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仲夜,空气泛起淡淡的白雾,悄无声息从四面八方涌来,打湿华姝的袅袅衣裙,寒意阵阵。
她深吸一口气:“二伯母发给我的月银与众姊妹一样多,完全够日常开销。”只是这次特殊情况,不够偿还血燕和山中人情债罢了。
“出诊也是想救人性命。本以为她一介孤苦女子……终是我考虑不周,华姝甘愿受罚。只求您别告知祖母,我日后再不会去了。”
“这话说得不实诚。”
霍霆加重语气,一语挑破:“那花魁业已交代,是你主动找上她的。”
华姝喉头干涩,愈加支吾:“我……”
“这木屋何时变作兵器库了?”
“快走快走!千万别被王爷发现咱常来此处幽会。”
不远处的药田,忽传来两道窃窃私语。应是府中一对偷情的野鸳鸯。
闻声,月桂居门口的两人,都神色微变。
晚风吹来,桂花阵阵飘香。本就暧昧的氛围,再添尴尬。
小木屋,孤男寡女,亲密,偷情。
怎么听怎么都像……
华姝头顶越埋越低,心虚又羞怯,试探着抽回手指。
这等轻微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霍霆的眼。
他垂眸看去,意外撞见那截伸长的纤颈,肤白嫩滑,染满红晕,从耳边一路蔓延而下。
似暗夜里一朵娇艳盛放的蔷薇,惹猛虎想倾身去细嗅。
霍霆克制地挪开眼,遂了她愿,松开手,顺势给远处的长缨一个手势,绕道去药田瞧瞧。
华姝如蒙大赦,起身拉开一步距离。
那指尖染着他的体温,仍是烫得厉害,余有微颤。
她顺势搓了搓泛凉的手臂,以作掩饰。
然,粉嫩含羞的双颊,依旧若隐若现。
霍霆都瞧在眼里,叹了口气:“华姝,你无需这般怕我。”
“今日过问此事,本意也不为责罚。但你一再回避,让我不得不忧心你处境艰险。”
“实在不想说,我不问便是。”
反正萧成会加倍盯紧,但这话霍霆不会告知她,仅着重叮嘱:“只一点,不准伤到自己。”
闻言,华姝哑然一怔。
朦胧月色里,男人泰然而坐,一袭滚边刺绣的玄衣,无风自动。
他眉眼英俊硬朗,自带凌厉。但此刻面对她,华姝看得出,他在尽可能表现得平易柔和。
她不由赧颜于他的包容胸襟,感动于他的深沉关切。
华姝郑重福身,细语软柔:“王爷的海涵与厚助,华姝铭记于心。事情没您想得那般复杂,我日后也再不会去,不会让祖母……和您惦记。”
“如此甚好。”
霍霆瞧着她,脸色渐缓:“否则再是遇险,我就真要向你祖母告状了。”
话音未落,自己先行失笑。
想他纵横沙场多年,审讯战俘无数,如今竟撬不开她一个小丫头的嘴,还得向老母亲告状,说出去估计得被那帮兄弟笑上好几年。
见霍霆笑了,且理直气壮地威胁她还要告状,华姝亦是忍俊不禁。
不得不承认,他真是一位赤诚宽厚的长辈。若非山中事,她定会忍不住像小时候一般黏着他。
“行了,回吧。”霍霆看眼渐深的夜色,“往后日渐天凉,若再是贪晚的话,记得加件外裳。”
默了默,他再度递上银票,“这钱先拿着,权当我提前予你的诊金。”
瞧着那沓银票,听着他天凉加衣的细腻关切,华姝迟疑一瞬。
许是男人太过包容随和,给予她莫名心安。又或他一再过度关照,让她受之有愧,不宜再退缩至明日。
华姝心中挣扎几番,决意即刻直面此事:“王爷,我可以说明筹钱的缘由。您能答应我,不生气吗?”
