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她的母亲,披头散发地从病床上走下来,忍着身体的剧痛,死死地扣住医生的手,“你不是说是个儿子的吗?怎么会变成女儿的,你骗我,你骗我……”
“我什么时候给你说了是个儿子了,最看不起你们这种重男轻女的家长,医院规定不透露性别,就是为了避免你们这种一旦知道是女儿就要打掉的人。”医生抽开手,不愿意和她纠缠,让护士看住她,转身离开了病房。
“是他,是他骗了我,他告诉我是儿子的,他告诉我是儿子的……”祝乐梅像是找了魔一样,一直不停地重复最后那句话。
护士见她可怜,忍不住安慰,“是女儿多好,又贴心,又懂事,有的家庭多希望生女儿还生不出来呢!”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她活不了啊!她活不了啊!”祝乐梅吼出这句话后,坐在病床上崩溃地大哭起来,很快病床开始洇出一大摊鲜红的血迹。
“孩子妈妈别激动,伤口崩开了,我去请医生……”
躺在婴儿床里的祝影也,看着母亲颤颤巍巍从病床上走向她,随后就见祝乐梅毫无征兆地伸出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声音沙哑,“怎么偏偏是女儿……”
求生的本能让祝影也啼哭起来,引来了护士。
祝乐梅匆匆将手放开,偷偷离开了医院。
接祝影也回去的是她的外婆,祝乐梅偶尔会来看她,小时候的祝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不愿意抱她,每次来都只是远远地看她一眼,留下生活费就走了。
她以为是自己太木讷了,于是开始学着变得更活泼一些,甚至还在祝乐梅来看她的时候,给她背“三字经”,那个时候她的同龄字还没认全。
祝乐梅听了果然神色大喜,在那一天夸了她很多,那是祝乐梅第一次在外面牵着她的手,逢人就炫耀。
那几年,祝影也和祝乐梅亲近了很多,开始变得无话不谈,看起来和大多数的母女一样。
直到某一天深夜祝影也睡得正迷糊,就听见外婆的房间里传来哭声,祝影也跑过去一看,居然是祝乐梅来了。
祝影也的父亲又结婚了,据说新娘已经怀孕了。
“他这人没有心,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痛苦中,一刻都没有放过自己,而他却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娶了别人,凭什么啊,他凭什么放得下啊……”
祝乐梅双目发红,满脸泪痕,看到倚在门上的祝影也,绝望道:“你如果是儿子该多好……”
已经上小学的祝影也听过班里不是独生子女的同学,经常提起自己的父母偏心,对弟弟更好的事,祝影也知道这叫重男轻女,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听到这句话。
在那一刻里她的心里生出了对祝乐梅的怨恨,甚至生出了不想再见到她的想法。
只是没想到那之后祝乐梅真的像是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来看过她。
初中的时候,祝影也的外婆去世了,整个家里彻底只剩下她一个人,这个时候祝乐梅回来了,失去外婆的悲伤以及对亲情的极度渴望,让祝影也将一切情感都倾注在祝乐梅身上。
以至于当祝影也听到祝乐梅要有新的家庭时,仿佛天塌下来一般,她阴暗地希望那个男人对祝乐梅不好,可现实却是祝乐梅看起来精神比以前好了很多,也更爱笑了。
祝影也不想被再次抛弃,上了高中以后,她开始努力向祝乐梅证明自己不比男生差,高考成绩出来后,祝影也第一次主动去祝乐梅的新家找她。
走进别墅时,隔着客厅的落地窗,祝影也看到了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她知道祝乐梅再婚后又生了一个孩子,当时看祝乐梅欣喜的表情,她以为祝乐梅终于得偿所愿生了一个儿子。
但此时此刻依偎在祝乐梅怀里的却是一个穿着华丽的小女孩儿,祝乐梅看着怀里的孩子笑容灿烂。
那是祝影也盼了十八年都没能盼来的一个笑容。
祝影也在那一刻清楚地知道,像她之前那样需要用条件才能换回来的爱不是爱。
没有再继续向前一步,祝影也径直离开了别墅,搬离了原来的住所,断掉了和祝乐梅的一切联系方式,前往离家很远的地方上大学。
大学毕业后祝影也将挣的钱全部寄到了别墅,她固执地认为只要不在经济上欠祝乐梅就算是彻底断绝关系。
脱离祝乐梅之后,祝影也轻松了很多,但受父母失败的婚姻的影响,让她始终对结婚这一件事非常排斥,于是陆思恒提出一起休假去自驾游。
一路上陆思恒都非常照顾她的情绪,正是这次旅游让她对陆思恒有了很大的改观,有那么一个瞬间,祝影也开始相信自己不会变成祝乐梅,她觉得一切都在变好。
直到回家途中,迎面撞上来的大货车,让她的生命结束在自己最得意的时刻。
眼前的世界又重新变成一片空白,除了一扇门,什么都没有。
祝影也知道自己已经从那个芥子世界里成功走出来了,她刚刚在芥子世界里重新体验了一次她的一生,虽然她并没有像陈起说的那样在这里失去自我意识,但是她依然感受到了那些她以为自己变成鬼之后就已经淡去的情绪,在此时又重新涌入了她的身体里。
这些情绪让她有一种自己重新“活”过来的错觉,尤其是当她想起祝乐梅时,心里还会有一丝钝痛。
她现在只想立刻去找到祝乐梅,她想问清楚那句“活不了”是什么意思。
推开门走出去,她站在一个中式庭院里,并不是她进来时的那栋别墅的走廊,祝影也回头,那扇门已经消失不见了。
祝影也可以确定这里她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中式庭院比她之前游览过的一些园林还要更漂亮些,院子里的假山和植物,一看就知道每日都有人精心打理。
不过这庭院虽大,但却没什么人,祝影也心里不由得开始想,难道这里才是对她的考验?该不会是要让她在这么大的庭院里找到那扇可以出去的门吧?
