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体征正常。”
“脑部活动开始活跃，实验体苏醒。”
……
耳边是谁在讲话。
太阳穴如被针扎。
头痛欲裂，她的眼睫轻轻眨了眨。
刺目的冷光经过墙壁的反射，灌入她的视野。
她尝试动了动小指，有外力牵制。
等眼睛彻底适应了光线，林星望着熟悉的钢制墙壁，冷笑出声。
她的动静吸引了正在实验间外进行观测的研究员注意。
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捆绑的十几条医用束缚带，扭过头来，再隔着巨幅玻璃与向内观望的一行人对视。随着她的动作，她身上连接着观测仪器的管线也跟着扯动。
“真是严阵以待。”她感叹。出逃一趟，回来连实验间都升级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G区生物所是她炸的呢。
她身上所有新城购置的服饰都已全部被换成过往所穿的实验服，手腕处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处焦黑的灼伤。
那些人自然不会给她留下任何地面带进来的物件。
像是梦过一场。
此刻，她庆幸自己昏迷前最后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当机立断地用电|击|枪射毁了身上的终端和通讯器。
不能牵扯到韦莱她们。起码不能从自己这里被轻易突破。
“Zero。”她在脑海中呼唤他。
等了一会。
“我知道你在，出来。”她再次喊他，用毋庸置疑的语气。
【嗯。】他发出一声像轻叹的回答。
“你早就知道，对吗？”她的语气不像质问，更像一种确认。
【……是。】他低低地应了。
“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林星感觉自己从未这么清明过。Zero可以掌握的信息比自己大太多，借着他的助力，她也曾几次逃脱困境。
如果Zero真的想借助自己的行动，去探索更多的未知，那他有千万种提醒自己途径。
但他没有。那只能证明，这件事情的发展，完全在Zero计划内。
认真回想，那只标记了特殊信息的监控黑猫，就是Zero提醒她发现的。她本以为，在实验间朝夕相处了八年，又在新城共同经历过这么多死生与共的惊险场合，她们已经是可以将后背交给对方的关系。
即使人心本不可测，此时也难免感觉胸口被捅了一刀。
【林星，很多事情不是像你表面看到的那样。与其让我跟你传递二手信息，不如让你亲自试试。】Zero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用失去自由的方式？”她讽刺道。
以往被刺，Zero往往会阴阳怪气地反击回去，此刻他的态度却很柔软，带有一点点怜惜的语气哄她：
【抱歉。但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什么时候？我现在就想离开。”这股恶心的消毒水味道她是半点不想闻到了。
【在你体验完全部需要了解的过程后。】他语气温和。
“……”
她不想再跟Zero说话。
*
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几天。
不像以往待在她的房间里，这间实验间的灯光终日通明，观察她的研究员换了几轮，像是一种睡眠剥夺的酷刑。
她的愤怒充盈在体内，却在碰撞上特制钝化的束缚器后一次次无从逸出，营养液通过管线直接注射，连绝食都做不到，只能化作一次次对自己的内心攻击。
“她的脑电波活跃度变低，发散性β波增加。保险起见，建议转移到封闭实验间修养，以防实验体状态受损。”当日负责观测的研究员毕恭毕敬地上报。
“好。小心为上，所长很重视这个项目，别搞砸了，至少等她回来。”沉思片刻，对方做出了决定。
于是2小时后，关押着林星的实验间门第一次被打开。
两个穿着白大衣，戴着口罩的研究员走了进来。
林星被扣押得很严，运送只是将她连同身下的检查床一并推走，她的武力毫无用处。
“这是哪里？”她发问。
两个研究员沉默着继续手上的动作。
随着检查床被推出，她也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她不再在G区生物所了。
这里是普罗米修斯天塔。