“那要看是因为什么。”
霍霆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他待人接物早有一套成熟的底线:“伤天害理、作奸犯科之事绝不准许。”
“即便你现在后悔,不肯坦言了,日后被我知晓亦不准许。”
“不过,”他话锋一转,凤眸清明瞧着她,“我自是相信你的为人,更担心你受人蒙骗。”
“不会伤天害理,也不是作奸犯科,您就不会生气,对吧?”
华姝眼波流转,试探的触角又往前伸出一点点。
霍霆难得见她杏眸不止惧色,还有一丝灵动的狡黠,似是激发出她幼年时的欢脱性情。
他微挑眉,“且说说看。”
“您稍等。”
华姝先是走开几步,悄声交代半夏回月桂居拿银钱,而后折返回霍霆跟前。
长缨去药田尚未回来,这会附近就只有他们两人。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坦言说出积压多日的心事:“我去赚诊金,是为了还清您的诸多恩情。”
秋风乍起,寒夜更深。
霍霆握着银票的手掌,骤然收紧。
定定凝着她,静候下文。
可他气场太过强大,凤眸的微变,已让华姝倍感压力。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她轻声软语道:“承蒙王爷多番相救,华姝不胜感激。若能为您清除余毒,我亦万死不辞。”
“至于山中之事……”
华姝拢了拢鬓边碎发,试图掩饰掉羞耻泛红的脸颊,“皆由我而起,亦该我独担。”
“华姝敬仰王爷责任心厚重,也深知您肩负天下大事,故而,还请您日后不必再费心关照,不值当的。”
她话音落下,许久未等到答复。
空气亦是冷寂许久,薄雾渐浓,从四周压迫而来。
却抵不过霍霆周身的沉郁威压。
华姝埋低头,不敢去瞧他脸色,却见那几张银票已被攥得严重变形。
而另一只大掌也攥紧轮椅扶手,青筋根根凸起。
时至此时,他仍在极力克制,没有冲她发火,华姝心中百感交集:“王爷,您……”
“华姝。”
霍霆沉声打断她:“我可以给你足够时间想清楚,你不用着急答复此事。”
“天色不早了,回吧。”他先行调动轮椅,有意就此结束这段对话。
但华姝没动。
她搓了搓僵硬的指尖,唇瓣孱颤:“不必再想了,这是我近一个月审慎思考的结果。”
霍霆动作一顿。
停下轮椅,然后站了起来。
高大魁岸的身影,刹那投下一道沉密的阴影,将华姝严实笼罩其中。
她心跳漏了一拍,仰头看去,男人居高临下谛视着她,凤眸寒沉如渊。
华姝心跳更快,下意识步步退避。
但这一次,霍霆没再宽让,而是大步逼近。
且他一步,顶她三步,让华姝脚步凌乱,局促不安。
她惊惶看着眼前之人,这一刻,他不再是宽和四叔,而是那个气势如狼的冷峻山匪,露出了最本真的模样。
那些拼命忘却的昔日恐惧,在这一刻,悉数从潮水般袭来,令华姝心脏狂跳,濒临窒息。
“理由呢?”霍霆边走边问。
“因为我年长你太多?”
“因为我眉骨有疤,长得很凶?”
“不是的!”华姝极力摇头,极力解释:“王爷海纳百川,心怀天下,是大昭百姓的神明,亦是华姝心中的英雄。”
说话间,两人已退至清枫斋的木门前,霍霆顿住脚步。
刚想出声提醒,但华姝一时不察,后背已经撞了上去。
机密信件都锁在书房,清枫斋的院门没有上锁的必要,因为府中无人胆敢不请自来。
而华姝,显然又是例外。
她轻轻一撞,两扇门板“吱呀”而开,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后栽去——
“啊!”
