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观庭请客的地方相当没有新意——经久不息的春和记。
严熤没有什么意见（当然也不敢有），点了一个新出的海苔粥，端上来后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
店里没什么客人，两人找了个角落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案件，有种莫名的祥和。
对尹观庭来说，这种气氛有些新鲜，他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除非有应酬，但应酬的话，气氛就不见得这么舒适了。
他抬眼看了看对面的青年，严熤拿着左手勺子右手筷子，夹着一点泡菜专心致志地喝粥，那神态，吃得不是粥，是山珍海味。
尹观庭不知怎么地心头一松，一句话脱口而出：“我听老王说你担心被我开除？是我那天说话太重了吗？”
他说的是去派出所捞严熤的那天。
严熤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差点被呛到，忍了忍才把嘴里的粥咽回去，抱怨道：“师兄你能不能不要搞突然袭击，很吓人的。”
尹观庭不太明显地笑了笑：“所以答案呢？”
严熤相当坦诚：“那我肯定担心啊，换到任何一个行业打架进派出所还被老板逮住，那按理来说是告别职场了吧，开除你都不用给补偿金的。”
“劳动法学得不错，”尹观庭礼貌评价，认真地看着严熤，“不过你不用特别担心，就我而言，你的表现可以，如果你没有其他的想法，那么我希望你可以继续跟着我工作，我未来也会把一些重要的事情交到你手上，你的意见呢？”
“啊？”严熤一时间没跟上他突然跳跃的思路，有些茫然，过了几秒才赶紧回话：“好的好的，谢谢师兄，我没什么意见……不是不是，我是说我挺高兴的……”
尹观庭被他逗乐了：“用不着这么激动。”
严熤有些尴尬地摸摸了鼻子：“说起来之前没有找到机会跟师兄道谢，那大半夜还跑这么远来接我，是我给你和昀哥添麻烦了。”
他看过来的眼神认真而感激，黑而清澈的眼瞳映照着店里不甚明亮的灯光，有种细碎的钻石的质感，尹观庭看得恍然一瞬，开口时语气不由得柔和了下来：
“不用这么客气，毕竟还是要为所里的声望考虑的，”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接着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这是法治社会，这个事倒是可以让品宣的同事宣传一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很有侠客风范。”
严熤听出他平静语气下的阴阳怪气，顿时感受到了和被人当面念□□空间里中二发言一样的羞耻感，没忍住给自己的顶头上司衣食父母翻了个白眼。
尹观庭大度地笑笑，不跟他计较，看着他柔和精致的脸，回想起那天调解室黄毛的血泪控诉，难得生了一点好奇心：“你学过武术？”
严熤一愣，摇摇头：“没有，不过中学那会儿，嗯，经常打架来着。”
尹观庭一挑眉：“还有这种光辉岁月呢？”
严熤越发感觉今晚这天聊不下去了，含糊道：“也不是，就是……”还没想好找什么借口，尹观庭十分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不过能考上R大，起码高中三年没荒废。”
严熤松了口气。
可见尹大律师不是不会当人，只是平时懒得对助理做人。
严熤没有和前任助理进行过交接，完全感受不到这种区别对待，只是松了口气，笑着接话：“那是，高中三年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学习算什么苦头。
尹观庭摇摇头，无视了没经过社会毒打的小年轻发言，他手里转着店里的白瓷茶杯，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杨琴芳的事情我跟刘所长说过了，他们会和社区通气多照顾一下，但是龙岗那个地方，基层力量有限，他们家的实际困难我们解决不了你明白吗？”
你最好不要同情心发作做些没用的事情。
严熤听出言外之意，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最终只憋出来三个字：“我知道。”
尹观庭看着他的表情，补了一句：“你也不是超人，本来就没办法做太多的事情。”
严熤舒一口气，有点自嘲地笑笑：“我当然知道了，只是有些时候知道归知道还是不太好受。我朋友都说我圣母病，天天庸人自扰。”
你朋友评价还挺准确，尹观庭内心赞同，面上平静无波，只是简单说了一句：“你以后会接触到很多这种无能为力的案件，最好克制一下。”
