肉泥下落,直至肠衣塞满。
此时还未完,饱满的肠需用丝线在每隔一指长的位置系紧,捏细针戳出气眼,以免肠衣爆破。
配合默契,两人合力灌肠,事倍功半,太阳往西游走,盆里的肉泥已换成了串串红肠,晾肠,兰香轻车熟路,钩子挂住肠头的线结,一排的挂至廊下。
红彤彤的一排,风一吹就跟着晃,兰香愈发好奇会是什么味道。
到了晚间,江弥杉将煮过又晾干的肠沿针线系过的地方剪下,整齐码放在竹篮内,放至背光处存储,留下四五根,做夜宵。
入夜,廊下置个碳炉,江弥杉与兰香一前一后,期待地围着冒香的红泥小火炉。
噗呲一声,肠从半腰绽开,裂至肠头,薄脆的肠衣油光闪闪,淡红的肠肉微微翘卷,溢出油汁顺着肠身落至碳火,噼啪作响。
江弥杉满意一笑,抬眸与兰香对看一眼,从放在栏上的瓷碗中碗,盛一勺炒香的辣椒面,抖动着,从肠头撒至尾,均匀地沿着肠身洒了一周,香辣的滋味顷刻席卷鼻息。
兰香被勾得直咽喉咙,眼睛一刻都不离开。
又烤片刻,江弥杉夹起肠放入盘里,递给兰香:“现在可以吃了。”
兰香接过咬下一口,肉汁立刻爆出,肉肠甚是鲜香,与辣味交融,在舌尖蹦跳欢舞,只觉口舌都跟着次兴奋起来,丝毫不觉无趣。
口感也会寻常的肠不同,这肠吃起来,肠衣经过炙烤后香脆,其中的肉泥弹软又有嚼劲,搭配上辣椒面,辣、香、麻,与肉香融于一肠,实在越吃越香,还没有缓过神,一根肠就没了。
很奇妙的口味与感觉。
江弥杉咬一口肠问:“如何?”
兰香吃得口边都是油,眼珠亮晶晶的:“好吃,我还未吃过如此味道的肠呢。”
:“姑娘打算卖这个吗?”
江弥杉笑着摇头,描述起构想的炸肠:“我打算卖炸的,在肠外面过一层土豆泥,最外面再裹面糊与西域市场买来的面包糠,浸过鸡蛋液,油炸过后,金黄灿灿,刷上辣酱汁……”
兰香听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啊……听起来也很好吃。”
江弥杉:“待明日做好土豆泥,炸给你尝尝。”
兴许是因为牛乳的价格高昂,西域市场还未有售卖像芝士、黄油这些奶制品的摊贩。
拉丝是做不到了,但用调配适当土豆泥,亦然可以感受到一口咬下去,有东西流出来时的惊喜感。
类似于拆开一个礼盒,发现其中还有一个小礼盒的惊喜。
有上辈子的经验技术,江弥杉试了几回,就将土豆泥调出了满意的稠度,保证一咬破,土豆泥就流出。
兰香眼睛一亮:“姑娘真好!”
*
日悄悄而落,撒下一片金沙,镀在地面、房瓦、流河间。
一条金龙圈着舞跳的红狮,蹿起身,一口吞没挂在天边的红日,又欢舞着,旋身绕向前方。
龙身略过一小排队伍,人正探眼观望着小摊里两人姑娘手里的肠。
兰香拿起两指粗的肠浸入砂锅中金黄的蛋液,裹上均匀一层后,放入江弥杉面前滚滚大泡的油锅,滋滋响。
小摊前悬着一个木板,板上描画着两根肠似的吃食,一根外皮淋着橘红的酱汁,一根露出金黄的外衣。
走近一看,锅里炸着的,可不就是与画一样。
锅内的油清澈,锅壁是何种模样都看的一清二楚。
细密地油泡围绕着灿黄的炸肠,滋滋响,灿黄的面衣之上,颗颗细粒交杂,被油泡燎的金灿灿的,瞧着就酥脆无比。
稍时,几根肠被捞起,放在锅上的铁架子漏油。
江弥杉抬起圆亮的美目,温声询问站在面前的男子:“公子,炸肠可刷辣酱?”
:“刷!”早在街上就闻见香味了,那有不刷的道理。
:“好。”
油滴滴落尽,江弥杉夹着肠至辣酱罐上,右手捏着布刷在酱料罐里翻搅几下,接着拿起布刷,轻轻涂上棕红中点燃些需白芝麻的酱料。
最后麻利地装进油纸袋,递给食客,钱就投在摊车的罐里。
咔呲咔呲的脆声将排队的人给引馋了。
可这肠实在美味,他一刻都等不及。
外壳又香又脆,沾着的辣酱在口中爆开,麻辣的酱味中,带有香辛料融合后的味香,一下就冲醒了味蕾。
咔呲一口,咬破脆辣的面衣,舌尖一烫,嗯?
竟是沙绵绵的香,缓缓流出,像是土豆,咸香又带着略略的幸辣,绵密细腻,在舌尖热乎乎的,有了辣酱的增味,十分让人惊喜。
而后才咬到香脆的肠,刚咬破一截就喷涌热烫的油汁,热肉弹软鲜香,爆开的香就如一撮火,点燃舌尖烟火线,霎时间,舌尖绽放绚丽烟火,只觉得美味无比,似乎恰好就在苦等,立刻这一口又香又脆的肠满足了……
几时吃过这样好吃的炸物!!