她低呼一声,等回过神时,人已陷入霍霆的怀里。
他一手稳稳扣住她腰肢,一手垫在她后脑与门板间,院门刚刚已被他用脚从里边踢严实。
空气再度安静,夜雾愈加浓郁。
狭窄的阴暗空间里,只剩两人紊乱的呼吸声,以及男人炽热逼人的气息,熟悉得可怕。
华姝心惊肉跳,犹如被野狼叼住的囚困小兔,一动不敢动。
原本在跌倒刹那,慌乱捏紧霍霆衣襟的手指,也颤着松开,虚扶于半空。
霍霆顺着那发抖的葱白纤指,垂眸定在少女惨白如纸的小脸上。
怀中她簌簌发抖的娇躯,宛若秋风中之落叶,让他冷峻的下颌绷得更紧:
“既是不反感,为何拒我?”
“有更喜欢的人了?”
“霍玄。”
头顶再度响起一连追问,最后一句,用的肯定语气。
华姝呼吸微滞。
怎么会突然提及表兄?
她仰头看去,想一探究竟,却意外撞进一双幽深的黑眸,瞳孔隐有她读不懂的晦涩。
而华姝的短暂沉默,落入霍霆眼中,即为默认。
默认她不惜冒险去赚诊金,是为摆脱他,早点与霍玄共乘一车,出双入对。
他们青梅竹马,年龄相仿,有说不完的共同话语。
“也好,他确实比我更合适。”霍霆缓声道:“我会出面替你指了这门亲事。”
他看似平和下来,但扣住华姝腰肢的粗粝大掌,却没松开,反而握得更紧。
然后猛地一带,将她紧紧按在他胸膛上。
男人的胸膛坚硬而炙烫,华姝被撞得魂飞魄散,烫得心尖发颤。
她仰头看着上方冷峻染怒的脸庞,顾不得弄清他如何知晓霍玄的事,忙出言阻拦,柔哄:“我对表兄仅是兄妹之情,还请王爷打消这份心思。”
即便来日真会嫁人,定也趁霍霆离京不在,避着,瞒着。哪好意思请他出面指婚?
“你若为顾及我颜面,倒也不用……”
“我没有!”
华姝加重语气,每个字都带有坚决的重量。
霍霆被打断的后半句话,似也字如千斤,难再多言。
他俯视着她,眸色深沉。
秋风再起,红枫叶自墙头飘零而落,有一瞬遮蔽门边的灯笼黄光,恍了眼。
叫人一度看不清自己的心,有几分试探,几分成全,又有几分释然。
但从华姝的视角,能感觉霍霆周身的寒意在减淡。
然后他俯下身靠过来,视线与她平齐。
近得能让她隐隐看见花容失色的自己,和映入他凤眼的灯笼光晕,又好似重燃起的一簇火苗。
“那就只剩世人非议了。”他轻揉她头,“你尽可放宽心,我来解决……”
“姑娘!”
“姑娘你在哪?”
这时,门外传来频频的呼唤声,是半夏拿着银票出来了。
但夜半三更,事关秘辛,她又不能高声大喊,语气越发焦急。
华姝也跟着一同焦急:“王爷美意,华姝心领了。是我跨不过心中那道坎,与旁人无关。”
她试着挣扎了下,但根本以卵击石,动弹不得一点。
反被男人灼灼目光,烫被目光闪躲,长睫低垂。
可霍霆不准。
原本扣在她腰间那只粗粝大掌,改为捧起她肤如凝脂的脸颊,四目相对。
他深深凝看过来,“我还是那句话,你慢慢消解心绪,此事容后再议。”
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决绝之语。
兜兜转转,谈话绕回最初的原点。华姝所有的竭力劝说,皆变作徒劳。
这一刻,本就身处绝路的她,心境亦陷入绝路。
只剩最后的颤声哀求:“王爷,我恳求您放手吧。”
她咬紧唇瓣,却还是漏掉一丝轻微的啜泣声,似秋夜里迷失希望的小兽在呜咽。
紧接着,一颗热泪,顺着她泛红的眼角无力滑下。
坠落在脸畔的粗粝大手上,溅起一滴微不足道的水花,氤氲在白茫茫雾气里……
*
雾中水汽凝结坠落,秋雨一连三日萧寒不散。
就好似华姝的心情,阴霾阵阵,久久郁结在心头,剪不断理还乱。
好在对外宣称坐诊辛劳,倒是无人来打搅。
一连三日,她倚靠在书房的圆形雕花小轩窗前,手中医书不曾翻过几页,大多时望着西墙边的桂花树,凝神不语。
枝头的高洁米黄花瓣,再度被秋水冲进泥泞。
一如她刚逃出深山时的境况。
紧锣密鼓近一个月的所有努力,只因那人的一句话,皆被打回原形,回到她最初的心绪不宁。
“姑娘,再有半个时辰,家宴就开始了。”
半夏轻手轻脚推门进来,帮华姝披上一件古纹双蝶云形藕粉色披风,忧心道:“要不,奴婢还是为您向老夫人告个假吧。”
华姝羽睫轻动,回过神问:“对面……出门了么?”
