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
    昨夜微雨过海棠,铺了一地,艳到寂寞。

    近年天子寝疾,热闹全都蛰伏了起来,即便在酣春二月,苑中也少有人迹。但草木不因人之冷暖而枯荣,依旧郁郁葱葱,四周锦鲤跃水白鹤闲走,在晨雾中氤氲出阆苑仙境的模样。

    对于洒扫的宫人而言,一切美景都成了负累。落叶,残红,鸟粪,鱼藻,清理起来都相当麻烦。从重玄门扫到独孤台,百龄几乎累折了腰。

    寂静的氛围被一阵笑声打破,怀抱鲜花的丽人从烟景深处走来。大约是哪位贵人身旁的近侍,绣衣高髻,浑身鲜洁。百龄抬眸略看一眼,便将目光撤了回来,才注意到自己裙裾沾满了泥浆草叶。

    洒扫小婢在这宫里杂草似的不起眼,丽人们由远及近,金铃似的笑声不断,并未因她的存在分走丝毫注意,即将擦身而过时,却突然声量一低,脚步也为之踟蹰。

    “那是公孙百龄?”

    “是...”

    “宰相女孙落得如此境地,可怜。”

    可怜。

    百龄心底微微自嘲,但情绪一闪而过,她抬眸对她们一笑。

    两名丽人顿时一怔。

    美貌在这宫里并不稀罕,尤其她们侍奉的是宠冠六宫的淑妃娘子,见惯了牡丹国色,再怎么样的美色落在眼底也不过平头正脸。但这小婢显然不止于此。荆钗布裙,难掩光华万千。毕竟才十五六岁,眉眼都还收敛着,不像淑妃那样绚丽夺目的艳,美得含蓄,美得朦胧,像这仲春的清晨,花红柳绿在晓色中淹然透出,自有段清新鲜丽的风神。那笑容也真切坦然,没有苦,更没有怨,平平和和,干干净净,反倒叫人心头生出些不满。

    公孙百龄四个字,曾经代表长安第一流的美貌与才情,像个不真切的梦,流光溢彩地滑过寂寞的深宫。丽人们也曾吟诵过她那首誉满京华的《月出》,用歆羡憧憬的语气,谈起过她的名字。

    但人生怎么说呢,刹那花团锦簇,刹那风云变幻。两个月前,做了几十年宰相的公孙弘,因涉魏王谋逆罪被诛,他的孙女公孙百龄也因此没入了掖庭。原本偶像似的人物坠枝落溷,一下子光芒褪色,变得真实平凡起来。

    丽人们眼中闪过惊艳,探究,怜悯,和一丝微不可察的睥睨,挺直背脊从百龄身旁走了过去。

    宫人数万,其实也有贵贱之分。因才德见召,或是采选而来的良家子,家世清白,倘若才貌出众再有几分际遇,大约很有直上青云的可能。而这等因罪没宫的犯官家眷,难免被忌惮心怀怨恚,连远瞻天颜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沦为最低贱的杂役。

    百龄自然看清她们眼底的情绪,依旧淡泊地扫着地。

    扫地并非轻省的差事,但可以放空意识,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自由。人在低谷,再做出副畏缩怨愤的样子,平白耗损了精气,不如想想往后的事。如何在宫中立足,如何保护家人,如何为死去的祖父报仇雪冤...

    她抬袖擦了把汗,望向前方的独孤台。

    独孤台雕梁绣柱,高甍凌虚,是天子为眺望亡妻陵寝而建。

    长安闾里至今仍津津乐道帝后的爱情。

    独孤皇后闺名莲华藏,是佛经中莲花诞生的世界,皇后也如出水之莲,美丽而圣洁。传说她自小向佛,曾许愿二十岁之前居家尽孝,二十岁以后许身空门。然而这个愿望并没有实现,在她二十岁剃度时,遇见了前来为母追福的太子。

    尚在青宫的天子对之一见倾心,不忍华泽之发委弃于地,更不忍绝俗之姿掩藏于缁衣,当即勒止了仪式,驰马回宫,向先帝求娶独孤氏。仁柔恭顺的少年第一次展露自己的强硬,甚至不惜舍位相逼。世人讶其深情的同时,也对那位神秘的美人产生了浓厚的好奇。

    而今皇后已仙逝多年,她的美丽也在众口纷纭中益发云遮雾绕,幸而还有鲜活的证据可供遐想,便是皇后之子,太子成昭。

    太子的风仪美如月光照耀积雪,常令人感喟言辞之枯槁苍白。他有一双纯净似青莲佛目的眼睛,仿佛淡淡一扫间,就能涤荡尽世间万千红尘。

    察觉到意识走远,百龄停了下来,拄着帚,在次第鸟鸣声中平复心底的微澜。

    这时背后传来了清咤。

    开道太监的嗓音亮如刀子,一下子划破了宁静。

    “鹤驾至,回避!”

