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暖香
    可即便小心翼翼,那姑娘还是手心不稳,看着撒到桌上的几滴酒液。

    她脸色涨得通红,连忙颤声说:“奴家笨手笨脚,公子您见谅…”

    说着早已不顾仪态,抬袖欲擦之,却被身后掌柜喝住:“丢人现眼,还不快退下!”

    那姑娘闻言,掩面抽泣,提着裙子跑了下去。

    另外两个姑娘被祝涛左拥右抱,吓得不敢做声了。

    像他们这样的姑娘,逢场卖笑过生,若是不能讨客人欢心,等着她们的下场,比死还可怕。

    沈少珩捏着手里的酒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低眸看着杯中酒液,眸里划过一丝讥讽,似在嘲笑那姑娘不自量力,就这么样的,也敢肖像不属于她的东西!

    祝涛饮了几杯酒,脸上染了薄红,手指屈着扣在桌上,对身侧另一个姑娘努嘴:“你去陪陪子玉兄。”

    那姑娘身子发僵,在她这个角度,看得极为清楚。

    她同行的姐妹被那公子看了一眼,吓得失手撒了杯中酒,在众人面前出丑。

    可她知晓,那姐姐一向沉稳,向来是不会出错的。

    她有些怕那个公子,听到了这话,她坐着一时没动。

    那掌柜颇为圆滑,也看出了端倪,于是连忙上前,点头哈腰赔笑:“让两位公子见笑了,扫了两位公子雅兴,我在这儿替姑娘们赔个不是。”

    “两位公子大驾光临,想来也听说了,小店的香料童叟无欺,绝对货真价实,不如两位公子眼下品品,便知我说的真假。”

    说着,他连忙拍了拍手,献宝般让人奉上檀木盒子。

    祝涛坐直身子,听掌柜这么说,倒也没再强求身侧姑娘。

    他知晓这挚友性子古怪,只不过相交多年,他也早就习以为常了。

    檀木盒子打开后,一时香味扑鼻。

    那掌柜的眼睛发亮,指着里头的香料,笑得别有深意:“两位公子请看,这便是本店的镇店之宝,唤作依兰香,用在女子身上…”

    说着他望了望桌上的两位姑娘,嘿嘿一笑:“女子身体不比男子,更为娇弱些,用上此香不出一盏茶功夫,便可令其昏昏欲睡,又可增进情趣之余,妙处可以说是不可言说。”

    两位姑娘被这么一说,拿来放在台面上做比较,脸上早已有些发热。

    祝涛揽着她们的腰肢,哦了声,眯着眼笑道:“这不是妥妥的迷香么?”

    掌柜的闻言色变:“非也非也,公子是不知晓,莫要这么说啊,不然还以为小铺是黑店。”

    他急忙解释:“这香料里头的依兰,蛇床子,还有檀香,可是货真价实的香料,此香料可是大有来头,乃南唐国后主所制,若两位公子不信,可以拿去验验,便知晓真伪,绝非迷香那种劣质下三滥的玩意儿可比的啊!…”

    沈少珩手指摩挲酒杯,眸光陡然一亮。

    低吟道:“如此说来倒是难得一见。”

    祝涛微醺的脸一僵。

    沈少笑了声,他道:“南唐后主制的香,试试也无妨,不然美人在怀,岂不是太过无趣。”

    “文昌兄你说是不是?”

    这?什么意思??诶,他虽好风流,却也不是这么个好法吧?

    祝涛一脸莫名看着沈少珩。

    一副不认得他的模样,可沈少珩从不在乎旁人如何?

    说罢这话,便吩咐掌柜打包了香料,除了依兰香,还有沉香,檀香,且多带了一份给祝涛,皆是记到了他账上,少说一百多两银子花出去,不在话下,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如此一来,祝涛无话可说。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他这挚友虽古怪了点,可出手一向阔绰。

    酒足饭饱后,沈少珩要起身告辞,祝涛喝醉了酒,却拉着他不放。

    说起了胡话,说什么要再饮三百杯,不醉不归。

    沈少珩微微一笑,嘴里答应着,却冷着脸抽回来手臂。

    而后递了那两个姑娘眼神,作陪了一晚上,她们早已是人困疲乏,被那公子冷眼瞥过后,吓得酒也醒了大半。

    连忙强打起精神,一左一右搀扶着祝涛,将醉得人事不省的他揽着,才没让他继续胡天胡地,缠着沈少珩不放。

    “子玉兄别走,还喝再喝…”

    沈少珩人已走到了门口,直至最后再也听不到祝涛声音。

    --

    见沈少珩出来了,门口的车夫连忙迎上去:“大哥儿,是回府还是?”

    他轻轻阖上眼,靠身后车壁,头向上仰着,露出男人颈下的皮肉,凸起的喉结,无声滚动着,清瘦的颈下浮起青筋,下颌也为之紧绷。

    过了片刻,他又慢悠悠睁开了眼,呼出了口酒气,眸里的冷沉与夜色相容,让人瞧不起眼底的情绪。

    那车夫不见回应,又小心翼翼问:“大哥儿,小的…”

    话还未落,骤然被冷声打断:“回府。”

    车夫连忙应是,不敢再问,这才驱车往回赶。

    回到了沈府,已是深夜。

    他身边的小厮怀安赶忙迎上去:“大哥儿回了。”

    说着接过车夫手里的东西,正要拿到房里去,却被沈少叫住:“拿去书房。”

    怀安愣了下,可只是他不知晓,大哥儿放这么多香料,全放在书房做什么?