虽然心里下意识否认这种可能,但是祝影也还是开始了找“门”之路,祝影也沿着假山一路找过去,什么也没有,云层散开,烈日晒得祝影也将视线锁定在旁边的树荫下,刚准备靠上去,就发现这颗树的树皮是松的。
祝影也扣开树皮,发现这居然是颗空心树,探头往里面看,和里面一双漂亮的眼睛,四目相对。
躲在树里的小孩,拍了拍裤子上的污渍,从树里钻出来,语气颇有些遗憾地说:“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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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
出来的小孩儿梳着长长的尾发,漂亮到祝影也分不清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不过这不重要,她现在急着出去,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人,她得赶紧问清楚情况,“小朋友,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不过祝影也没有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警惕心那么重,立刻与她拉开距离,语气不善地问她:“你是谁?”
祝影也只觉得这小孩儿一脸严肃的表情有些似曾相识,刚要回答,就听到身后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小少爷,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老爷到处找你,快跟我回去。”
听到这段话,有那么一瞬间,祝影也以为自己回到了旧社会,但是当她回头看到说话的中年人时,才发现这个中年人她见过,这不是当时在学校门口,把祁音尘强行给带走的那个人吗?
不过那个时候他比现在看起来要老很多。
祝影也忽然将头扭向那个小孩,这眉眼,这嘴唇,还有那一副像是别人欠了他钱一样的不爽的表情,可不就是缩小版的祁音尘!
所以她现在是进了祁音尘的精神空间?
祁音尘的精神空间怎么都不上锁的,害她这么轻松就闯进来了,之前陈起就说过不要随意进别人的精神空间,结果她进谁的不好,偏偏进了祁音尘的。
祝影也登时开始坐立不安,在她找到出去的路之前,她可千万别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否则出去后被祁音尘知道了说不准会怎么报复她呢。
“祝小姐,这里是后院,不对外开放,还请您移步前院。”中年人说着就领着祝影也往前院走。
“你是我爷爷请的客人?”祁音尘又恢复了“礼貌”的模样,中年人见了非常满意。
而专门研究过祁音尘表情学的祝影也一眼就看出了他乖巧的外表下,藏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鄙夷。
走到前院,祝影也才知道祁音尘为什么会露出那副表情,和后院的萧条不同,前院人潮涌动,水泄不通,而祁音尘一露面,那些人,眼睛瞬间发光,拼命挤开其他人,只为了尽快走到祁音尘跟前。
又是对他嘘寒问暖,又是拿出价值不菲的礼物送给他,当然这一套流程走完,最后终于进入正题,开始向他打探他爷爷的喜好。
这些人的话术都用得极为精巧,祝影也觉得即使是一个成年人都很容易被唬住,没想到祁音尘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识破了这些人的目的。
不过他也不直接拆穿这些人,反而一脸正经地回答这些人的问题,言语真切,听得人仿佛如获至宝,纷纷记下祁老爷子的喜好。
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后,这群人很快就散了,祝影也终于找到走到祁音尘跟前的机会,“你刚刚说的那些不会是你胡诌的吧?”
“当然不是,我爷爷确实喜欢那些东西,你不信可以试试。”祁音尘需要抬头才能和祝影也对视,这让他隐约觉得有些别扭,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送东西给你爷爷?我甚至不知道你爷爷长什么样。”祝影也想了想又接着说:“其实,这么多人里面,我只认识你一个人。”
祁音尘眼里闪过一丝光,很快又变得黯淡,最后骂了她一句“骗子”就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