半夏心照不宣地点点头:“等会姑娘直接坐到女眷那桌,应是能避开的。”
华姝眼波流转,神色恹恹起身,“帮我梳妆吧。”
今日家宴,霍家人齐聚一堂。
一来要庆祝霍霆与霍雲兄弟俩,将安置将士们的苛刻差事办得尽善尽美,稳住军心,荣获圣上嘉奖。
二来霍玄殿试在即,为他鼓励士气。
都是喜事,老夫人高兴,主动提及要庆祝一番。
昨日傍晚,桂嬷嬷亲自撑伞过来,探望华姝身子,并通知此事。
既已应下,也不好临时改口。
反倒容易惹人注意。
华姝由着半夏和白术拾掇,铺上一层厚粉,梳上精致妆容,故作精神地撑伞往前院的饭厅走去。
怎料,就在离院门几步远时,轮椅压着石子路的“嘎吱”声,跳入耳畔。
仿佛一颗石子,砸在她心湖上,溅起圈圈涟漪。
快速瞥了一眼来人,华姝握在玉骨伞的玉手,不由收紧,倾斜遮面。
“见过王爷。”
待长缨推着霍霆行至院门前时,华姝福身行礼,轻声道。
霍霆微掀眼帘,目之所及,仅有一把水仙花样的天青色,挡住少女姣好玉容。
藕粉披肩下摆,瑟瑟摇曳在秋风微雨,飘摇欲坠。
与他初回府中那日的画面,近乎重叠。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霍霆淡淡收回目光,挥手命长缨继续往前,未过多停留,未发一言。
路上的石子,再度被碾压得“噼啪”作响,渐行渐远。
华姝重新扶正油纸伞,目送那主仆二人走进饭厅,才带着半夏继续往前,唇瓣紧抿。
如她所愿,霍霆松口山中事。
只是惹他恼怒动气,实非她本意,终究还是将此事办砸了。
*
饭厅内,华姝不敢再去瞧东边的男子桌席,只走近女眷这桌,落座。
老夫人怜惜地端详着她:“我瞧着姝儿这脸色还是病恹恹的,身子可是还没歇过来?”
