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昭握信久坐,无论出于太子立场,还是为人子的私心,他都不希望父亲立后。新后的册立,对他丝毫不利,尤其如眼下情形,他更不希望父亲处于对母亲失望与痛恨的心情下,让另一个女人取代她的位置。
这对阿娘不公平,对他不公平。
但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阿娘为何会派薛夫人去栖云寺?与红叶僧之间又有何联系?那莲花木匣中又掩藏着什么秘密?
一蓬蓬云雾中,阿娘静静注视着他,面上露出神秘的微笑。
成昭决心拜访两位与阿娘关系亲密的姑母。
同昌长公主对太子的突然造访很是惊讶。对于这个外甥兼侄子,平心而论,她心中是疼爱的。但再如何疼爱又怎么比得上亲骨肉?思及颇黎因亲近太子而外放,长主心底就膈应,同时也略存几分忌惮。
她是亲身经历过兄长间的阋墙之争,又亲眼见识父兄之间的反目成仇。有时不免庆幸自己是女儿身,不必卷入其中。然后来有夫有子,才发现自己当初想法过于天真,身在天家谁又不是如履薄冰,神器之争牵一发而动全身,谁又不是局中人?
因此不免对成昭的态度略微谨慎,暗思他所为何来,若是因天子意欲立后一事,她自与他一般立场,并不乐见其成。然天子如今行事大多时候一意孤行,就算她肯去当面劝谏,也未必能够阻止。且一想到儿子,心底就有气,丝毫不想在天子面前卑躬屈膝地求情。
但太子这回氛围不同往日,他柔和关切姑母近况,仍是一派清风明月貌,却让长主无端感觉清冷。谈了一番话后,长主才明白这份清冷的由来,他眼底没有平日那抹明亮的光,泛着浅浅怅惘,说话间也心不在焉,仿佛心事重重。
这副忧愁模样叫长主到底有些担忧心疼,索性直接问道:“我儿这是有何心事?我看你像是憔悴了,有什么话就对姑母直说吧。”
成昭益发犹豫,唤一声“姑母”,又缓了一息,才道:“儿想问姑母有关阿娘的生前事。不知姑母可曾听她说起过一位红叶僧?”
“自然说起过。”长主有些愕然,“他是你阿娘授法师,华藏未入宫前,屡往西山向他求教。你弥月时,我还见过那和尚一面,生得一副真佛模样,你阿娘请他入宫来,为你举行毓麟礼,诵经赐福。”
长主细细回忆往事,独孤皇后长她一岁,虽为小姑及弟妇,日常相处中更像阿姊。她记得刚怀上颇黎那会儿害喜严重,驸马独孤楚要当值,华藏就搬到公主宅中与她为伴,每日守她身旁,陪她说话,为腹中的孩儿缝小衣裳,男男女女的一大堆,颇黎长到三岁时,还穿着姑母所做的衣裳。
她讲了许多,成昭则越听越失望,问:“阿娘私下不曾讲过那位红叶僧别的事?”
“他一个和尚有什么好讲的。”长主不明所以,又笑了笑,“我这个人不信神佛,华藏若与我谈什么佛法,我也云里雾里听不明白。倒是有时去阿姊观中,见她二人能说到一处。”
成昭心中又浮起一丝期望,自同昌长公主宅中出来,便即刻前往清虚观,面见永嘉长公主。
永嘉长公主虽对先帝含怨,乃至对当今天子亦略感排斥,对于成昭则毫无芥蒂,见他冒了蒸蒸暑热前来,忙命人多备冰鉴,又亲自为他打扇,“这么大日头跑来做甚?”
听他道明来意,又感疑惑,“红叶僧?华藏并未提过此人。她来我这里不过陪我谈笑解忧,虽也论及佛道,从未提过什么僧人。若说提到谁,她也只提你阿耶而已。”
“阿耶?阿娘提阿耶何事?”
永嘉长公主微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出于儿女情长一点小心思,问你阿耶过往趣事。”
先帝昭文皇后崩逝时,同昌长公主与当今天子尚且幼小,先帝政务繁忙,一母同胞的两位兄长不便入宫,永嘉长公主作为长姊,自然似母亲般照顾起幼妹幼弟。
天子幼时美如仙童,十分玉雪可爱,容貌甚至超越两位阿姊。永嘉长公主彼时年少贪玩,有时生戏谑之心,将弟弟打扮成女孩儿模样,给他穿小裙子,涂脂抹粉,又贴上花钿,以红丝带系两小髽鬏,抱去给先帝看。
先帝将他抱在怀中大笑,“我七郎天仙模样,合该唤作‘七娘子’。”
如此“七娘子”竟成了天子乳名,后宫诸人常如此打趣唤他,直至登储为太子后方止。
独孤皇后听说后笑不可止,面庞如月有辉,一双美丽的眼睛亮得惊人。永嘉长公主又如何体察不到她的心思?便有意顺着她牵引历数天子幼年事。
今日又如当年讲给华藏一样,缓缓将成昭耶娘之事讲与他听。成昭一直沉默着聆听,忽感心中如佛龛前金炉吐香,徐徐然,静谧悠长。在返回长安的车中,这份细微的感触变得越来越强烈,他如同登山看见日出,旷野覆盖白雪,那一种盛大壮阔的情绪不断在心底铺展。
他从不知原来阿娘是这样的心思。记忆中的阿娘永远温和美丽,对待所有人的态度,都如同明媚的春光,乃至作为丈夫的天子,也并未凸显出在她心中有何特别之处。
在成昭一直以来的认知中,阿娘是因为父亲当年的强求,才不得不放弃出家的心愿而被迫入宫。他为此惭愧悲伤过,因为阿耶与自己,是阿娘在这凡尘俗世的枷锁。
他说不清是何情绪。原来阿娘对阿耶,曾在意过,动心过。
一回东宫,丰宁公主正在偏殿等他,坐在榻上垮着小脸垂泪,一见他身影就扑过来抱了他的腰,“阿兄,我每回都见不到你,你也不喜欢我了吗?”
