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好什么好
    结了账出来,季苇一的话就少了。

    其实他本来还打算给张渊再换部手机,经过刚才那么一搞,不知怎么有些急于结束这段行程。

    一旦季苇一变得沉默,张渊更不会说什么,拎着东西乖乖跟在他身后。

    感冒未愈,体力太差,他甚至已经有点想回家,但又想起昨天还答应张渊要请他吃点好的。

    所谓“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大人不能说话不算话。

    季苇一问张渊:“想吃什么?”

    “听你的。”

    听你的,可能是张渊今天说过最多的一句话。

    季苇一便也不再勉强,工作日的中午,时间还早,人不是很多。

    找了家还不错的馆子坐下,问到张渊没有忌口,自己点了菜。

    这种商场里严禁明火,什么价位的馆子实际上都是预制菜,很快就能端上来。

    这家店是一家改良本帮菜,季苇一点点端上来的东坡肉:“尝尝。”

    张渊夹了肉在筷子上,悬停在半空,又看他:你不吃吗?”

    “吃,”季苇一怕他不好意思下筷子,自己也搛一块放到自己面前。那肉上挂着皮,晶莹剔透浓油赤酱,落在碟子里的时候微微颤动。

    他用筷子把皮肉分开,顶上肥油刮掉,在下面的瘦肉咬了一小口。

    第一感觉是甜,第二感觉是腥。

    平心而论这东西做得应该不错,肉是好肉,香料味没有过重,糖色也没有炒糊。

    他几乎不能判断那种异样的味道从何而来——或者单纯就是猪肉本身正常的味道。

    长大后他已经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大学时期经常吃食堂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可能是这几天家里小灶吃得太精细,把嘴养刁,冷不丁来这么一口难以适应。

    眼见张渊已经把肉塞进嘴里嚼,怎么也不好当着他的面儿吐出来,囫囵吞下去,嗓子里条件反射般开始收缩。

    忙喝两口银耳羹压一压,甜润盖住了肉味,落到胃里,还是不知道有哪个地方隐约像被什么东西膈了一下。

    然后季苇一就再没碰荤菜。

    桌上还摆着一盘龙井虾仁,一到清蒸鱼和两样素菜,外加每人面前放一碗银耳羹。

    张渊逢伸筷子之前,总要等他先。

    他推说自己虾仁过敏,又受不了清蒸鱼上的辣椒,捡油菜吃了一口,又觉得菜有些老了,在嘴里咯吱咯吱嚼不烂,抻得太阳穴痛。

    最后只捧着那碗银耳羹,一勺一勺喝得很慢,拿勺子背推碗里半透明的银耳雪燕画圈。

    听见张渊问他:“喜欢这个?”

    其实不是喜欢银耳羹,是只能吃得下银耳羹。

    季苇一仍在碗里搅,“嗯”了一声:“爱吃甜的。”

    听见响动才抬头,看见张渊把自己面前的银耳羹很小心地往他面前推:“给你。”

    立刻又补上一句:“我没碰过。”

    他笑笑:“给我干嘛,我吃一碗就够了。”

    张渊仍将碗往前推推:“太少了,吃不饱。”

    那银耳羹只有一小盅,除了一点红枣和胶质,其实就是放了冰糖的水。以正常男人的标准看,基本上也就能润润嗓子。

    张渊觉得他吃不饱,在情理之中。

    但季苇一这几天天天被人管着吃饭,在家里被长辈念叨念叨也罢了,没想到今天抱着带张渊出来逛逛的心思,居然连一直说啥听啥的张渊也要管他吃饭。

    外加胃里痛不说很痛,就是酸胀着不舒服,又不知道具体难受在什么地方,像是食物落进胃里,和黏膜安静地摩擦。

    摩得他心头无名火:“不要!”

    喊得不高,语气却冲,话音未落,肋骨底下一阵锐痛。

    劲儿使猛了。

    他按着肋骨侧过身来,冲凑过来的张渊摆了摆手:“有点岔气,不要紧。”

    说话时牵动肌肉,他最后的尾音淹没在吃痛声里。

    季苇一憋住一口气侧靠在沙发上缓了半天,才慢慢坐直身体:“快吃,吃完了送你回去。”

    边说边掏出手机给助理发微信来开车。

    从刚才就紧盯着他没有再往嘴里塞一点东西的张渊站起来:“吃饱了。”

    季苇一实在没劲儿多说话,点点头示意张渊先走出去。

    他扶着沙发慢慢站起来,路过满桌子没怎么动过的菜,又招手喊服务生:“麻烦帮我打包。”

    这火不该冲着张渊,长身体的年纪还是别饿着。

    *

    季苇一送张渊回酒店,连人带菜一起送走,又在车上嘱咐助理不许多话。

    进家门只说累了,钻进卧室里歇着,怎么站怎么坐都觉得肋间扯着痛,只有躺着舒服一点。裹着被子想歇一歇,一不留神睡着了。

    这一觉断断续续到晚上八九点钟,他醒来的时候,窗外月亮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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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

    岔气彻底缓解,他终于有点饿了。不想折腾人打算自己随便找点吃的,结果刚出房间门就遇上季津。

    “我也觉得你该睡醒了,客厅给你留了饭,许阿姨说你要是不爱吃,她再给你做点别的。”

    “爱吃。”

    季苇一把盛好的饭菜放进微波炉热了,病号饭都清淡的要命,好吃也难说多好吃,但总之这次不觉得反胃了。

    吃饱之后情绪稳定,他才想起来好几个钟头没看手机,担心错过工作上的消息。

    掏出来才发现手机早就没电自动关机,怪不得一下午睡得迷迷糊糊无人打扰。

    他给手机充上电,刚开机联网,就疯狂的抖动起来,满屏消息跳出来。

    大部分都是骚扰短信和APP广告,他一条一条删下去,空出几条有用的消息,手机忽然又震起来,混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信息提醒了,他本能地划了一下。

    挂掉之后才意识到那时微信语音,张渊给他弹的。

    点开对话框,一整排未接语音规规矩矩地填满了整个屏幕。

    季苇一往上滑,滑到最上面的消息。张渊在他们分别一小时左右问他:“还痛吗?”

    他没有回复,半个小时之后,张渊给他打了第一个电话。

    从下午一点到晚上九点,每二十分钟一个,一共二十七个——加上刚刚二十八了。

    季苇一顿时有点发愣,他中午走得时候状态不好,回到家又没听见消息,张渊以为他出事了?

    他忙点了语音回拨,还未接通就想起张渊其实是打不了电话的,又挂掉,改文字回复他:“现在好了,不痛了。”

    又为他许久的沉默做解释:“抱歉,下午睡着了,手机没电了。”

    正在输入中的标签出现了许久,屏幕上跳出一个字。

    “好。”

    他有点懵,好,好什么好?好算怎么个说法。

    一时语塞,给他敲了一句:“明天带你去见程导,记得时间,门口等我。”

    张渊又回了个“好”。

    季苇一彻底没话说,分明耳朵不方便,打了这么一堆电话,最后怎么又只回两个“好”字。

    白天无非是拒绝一碗银耳羹,又谈不上又多凶,还能吓着了不成。

    他把用完的盘子丢进洗碗机里,对着手机屏幕叹气。

    养孩子可真难,心思猜不透,不像小猫小狗,喂饱了就会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