东桌的主位上,霍霆正与三位老爷并霍玄、二房嫡子霍齐、三房庶子霍瑛等人寒暄。
本就兴致不浓的他,在听到老夫人的问话后,耳郭微动,渐有走神。
一道熟悉的和软细语传来:“许是秋雨天潮,夜里睡得有些不踏实。”
这话语的内容,听着也很熟悉。
山中那月,他偶然午夜梦醒,身畔的被褥是凉的。
半夜未眠的少女,也曾这般答复。
那时他对她不甚了了,信以为真。
现在细品,这句竟也是谎言。
膳房的十数个仆人,端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有人专门负责斟满酒杯。
始于主位,转一圈回来,霍霆面前酒杯已然空荡荡的,于是又补上一杯,才悄然退下。
西边女眷席上,华姝的座位,不巧恰能瞥见这一幕。
几日前在回春堂,他对孙大人的以茶代酒,和“家里有人管”的轻快戏言,还历历在目。
她眼睫微动,略感沉重,垂落而下。
身旁,大夫人亲手帮她盛了一碗红枣乌鸡汤,“失眠易损精气,饭前先喝碗鸡汤暖暖胃,还能补气血。”
你腹饥太久,先喝热粥,暖胃……
熟悉的关切之语,亦是声声在耳。
华姝强迫自己不再回想,执起汤匙,专心喝汤,“多谢大伯母。”
“这孩子,谢什么,合该我们该好好谢谢你。”大夫人同饭桌上其他人笑言:“她大伯父这几日得了空啊,没少同我夸姝儿。”
“医术精湛都是次要的。”
“待人接物那是真没的挑喲!心思周到又细致,谁见了谁都叫好。”
“我能作证。”霍千羽补充道:“尤其最初那日,他们一开始瞧不上我俩是姑娘家,结果后面几日想排队都排不上。”
“哎呦呵,咱家姝儿当真这般优秀呢?”老夫人一听,本就欢喜的她越发笑得合不拢嘴。
“母亲,这话其实不是儿子夸的。”东桌的大老爷,闻言也乐呵呵表示:“是回春堂老板和将士们,都对咱家俩丫头赞不绝口。”
霍雲说到兴头,又转向霍霆,“当时澜舟也在,母亲若不信我,可以问四弟。”
此话一出,饭厅的人纷纷看过去,倍感期待。
华姝亦然。
也才注意到,霍霆今日罕见穿了件烟蓝色的广袖锦袍,束发的碧玉簪换作一根白玉簪。
看上去与平时多添几分姿容,更显年轻。
然而,那刚毅的俊脸,神色始终冷肃。像一座拢满瘴气的孤岛,游离在饭厅的欢声笑语之外。
他朝老夫人颔首,“所言不虚。”
当众肯定了华姝的才能。
但惜字如金的淡漠,让活络的气氛骤然冷凝。
众人不明所以,但碍于其身份,也不敢追问,只剩面面相觑。
作为唯一知情人,华姝瞧在眼里,闷在心中。
她是没资格气他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她不能一边要求人家远离,一边还享受堂堂王爷所予的热切相待。
只是瞧着疼爱她的老夫人面露忧色,华姝于心不忍,挤出一抹浅笑:“是大伯父他们谬赞了,姝儿年纪尚轻,才疏学浅,日后还得勤加钻研。”
声音轻轻柔柔的,再是粉饰太平,也难以挽回活跃气氛。
霍玄始终在关注她。
虽不知心尖的姑娘为何哀伤,但他略作斟酌,还是笑着接过话茬:
“表妹一惯低调,但咱家谁人不知,你可是祖母教养长大。若非女儿身,以你才学去考科举,必不在我之下。”
一句话,解了华姝的困境,连带着把老夫人都夸了,众人闻之忍俊不禁。
“玄儿不愧能入殿试,这般口才,想来过几日定会旗开得胜。”
二夫人也主动打起圆场。
为哄老夫人开心,也有意与大房和华姝重新交好。
大老爷此次差事办得漂亮,荣升从四品官衔,逼近正四品的二老爷。二夫人不得不摆正姿态。
她也心惊华姝医术如此精湛,以防二老爷日后的差事也用得上,不敢再小瞧人。
三夫人附和:“玄儿的心思灵巧独到,的确不可多得。”
大夫人看破不说破:“那咱家玄儿就借两位婶娘的吉言了。”
老夫人也重新展颜:“说得不错,咱家玄儿勤学苦读多年,此次殿试必能大展宏图。”
她说着举起酒杯,提议:“来,咱们全家今日且庆贺大郎、小四心有所成,也恭喜姝儿医术学有所成,更要遥祝玄哥儿心想事成!”