丰宁公主泪水涟涟,成昭只好抚背哄她,“阿兄怎会不喜欢如愿,发生何事了?”
丰宁公主近来十分沮丧,作为天子长女,落地起就没受过什么委屈,从前什么事都不曾落下她这位大公主,但这次天子驾往行宫,却专程下旨不要她去。
说什么她作为长女,举措都该是公主典范,让她留在长安学习礼仪诗书,以为表率。这她如何能忍,当即跑去甘露殿要见阿耶,不出所料地被拦在殿外。哭哭啼啼闹一番后又去缠阿娘,却听门前内侍说贵妃正在持斋,也不肯见。
丰宁公主又气又委屈,知道耶娘分明在故意躲避她。她跑回宫中越想越难过,去年末粟特进宫的小文豹正是精力充沛活泼好动的年纪,宫中苑池虽多,又如何比得过山林自在,她想带去九成宫,叫三阿兄陪她打猎,如今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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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都成了泡影。连个头还没她腿高的小六郎和小五娘都去了,就她还闷在了又热又无趣的太极宫。
丰宁公主一番悲愤控诉,成昭却明白过来其中缘故,父亲此番因贵妃为阿娘进言而迁怒,只怕到了九成宫也不免幽禁,若是带上如愿,她势必会吵闹着要见贵妃,反倒将幽禁事闹到人尽皆知,引发各种猜测。
但如此隐情却又不能向如愿明说,只好继续哄着,“阿兄不也在长安吗?阿兄是长子,如愿是长女,你我二人难道不应为阿耶守好长安,守好太极宫吗?”
这一顶极具分量的大帽子一扣下,公主果然平静下来,细想道理的确如此,她是大公主,自该有大公主的担当,但依旧委屈,抽抽嗒嗒说:“可我觉得阿耶和阿娘已经不喜欢我了。”
成昭牵她手坐下,微笑说:“怎会不喜欢如愿呢?娘娘当年为你取名如愿,就是因为你是大家期盼已久如愿以偿的小公主啊。况且这个名字,珍贵之处远不在此,因为...”
他突然一怔,丰宁公主止泪看他,偏头问:“因为什么?阿兄怎么了?”
成昭摇一摇头,对她说:“阿兄想起另有要事,如愿先行回宫,待阿兄空闲后定来看你。”
丰宁公主虽骄不纵,懂事地点点头,“好吧,阿兄,你可别忘了,我都快闷死了。”她规矩行完礼,带着一众随从离开东宫。
成昭起身快步走至案旁,樊无花见他神色,即刻添水研墨,成昭迫不及待提笔写下早已熟稔在心的六行诗。
邈邈八荒,茕茕日月。
心之所思,目之所逐。
胡立中宵?微君之故。
如愿这个名字,是皇后的一个心愿。成昭的名与字,皆由先帝所赐,因此皇后盼望能再有一个孩子,最好是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为她取名如愿。然而随着身体越来越羸弱,皇后明白此生心愿难成,便在萧贵妃生下女儿后,将自己钟爱的“如愿”二字,赐给了小公主。
成昭下笔如飞,又看着那六行诗句,忽然失笑出声,泪盈于睫,珍而重之地在旁边,另外写下了二字。
百龄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
自西山寺回来后,就抱着猫儿苦思冥想,桃符和屠苏都不吱声,猫儿却被抱得不耐烦了,在她怀中咪咪喵喵挣扎许久,百龄此时失了窍,它越挣抱得越紧。
天太热了,猫儿一怒之下猛一蹬腿,百龄吃痛撒手,它呲溜就跑了,在屋子里猛窜一阵,狠狠活动了一番筋骨。
百龄一时傻了眼,桃符屠苏跟着头疼,一阵砰砰咚咚,满地都是破碎的瓶瓶罐罐,连角落里的书笼也叫它撞翻过来,那小没良心的踩在一堆卷轴纸页上,怡然自得地拱了拱背,又唰唰磨了磨爪。
百龄气得大喊一声“朏朏”,猫儿藐视她一眼,迈着小步卧到冰鉴旁自己的宝座上,慢悠悠开始舔爪。
怎么办呢,还能打它吗,它打小就离开了阿娘。
百龄丧丧往榻上一靠,桃符屠苏叹着气挽袖子收拾残局,忽听屠苏道:“啊,娘子从前写的字,挠坏了。”
“什么字?”
百龄走过去,看那张挠成朵花的纸,脑中霎时一道光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