他又大口咬下一段,鼓着嘴嚼。
日头完全落下,繁星环环绕半圆的月,笼罩下方街道的人声鼎沸的烟火凡境。
兰香一丝也不敢懈怠,麻利地夹着裹着面衣的肠蘸蛋液,忙得脑子里想不进多余的事,只有蘸蛋液,放进锅。
江弥杉先是还能笑,这会儿笑得嘴僵,便只是提着嘴角,都觉着累,手上的活还停不下。
章文安拽着李定卓出来逛街,忽见前方江记小食四字,摊前已排了一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队。
尖下巴朝远方一点,与李定卓道:“江记的摊子。”
李定卓望去,油锅前站着的人,笑面温和,他嗯了一声,
旁边忽飘过一道诱人香味,章文安闻味看去,就见一个孩童手中握着外金内红的半根肠,油纸袋上是书写的几个字——江记小食。
:“我得去尝尝。”实在是太香了!
:“……”
排至队伍,等了片刻就到了,香味更甚。
江弥杉抬眼草草一扫,有几分面熟,:“十文一串,公子买几串?”
:“两串。”
:“好嘞。”
李定卓站在一旁,凝眸垂望着江弥杉忙碌得模样。
:“加辣酱吗?”下一刻,江弥杉抬头旬问,目中一凝,愣了会儿。
怎么会是他?
那个站在远方盯着她小摊的男子。
章文安:“只加一串。”
一道声拉回江弥杉的思绪,她未露出声色,浅浅笑着,点两下头,垂眸刷酱。
普通食客盯着她的小摊做什么呢?
盯着也不买吃食,奇奇怪怪的。
一面思索,江弥杉一面将两跟肠分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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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递给章文安,又扫了李定卓一眼,依旧毫无头绪。
两人离开,江弥杉探头望着那道黑袍,他究竟是何人?又有什么目的呢?
又有食客上前,她收回目光,压下好奇,继续专心炸肠。
远方,章文安递了一根给李定卓:“尝一口?”
李定卓屏住呼吸,快速垂眸一扫金灿灿的肠,接着抬眼:“自己留着吧。”
章文安挑眉,嘿嘿笑两声:“那就都成全了我。”
说完,他咬下一口。
香得提神的肠刚咽下,章文安:“果真一口都不吃,我与你说啊,真是又香、又脆,这炸货竟做得如此美味,香得我舌头都发抖。”
李定卓:“你吃什么都香。”
:“不一样,真不一样,这个是真美味极了!”
他都觉着审人的疲惫都没了!
:“爱吃,就自己留着。”
:“……”
:“行,那我全吃了!”
李定卓没有理会,岔开话:“出来凑热闹,为得就是这个?”
章文安嘟嘟囔囔:“审累了,出来散散心,明日接着上刑。”
:“我可不比你,溅脸上还补一刀。”
李定桌:“我以为,你已审出结果来了。”
:“还差几个名字没吐出来。”
私售火药,背后主使是何人,经手的都有谁,最后赃款的流水都要查得一清二楚,才能上报皇上。
这些天审出了主使,只差分赃者的名单还未确定,想来也是京中某几位位高权重的勋贵,因而即便审问,也咬死牙不说。
砰的一声,天空亮起,绚烂的烟火穿过淡云,刺穿金月,绽出五光十色。
行走的人为之驻足,尚还年幼的孩童愉悦地哇一声,拉着爹娘的手:“爹、娘,快瞧!!真好看!!”
绽出夺目光彩,李定卓目光平静,波澜不惊,:“明日早间还无结果,我亲自去。”
:“你无需告诉他们。”
章文安咬进最后一节肠:“行,皇上可吩咐了,留活口。”
李定卓:“我不难,难得是他们。”
并肩而行,后方是正还热闹的江记小食。
兰香转头望着身后的亮彩天空,手里还忙着:“真好看!”
江弥杉刷完酱,趁递给食客时,快瞧了眼,笑意中多了几分欣悦。
绚烂的烟火热情四溢,渲染着这片墨黑的天空,繁星似乎都暗淡无光,将舞台留给了耀眼烟火。
烟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江弥杉笑着,:“是啊,真好看。”
红墙绿瓦之外,连烟火都是自由的、松快的。
即便同样忙碌,同样在烹饪,可风是轻的、人声是愉悦的。
不用提心吊胆的担心食不对某位贵人的口味被责罚,亦不用害怕被责骂、更不用担心有不怀好意的人贴身动手……
偌大的京城,她有了立足之地。
想着,江弥杉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些。
一袋接一袋的肠连续不断地递出,两筐肠在红焰中空空荡荡,小摊前的人也散了。
江弥杉盖上锅盖,:“可想在逛一会儿?”
兰香甩甩酸了的手,腿也站得发酸,心有余而力不足,:“姑娘呢?”
:“我想着沿回去的路逛,看到喜欢的,停下去买。”
:“我也这样想呢!”
劳累了一夜,多余的力气是没有了,但肚子仍是空的,不知为何,总觉着若是能畅快地吃碗面,一筷一筷嗦,该是何等畅快。
如此想着,江弥杉更饿了,加快脚步。
:“回去,煮肉酱面吃。”要一大勺帽子,肉油裹住面条,一口嗦下,做不成与泡面一模一样,口味好歹也能复刻。
:“再加跟肠如何?”江弥杉顿了顿,又问。
泡面配烤肠,单独吃、或是将肠加进面里,都很美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