    可也不敢多问,只因大哥儿一向说一不二,他哪敢惹恼他不快,是不想活了不是。

    如此一想,怀安连忙应是,正欲转身退下时。

    又听大哥儿吩咐:“去叫四姑娘到书房。”

    这回怀安彻底傻了,还以为自个听错了。

    这个时辰四姑娘早就歇下了,就算过来书房,想必也是不清醒的。

    这…这…

    “可!可是大哥儿,四姑娘恐睡下了,小的这会过去叫她,恐有些不妥,大哥儿您看可不可以明日个…”

    沈少珩瞥了他一眼。

    他眼里的冷沉,让怀安喘不上气。

    怀安连忙将话吞入腹内,吓得赶紧闭嘴,这下他没辙了,只能怏怏应是。

    嘴里连声说着:“这便去,小的这便去叫四姑娘。”说着连忙退下去。

    心里却暗暗想着:这四姑娘也不晓得哪里得罪大哥儿了?

    这明摆着大哥儿不痛快,找四姑娘麻烦呢!

    只不过他一个下人,就算再同情四姑娘,他人微言轻,这话他哪敢说啊!

    --

    翠红一脸疲倦,正从沈姝房里出来,便见怀安急匆匆而来。

    得知是大哥儿吩咐,命四姑娘立刻去书房。她面色微微一诧:“如何这个时辰?四姑娘才睡下,大哥儿可有说什么?”

    翠红边说边打哈欠,她勉强打起精神,只听怀安摇头说:“小的不知,姐姐你行行好,你也知晓大哥儿脾气,他不说小的哪敢过问啊!”

    翠红点了点头,想想也是这个理。

    无法之下她让怀安等着,她这才又折回身,推开了房里的门。

    沈姝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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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得沉,被吵醒有些烦躁,可听翠红说是哥哥找她,顿时睡意全无。

    --

    怀安回来的时候,身后带着沈姝,沈少珩连眼也没抬,正在桌案上写字。

    倒是沈姝打破了沉默,先唤了他一声:“哥哥。”

    “不知深夜唤我来,可有什么要紧事?”

    她尽量语气平静,脸上带着柔柔的笑,心里却早已打起了小鼓。

    哪怕和这哥哥相处了快十年,她有时候觉得仍旧琢磨不透他。

    他冷得像块冰,哪怕她做小伏低,那样讨好于他。

    他从来都是冷着一张脸,以至于沈姝和他相处久了,不免压力太大,人也容易紧张,像是绷着的弦一样。

    沈少珩手里不停,漫不经心问:“我教你写的字可还记得?”

    “过来写几个我看看。”

    沈姝怔然望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哥哥的确教过她写字,可好久不写了,又疏于练习,她也不知是哪几个字?

    怀安心道:大哥儿惯会折腾人,这么晚了要四姑娘来写字。

    他爱莫能助望了沈姝一眼,不忘带上门,默默退出了书房。

    四下安静了,只余下他们兄妹二人。

    沈少珩掀起眼皮子看她,将笔搁下,他虽并未催促,可眼里俱是阴冷暗意。

    沈姝一抬眸便看到了,她心里一跳,想来是躲不过了,这才硬着头皮上前,抓起了桌上的笔。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不知哥哥要看我写什么字?”

    身侧人坐在椅子上不动,她能嗅到他身上的酒气,扑面而来涌入鼻息,那道余光也正落在她侧脸上,让她背脊阵阵发凉。

    只听哥哥低声说:“按之前我教过你的,你随手写几个便是。”

    沈姝捏紧手里的笔,头垂得更低了。

    沈少珩斜靠在椅子上,看着她握笔的手发抖,面色涨得通红,一点点窘迫,就连鼻尖也微微冒汗。

    他眸色沉沉望着她,一点点将她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

    只看沈姝咬了咬唇,睫毛颤抖着,似想到了什么?

    这才捏起手里的笔,下定决心落下去,一笔一划她努力想写好,写得很工整,可兴许是太过紧张,反倒是发挥不稳。

    宣纸上的字乍一看,看上去歪歪扭扭,像是小虫子爬过一样。

    又滑稽,又可笑,沈姝她脸红得发烫,这样的字莫说给哥哥看了,她自个瞧着都不忍直视。

    哥哥没有笑她。

    沈姝却听到啪一声,是哥哥重重搁下手里的茶盏,发出的脆响。

    “这是你写的字。”

    哥哥人动了他站起身,颀长高大的身影将她笼住,沈姝脸一白,还以为哥哥生气了。

    可他只是伸手过来,拿走她手里的笔,点了点她几个字的问题所在,做出耐心十足的样子,提笔在宣纸上示范,写了几个字。

    正是她方才写的那几个,沈少珩极其难得,在她耳边轻声问:“可都记下了。”

    “若记不住的话,不打紧,哥哥可以教到你记下为止…”

    沈姝有些崩溃,站了那样久,她早已是手酸,腿也发软。

    不等沈少珩说完,忙道:“记住了,哥哥,我记住了。”

    “往后我会多练习,不会再忘了。”

    “哦,是么?”她听到哥哥轻轻一笑。

    如玉的容颜在烛火下,衬得眸里潋滟如水,然后语气轻柔缓和,吐出两个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