    来不及看清高坐肩舆的身影,她已在呵斥声中跪了下去。

    膝盖贴着冰凉的地面,眼皮低垂着,一双双乌皮靴有序踏过,然后停了下来。

    视线上方垂着半截流云似的衣袖,银丝兰草纹舒卷淡雅,散发着洁净的幽香。

    “其花何如?”

    声音清若晨露,百龄有刹那恍神,却听身旁寂寂,并没有人应答。

    她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

    她淡淡答道:“如诉。”

    没有了声息,脚步声再次响起,直到远去。

    她站起身,面白如雪,浑身止不住颤抖。狠狠稳了片刻心神,忍着没有回头。

    须臾却有半大的小黄门跑到跟前,板了面孔一本正经道:“殿下令旨,执帚人言语可爱,传登台侍奉!”

    盘旋而上的阶梯像是没有尽头,心潮过于汹涌,人也就麻木了,腿脚不知道酸软,脑中白成一片。她突然想起大理寺牢狱中那碗酥山。

    那天是她的生辰。

    她生在除夕,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每年生辰却爱吃一碗酥山。唇齿间的冷,与眼中的热,冲击成一种异样的快乐。未曾料到在牢中也能吃到。

    狱卒隔着牢门递给她时,她还十分迟疑,母亲替她接了下来,再递到她手里。寒冬腊月滴水成冰,随手就能找到现成的,磨成细细的晶莹的沙,浇上牛乳炼制的酥油,难得用心的是,上面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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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缀着一朵嫣红的梅花。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冰凉浓郁的乳香和着梅花的清气融化在舌尖,冷得她打战,老狱卒似乎不忍,背转过身兀自叹息。

    这时更深的牢房中传来了歌声,母亲眼中涌起泪花,轻声附和着也唱了起来。

    ...

    古来珍重意,芝兰生我庭。

    阿翁无别愿,愿儿安且宁。

    莫存青云志,风高折羽翎。

    莫怀灵蛇珠,夜长路冥冥。

    社木十仞枝,良材不免刑。

    彷徨无所为,逍遥寝乎形。

    长乐既未央,无忧到百龄。

    ...

    这是她出生时,阿翁为她所作定名之诗。那时候的阿翁半身曲折,淡泊世事,百龄这个名字,不蔓不枝,温柔平实,饱含着祖父最真挚的祝福。每年生辰,家人围坐,像这样齐声长歌,祝福她长乐未央,无忧百龄。

    歌声中一切和乐如初,她连日绷紧的神志和筋骨都逐渐变得松散。在朦胧一片光晕中,她看到每个人的微笑,阿翁,阿耶,阿娘,阿兄,还有荀翁,桃符,甚至不苟言笑的屠苏。每个人都笑着,怀中猫儿恬然静卧,她像陷入云絮,温暖,舒适,终于脑中一片空白,就这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咸宁十六年的除夕刚在簌簌雪声中过去,她还身处阴森的囹圄,阿翁却已被赐缢而死。

    锥心之痛将她拉回现实,泪水模糊中视野突然明亮开阔,她站在独孤台最顶端的阁子前。

    阁中轩窗大开,高风回荡,霎时将人浑身的汗水收干。而窗外春阳升于蓝天,白云无限,临窗一席一几,那人就坐在晴光丽日里。

    她手指掐进了掌心。

    每一次恨意滔滔的中夜,她都幻想能像眼下这样站在他的面前,质问,扑打,发泄心头的痛与怨。

    刻意选在这样上不见天下不着地的地方见面,大约也是害怕传出与犯女纠缠,会威胁他身为储君的声望与威严。

    心底泛起讽意,她冷冷看向了他。

    他也在此时“看”向了她。

    百龄嘴角的冷笑刹那凝固。

    无数次想过再相见时,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是冷漠地选择视而不见?抑或惭愧得不敢正眼一看?唯独没有想过,他会这么苍白孱弱,眼覆黑纱,出现在她的面前。

    遮住了眼睛就遮住了灵魂,他坐在那里,如玉,如冰,如静默之山。

    “近乎盲,略能感光,只是迎光则痛,故以纱覆之。”

    他大约感受到她的目光,如是平静解释。

    百龄无从看清他心底的动向,也分不清他此刻话中真实的情绪。

    她并未发声,只是静静凝视他黑纱覆盖的眼睛。

    忽而他嘴边漾出抹笑,带着疲惫,似有无奈。

    “其花如诉。那么你想说什么?向我问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