众人欢笑一堂,接连举杯祝贺。
“不错,母亲所言甚是。”
“玄儿今年打个样,两个弟弟皆要向你看齐。”
“光耀霍家门楣的重担,早晚得落你们头上……”
话题转到科举,饭厅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华姝随之悄悄松口气,感激地同霍玄远远对视一笑。
想起那晚同车而回的事,又稍有不安,下意识去悄瞧霍霆的反应。
他正侧头同霍三爷说着什么,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似乎真当她为寻常晚辈了。
华姝收回目光,安静用膳,只道这般已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她心事重重,以至于没留意到,三夫人身旁的表妹阮糖,投过来一束意味深长的目光。
直到饭后,女眷陪老夫人回千竹堂歇息,华姝陪霍千羽撑伞跟在最后,才提及此事。
“姝儿,你说巧不巧?”霍千羽低声:“沈青禾那边刚一走,阮糖的病就好了。”
当初,阮糖和沈青禾都为着王妃之位,来霍家借住。待见霍霆“瘫痪”后,沈青禾将目光投向霍玄,阮糖则称病不出。
直到前日沈青禾离开霍家。
“沈姑娘走了?”华姝近日没心思关注此事。
霍千羽:“听说她父亲触怒龙颜,被贬去山西上任,然后她们全家就一起去历劫了……”
后面的话,华姝没再听。
忆起那晚在千竹堂喝热粥时,霍霆与老夫人提及“都察院”、“言官”等只言片语。
而她印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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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父之前就在都察院任职。
再联想霍霆请来戏班子表演“孔融让梨”的旧事,霍华羽与霍千羽在药田争执时,沈青禾也有掺和。
莫非……
华姝下意识回身,然饭厅人群早已散去,那道烟蓝色的魁岸身影只剩一线剪影,很快消失在转角。
一片漫漫雨幕,缭乱人眼。
手边的天青油纸伞上,残雨因着旋转,飞溅至雪颈。丝丝冷凉,惊得华姝的回神。
应是她想多了吧。
霍霆虽大权在握,但为人忠正不阿,景行行止,怎会为这等儿女情长小事而以权谋私?
*
千竹堂
女眷们各执一盏清茶解腻,并闲谈起皇龙寺。
起初,是大夫人想去寻圆妙大师给霍千羽治腿疾,并为霍玄的殿试祈福。
二夫人跟着搭腔,要带霍华羽去拜佛求姻缘。
三夫人见状,也表示要拜一拜送子观音。她孕中不方便,由表妹阮糖代为前去。
可想进那皇家的寺院拜佛求神,得先去拜一拜家中这尊战神。
征得老夫人首肯后,谁去求取拜帖,就成了此次拜佛的头等大事。
霍霆气场压迫摄人,在场没几人不犯怵的。
冷肃的清枫斋,和重兵把守的皇龙寺,难去的程度,不能说毫不相干,可谓是一模一样。
几人你瞧我我看你,目光最终齐齐落在同一人身上——
华姝埋头喝茶,假装视而不见。
她既主动开口求离,断不能再反复去他眼皮底下,招惹误会。
山鸟与鱼不同路,从此山水不相逢。
结果,“我前日刚得了几株上等老山参,等会让姝儿拿与你四叔吧。”
二夫人说,华姝回月桂居时,正好“同路”……
这还没完,三夫人又道:“我房里的嬷嬷新学做一种糕点,味道极好,姝儿也一并拿与你四叔吧。”
望着几位长辈寄予厚望的目光,华姝为难悲叹。
还要亲自为他送糕点,这误会岂不是更大?
所幸霍三爷担心雨天路滑,过来接三夫人回房,“正好我与澜舟还有要事相商,等会去清枫斋时,向他讨了拜帖便是。”
华姝感激地看向三叔父,虽还未去皇龙寺,但她仿佛已得神明的普度。
众人皆了却一桩心事,继续闲谈。
怎知,约莫一刻钟后,霍三爷去而复返:“实在不巧,赶上阴雨天,澜舟那腿伤熬人,他这会歇下了不便见客。”
“没请军医来瞧瞧吗?”老夫人面色凝重起来。
霍三爷:“听长缨说,军医近日告假。”
如此一来,连老夫人的目光也投向华姝,慈母之心忧忧。
秋雨敲窗,如泣如诉。
面对一手养大自己的祖母,华姝这次实在不忍置若罔闻,咬了咬唇:“……那我前去探望四叔吧,顺便讨一封拜帖。”
她放下茶盏,袅袅起身辞别。
余留在齿间的清甜淡茶,莫名泛起一丝苦涩。
屋外,半夏撑伞走在身畔,“姑娘,不若奴婢去请那回春堂的陈老板,来为四爷瞧瞧?”