严熤想了想，最终还是如是回答道：“如果遇到这种案子，那我还是希望能做点什么事情，起码给自己有个交代。”
尹观庭不置可否，反而问了一句：“如果你耗费心力，结果还是一样的让人不满意，你到时候还能给自己一个交代吗？”
严熤回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为什么不能？我尽力就行了啊。”
尹观庭静静地看他一眼，轻声说道：“那样最好。”
第二天严熤的主要工作就是跟着李昀去社区普法，临近中午的时候，尹观庭看到了严熤发过来的普法现场照片，并排的几张桌子摆在一个小区门口，围了一圈好奇的居民，李昀西装革履言笑晏晏地站在人群中央讲着什么，身前的桌子隐约可见天人和律所的logo，头上是一条横幅，上书“晏河区司法局‘普法入社区’专题讲座”。
现场又红又专，氛围拉满。
严熤：昀哥真是中老妇女之友，这一会儿已经有两三个大妈在打听他的婚事了！
严熤：要是让嫂子知道，他今天说不定要睡客厅
严熤：【小人狂笑.jpg】
尹观庭无意识地笑了笑，放下手机启动车辆准备回律所，等车子转上大路等红灯的时候，他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在车载导航上输入了刚刚看到的小区名字。
两地隔得不算远，半个多小时后，尹观庭到了目的地。
李昀带着律所的两个行政姑娘和一位不认识的工作人员正在收拾现场的桌子和横幅，看起来是已经收工了，严熤则是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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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说话。
尹观庭在路边停好车子，走到严熤身边时，正好听到老人说道：“……那这个起诉状要怎么写哦，我们不会啊。”
严熤：“您这事儿不难，我可以……”
“咳咳，”不用猜都知道严熤后半句是我可以帮你，尹观庭及时出声打断了，正在说话的一老一少同时转头看了过来，严熤眼神亮了一下，十分高兴的样子：“师兄！你怎么来了？”
尹观庭点点头，若无其事：“顺路，来看看你们怎么样了。”
严熤对着身边的老奶奶歉意一笑，然后向尹观庭解释道：“其实我们也差不多准备回去了，这位奶奶是有个商品房买卖合同的问题做咨询。”
尹观庭微微颔首，平静但不失礼貌地看向严熤身旁的老人：“您是需要委托律师吗？”
相比起严熤略显青涩稚嫩的模样，尹观庭气场着实有些压人，本来只是买菜回家凑热闹的老太太顿时尴尬一笑，连声说着“考虑一下”，很快走进了不远处的小区大门。
严熤默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尹观庭那边已经高效地和李昀及行政小姐姐打了声招呼，示意自己要带着严熤先走，于是他把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提着自己的包跟着尹观庭上了车。
到了车上，严熤终于憋不住：“师兄，你刚刚为什么……”
尹观庭一边开车，一边随口回答：“这种小区门口一般不会真的有可以发展的客户，本身这只是应付律协的任务，你没必要费太多心思。”
严熤张了张嘴，看上去不太同意。
尹观庭头都没回：“上次所里杨律师给你们培训的内容都忘记了是吧。”
杨律师是律所的另外一位高级合伙人，上周律所培训会分享了一波青年律师的发展经验，核心内容就是赚钱、赚钱和赚钱。
不管是天真也好，圣母病也罢，严熤并不是很认可杨律师的分享内容，但心里想归心里想，总不能当面抬杠，于是他端出一幅虚伪的嘴脸：“我记得啊，但是我还以为这可以谈个案子呢。”
尹观庭都不用看他表情就知道这小子睁眼瞎说，但……
“那你分辨当事人的眼力还得多练练。”
尹观庭最终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揭过了这段对话。
这个话题上两人观点分歧严重，严熤对此心知肚明，也不会没情商到非要挑破，于是配合尹观庭转移话题，聊起了自己刚刚听来的八卦。
尹观庭一边开车一边听他唠嗑，路上的严重拥堵也不算难熬，一个多小时过去，两人总算是到了律所。
严熤还以为尹观庭特地来活动现场接自己，是路上有什么重要的工作安排，结果尹观庭貌似就是单纯顺路把他捎回了律所，月底要开庭的一个民间借贷的案子跟他交代几句后，就把严熤赶去工作了。
严熤：“……”
一时间不知道该为突然又增加的工作忧心还是为老板的贴心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