上一次来的时候，是帮纪医生取实验报告。她还看着被围困在实验室里被做实验的幼儿生出恻隐之心，此时此刻，被困在玻璃实验间里的人便成为了她自己。
上一次她也没有办法救出那些孩子。这次，她还能将自己救出去吗？
她在新的实验间里又过了几日。她仍是被束缚着，但起码这里晚上能准时熄灯，她能度过一个相对没那么难熬的夜晚。
直到某天外面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谁让你们一直绑着她了？我说了，她很重要，你们就是这样对待重要的实验体的吗？！”一道愠怒的声音传来。
“抱歉老师，是我们做得不对。”回答的人唯唯诺诺。
“023号的攻击性很强，在……的时候就有伤人的档案记录，我们虽然不进去，但也怕她自伤，所以擅作主张了一下。”另一个声音补充道。
“行了，我自己进去。”
说罢，“滴——”的一声，实验间的门被打开。
“又见面了。”
林星认出了这把声音。是那个害她被抓到这里的罪魁祸首。
咔哒、咔哒、咔哒。
靴跟踩在地上，一步步向她走来，在离她不远处的控制台停了下来，敲了一小会键盘。
她上身靠着的床铺升起，由躺姿变成了坐姿，那个女人走了过来，不紧不慢地解开她身上一道道的束缚带。
从指尖到肩膀的束缚带一被松解开，林星猝然出手！
她一把捏住对方的手腕，却突然感到阵阵眩晕。
“我建议你松手，刚给你设置了新的触发指令，识图攻击我的话，和我难得的对话机会就又要在昏迷中度过了。”
对方温和地说出无法反驳的要求。
林星冷冷地把她的手一把甩开，不再动弹。
对方倒也不气，接着把她身上余下的其他绑带一一解开。
“好了。”
她微微一笑，拉过医疗椅在她面前坐下。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叶澜，新城生物所所长，潮汐工程带头人。”
听到名字后面带的称呼，林星瞳孔骤然缩了一下。
“你和叶钦的关系……”她挑了个最无关痛痒的话题开头。
“双胞胎姐妹，她是姐姐。很像吧？不过很少人认错。”叶澜挑了挑眉。
“为什么能找到我？”
“很巧。G区生物所发生爆炸，归档案情少了一个实验体；普罗米修斯天塔有个无法核实身份的人异常入侵，丢了一份档案。太容易联系起来了，我便让叶钦查了一下。”
“你说多巧？前段时间她扣留了一个失控的义体人，那人的义眼残肢上验出了023号留下的DNA。”
林星沉默。
“换作是别人，我肯定要往上报的。但我太喜欢你了。你的实验报告堪称完美，我对着数据，一个个实验体排查过去，发现没有任何人符合，这才确认你跑了。”她笑眯眯的，毫不吝啬地表达着对她的喜爱。
一份研究者对优秀数据的爱意。
“我警告过帮你掩饰的那个新任总监，他应该能学会乖乖闭嘴，那样才不会惹麻烦。他是个聪明人。”
林星原先蜷着的手松开了一些。
叶澜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笑了笑：“你很重感情。”
林星沉默片刻，回：“你有姐姐。”虽然不知道关系如何，按上次来看，叶澜是有点怵她威严的姐姐的。
“是。我们彼此照应，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
你知道她犯下的恶行，知道我原本的计划吗？林星想问这句，但又觉得没什么意义。叶澜看起来也没什么‘普世道德’，她怎么回复都不奇怪。
“你带我回来这里要做什么？”她换回另一个自己关心的话题。叶澜一直在强调她的‘数据’很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认识纪筠，她没跟你说过么？”叶澜露出奇异的神色。
“……基因改造？”但其实她并没有太多深入，她帮纪筠取出的那份报告晦涩难懂，只看出了受试者的血泪惊心。
“哈。”叶澜此时倒也有些读不懂林星了。
她本以为林星去协助那个退休的老太太，是出于一己私利，逃避成为试验品的使命，结果她居然什么都不清楚？
罢了。
“真有趣。你配合我完成接下来的实验，就知道了。”她拍了拍手，似乎很期待她知道后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林星看着她离开了实验间。
她终于被松绑，叶澜也离开了，她从检查床上跳了下来，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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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伸展腰背，再拉伸手臂和小腿。