“我的傻半夏,你忘了那晚他说过的话?”
华姝秀气的薄唇抿作一线,望着伞外细密的雨幕,仿佛又置身回那个举目皆白的浓雾之夜。
当时,她犹如困境之兽,蜷缩在猎人怀中。
唯一能祈盼,是他最后的怜悯。
木门之外,半夏寻声找来,亦是不断哀求:“四爷,求您放过姑娘吧。自打她从山里回来,再没能睡过一晚好觉……”
长缨去而复返,及时将她拉开。
但门内,霍霆的脸色已漆黑如墨,凤眼中火光一寸寸熄灭。
白雾浓郁,去遮蔽不去他眼底的阴郁。
看得华姝心尖娇颤,就在她准备破釜沉舟、立誓削发出家时,他蓦地转身。
选择了成全。
突然失去倚仗,华姝跌靠在门板上,半晌才重新找回气力,颤手拉开木门。
她从半夏手中接过银票,望着那道白雾中的孤立玄色背影,小心翼翼开口:“这两千两银票,我交与长缨侍卫,还望王爷收……”
“出去。”
他头也不回,沉声低斥。
霍霆不应,长缨自是不肯接银票。
华姝拿在手上,宛若烫手山芋。沉甸甸的,坠得人心有不安。
她迈出院门槛,又迟疑转回身,诚恳软声:“为王爷祛毒一事,华姝会尽快想法子。届时,再一并拿与长缨。”
“你觉得,本王身边会缺你一个大夫?”
男人嗤笑一声,骤然转回身。
对上她受伤的杏眸,刚毅下颌又隐隐一紧:“长缨,送客。”
*
秋雨渐浓,捶打在脚边的青石板路上。
任凭华姝再谨慎,藕粉披风下摆仍被溅上点点污浊,以及一片破碎的红枫叶,难以独善其身。
清枫斋前,她黛眉拧紧。
他身边既不缺大夫,如何又落得她非来不可的境遇?
是恰好被三叔父撞见,还是这位“四叔”有意为之?
意外也不意外,华姝被长缨拦住:“表姑娘怕是走错门了吧,您离我们清枫斋还是远点……”
“我奉祖母之命前来探望。”
受某人告状的启发,华姝径直搬出老夫人。
长缨顿时没了脾气,“您稍等。”
如今霍家谁人不知,天大地大霍霆最大,但霍霆上头还有位老娘。虽非亲生,亦有血脉压制。
经通禀,华姝随长缨走进院门。
那晚的羞惧画面,不禁涌入脑海。她甩了甩头,强行转移注意力,去打量小院的样貌。
西墙边枫树似火,高耸入云。树下石桌有盘残棋,被雨水淋遍。
东边空地上有两架人形木桩,院主人回来不足一月,已布满剑痕。
长缨顺着她的目光,冷笑:“这木桩,前日才命人送过来。”
华姝怔然。
从那斑驳的剑痕,似能想象出剑主人斑驳的心绪。
原来这几日,隔着两道院门,他也并非云淡风轻……
长缨和半夏都留在院中,华姝单独走进陈设清冷的书房,未语先怯。
屋内,霍霆负手立在后窗前,神色不明。
他身后书案上,摆有一张大昭疆土地图,东南边境的几座城池,被用朱砂墨重点圈出来。
华姝不懂,也不敢窥探,只福身行礼,简洁说明两个来意。
霍霆态度依旧淡漠,但也未有刁难,转身站到书案前,铺纸蘸墨,开始写拜帖。
像是临窗而立许久,砚台已干涸。他提笔动作微顿,瞥她一眼。
四下无人,华姝只能绕道书案侧面,轻转素手,为其研磨。
书写拜帖用去半柱香的功夫,这期间,两人近在咫尺,却两厢无言。
偌大书房内,仅有墨碳的划擦声,及更漏“嘀嗒”作响。
华姝不解抬头看去,魁岸的男人专注执笔,目不斜视,莫非真不是他故意引她来此?