感觉四肢又还给了自己。
*
第二天叶澜就迫不及待过来了。
她推着一套林星眼熟的脑机设备过来，模样看着和G区生物所的略有不同，但基本架构差不多，管线，接口，控制台。
特殊一点的是在控制台上还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面似乎空无一物。
在叶澜的特殊指令下，林星忍着打砸一切跑路的欲望，配合她将设备连接上自己的躯体。
“三、二、一，闭上双眼。”
随着指令的下达，林星的眼睛自动合上。但预期中的昏迷和黑暗没有到来。
她的视野暗了暗，却又重新恢复了光亮。
她好像穿越到了一个和实验间截然不同的地方。
这是新城的一处街景，破败的小巷，来来往往的行人，仿佛她从未离开过。她向前探出手，看到的却是一支改造的钢制手臂。她像被火烫了一般快速收回。
林星用力地闭眼又睁眼，终于确定，那台机器让她陷入到比以往任何一次模拟系统都要真实的幻境里。
她记得自己接受试验时，脚下并没有踩在可移动机架上。但她此时往前任意行走，却一直没有碰到实验室的墙壁。
一切都太真实了。她的鼻尖闻到了手臂处传来的机油味。她掐了掐自己的脖颈，传来一阵痛意，却没有像以往在模拟系统中能被疼痛短暂唤醒。
林星走出了巷子，拦住一个路人，向她问话：“你好，请问现在什么时候？”
那人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眼神有些闪烁，但还是礼貌回复：“下午2点15分。”
“我是说日期？”
这个问题更加奇怪，那人丢下一句，便带着几分惧怕匆匆离开。
林星算了算，是距离她和叶澜见面后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和她认知被关进普罗米修斯天塔后的时间流速对得上。
她边漫无目的地行走，边感觉恐慌从她的心脏边缘渗透进最里面。
如果这也是梦境，那她的现实又算什么？
她试图像以前一样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感受到肾上腺素在她的体内乱窜，她没办法克制住。
随着她的恐惧越来越浓郁，林星开始大喘气，感受新城不算清新的空气顺着口鼻，沿着呼吸道下流，涌入灌满她的肺部，再被急剧收缩的膈肌挤压，一丝不留地原路返回。
过呼吸使得她开始感到血液向上涌，她从未感觉到躯体如此难以自控，她的脸颊烫了起来，酡红一片，而手脚冰冷发麻，如坠冰窟，近乎站不住。
一阵天旋地转，她眼前一黑。
她回到了实验间，叶澜正快速将她身上的连接器纷纷摘了下来。
情绪、身体、感知，一切瞬间恢复到了实验前的状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林星抬起手，确认仍是自己的原装货，虚虚往后一靠，泄了道气。
“滴，警告，数据极限值。”控制台发出了警报声。
“已经很不错了。”叶澜看着控制台，眼睛发亮。
“这还是初次成功实验，虽然还没达到理想值，但比过去那些废物强太多了！”
她像对着林星说，又像是透过林星在喃喃自语：“等人体实验再成功几轮……现在的改造体还是太弱了，得催催做培育的组加快进度才行……”
“这到底是什么奇怪实验？”林星忍无可忍，打断了她的呓语。
叶澜回过神来，像是没发现自己刚刚的失态，笑眯眯地说：“林星，你不是一直想离开吗？”
“所以？”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自从和叶澜见面以来，就常常出现。
“你刚刚算是真的离开了。”
“……什么意思？”林星的心中有了猜想，但她并不相信，并暗暗希望这是错误的念头。
但接下来叶澜的话，无情地击碎了她的幻想：“刚刚你的意识，是真的离开了这个实验间。”
“刚刚我通过特殊的技术，将你的意识与不远处拥有脑机芯片的一个义体人进行共振，并成功将你覆盖于她的意志之上。”
她笑盈盈的，正自得于长期的理论研究终于有了实证性的成果，未留意到林星多次变幻的脸色。
“人类将前所未有地获得真正的自由。不局限于地点、肉|身……如果有一天全世界的人类都植入了适配的芯片，你甚至可以与全人类意识产生共振。林星，你有意识到这是多了不起的一件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