霍霆将拜帖写好,随即走到门边的盆架处净手。
折返回来,瞧着等在原地的少女,蹙眉:“表姑娘还有何事?”
“……为王爷看伤。”华姝适才已说明,这会又重复一遍。
声音轻轻柔柔的,似被屋外雨声掩盖。他淡淡觑着她,半晌未应。
雨势更大了,似乎很快将迎来一场疾风骤雨。
华姝心头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揪紧,不敢与他单独待太久,软声提醒:“王爷?”
“表姑娘大抵不愿记住山中事,也忘记本王这刀伤,在大腿外侧了吧?”霍霆轻嗤:“如今的表姑娘,怕是不方便看,请回吧。”
他话音未落,华姝已被臊得抬不起头,双颊绯红。
山中那时,为尽快让霍霆站起来,她曾以银针刺激伤口附近的穴位。
本就夜里坦衣相拥的两人,白日也少了男女大防。他用虎皮毯子遮住上面,任由她小手在袒露的大腿上扎扎戳戳。
也曾因此,两人擦枪走火过。然后一双小手就被粗粝大掌强势牵着,被迫换了位置……
然今时不同往日,她自是不能再与他肌肤相亲,“王、王爷误会了,我只是奉祖母之命,过来为您诊脉,开一副祛处湿寒的止疼药方。”
闻言,霍霆背在身后的右手,攥紧。
定睛瞧着眼前小他太多的姑娘,瞧着她娇艳欲滴的羞涩模样,神情复杂:“华姝,腿上的这点痛,我忍得了。”
那忍不了的痛又在哪?
华姝不敢去深究,偏那人形木桩的辩驳剑痕,浮现眼前。
她羞愧难当:“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向您……”
“咔嚓!”
突然一声滚滚惊雷,伴着锃亮的冷光,隔空劈下!
华姝小脸刷白,后脊汗毛直立。
惊惧万分之际,有人无声走近,习惯性为她捂住耳朵。
她也习惯性钻进那一处熟悉的避风港,就像山中那会。
等反应后来时,她惊呆在男人宽厚温热的怀里。
耳边是他强劲有力的心跳,砸得她心跳也“咚咚”作响。
霍霆感受着怀中娇躯的颤栗,直到她变为僵硬,才淡漠放下手。
“你当真看懂自己的心了吗?”
这话,他自己也说不清在问谁。
至少确认,她在山中依赖他这事,也不全是谎话。
可他却不知,华姝怕雷雨天这事,皆从她含泪委身于他的那一晚而起。
寄人篱下多年,她早已不喜对外诉说苦楚,只含混解释一句:“平时,我对我的丫鬟也是如此。”
说着就想后退一步,拉开这超出叔侄的过分亲密。
可男人不肯了。
像被突然激怒的他,反手就将她抵在身后的书架。
魁岸如山的身躯,欺身而下:“华姝,你又来惹我。”
近在咫尺的凤眸,一半寒凛,一半灼灼。
看得华姝,羽睫孱颤。
想开口解释,此行只为给他开一副止疼的汤药。偏如今事实如山,叫人百口莫辩。
她迟疑之际,水嫩的粉唇开开合合,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惹人采撷。
霍霆盯着她水眸的目光,不由被吸引过去。
这双唇瓣有多么娇软清甜,他曾含在齿间细细品味,至今记忆犹新。
喉结滑动,燥热跃跃的心绪牵着他,一寸寸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