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废旧的杏园,是多年以前秦五娘疯癫后居住过的地方。
里头的一草一木,原本是秦家当年建这所园子,所留下来的,秦家祖上是做香起家,世代靠着这门手艺,养活了家族几百口人。
因在金陵远近驰名,引来了不少回头客,其中有个内监曾光顾过,觉得用起来甚好,便将其举荐到了上头的那位。
因此得到了机缘,将天隆寺皇家寺庙的香,指名要太和堂供应,有了皇商这层身份,不仅可以借此打响太和堂的金字招牌,还可以光耀门楣,对秦家人而言,可谓是时来运转,天大的喜事。
秦家人以为辛苦熬到了头,可谁也料想不到,连着一个月,赶制出来的香送到天隆寺,不仅没赚到钱,还为此招来横祸。
落到欺君犯上的罪名,原来这批香料,也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被人兑了劣质的粉料不提,还差点引起寺庙失火。
圣人当时也在场,受了不少惊吓,一怒之下,迁怒秦家几百口,将其满门抄斩。
当时秦老爷年事已高,最放不下心的,便是他最小的幺女,刚过了及笄之年,天真无邪的秦五娘。
秦家有个年轻伙计,长得一表人才,能说会道。
秦老爷经受牢狱之灾,这个伙计一直在秦五娘身边照料,甚至想尽办法,动用一切财力,人力。
最后也不知用了什么门路,将秦老爷的死刑,判为了流放,而秦家男丁,却没有这般好运气,可秦老爷岁数大了,即便如此,还是没能熬过去。
在牢里关了几日,染了风寒,一病不起,最后弥留之际,他握着伙计的手,听伙计信誓旦旦,向他保证,会好好待秦五娘。
秦老爷才点了点头,放心撒手人寰,归了西去了。
秦五娘也因嫁给了年轻伙计,没有受到牵连,一段美好姻缘,也在当时那样的境地下,一时传为佳话。
后来年轻伙计摇身一变,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还有秦五娘的嫁妆,改行做了药材生意,曾经辉煌过的秦家大宅,也被他扩建成了沈府,只不过为了秦五娘,他没有动用她的闺阁,也就是杏园这处,里头的一砖一土,始终保留着当初秦家旧宅的风貌。
可好景不长,恩爱夫妻也比不过岁月蹉跎,与世上大多男子一样,都是贪新厌旧,不可能将一颗心,永远放在一个女子身上。
后来秦五娘产后,郁郁寡欢,彻底抑郁成疾,曾那个爱笑的她,整个疯魔了。
这处园子是生养她的闺阁,也是困住她后生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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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稠得像是化不开的墨,浓烈的香料在空气里流动,慢慢往四下散开,最后又聚拢在了一块,像是山间幽灵的鬼魅。
“如何这样看不开呢?为那样的男人值得吗?”温柔缱绻的语调。
却是对空气说的,空无一人的房内,回应他的只有一缕极轻的风声。
旧式布满浮灰的妆奁,被他指尖轻轻抚过,空气里皆是粉尘的气味,夹杂着香料的香味,变成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味。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一抹浮灰被他不经意弹开,无声无息,钻入人鼻息里,撩人心神,望着眼底的旧式妆奁,眼前恍惚间看见,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女人,着一身红衣,缓缓回过头来,对他微笑道:“珩儿,阿娘这样可好看?”
十二岁的少年郎,早已有了美丑之分,是会懂得欣赏美人的年纪。
眼前的红衣女人,皮肤白净如雪,眉眼含情,微微一笑的时候,眼尾下那颗朱红泪痣,更为她添了几分俏皮的妩媚。
她手指抹了胭脂,均匀涂抹在了两颊边,只可惜再多的胭脂,也遮掩不了她脸上的病容。
像是一支将要凋零的花,很快上好的妆,随着她猛地咳嗽不止,呛得眼泪直流,被泪水晕花了的妆,露出她原本没有血色的一张脸。
少年郎却无动于衷,冷眼看着她虚弱弯下腰,微微喘息:“珩儿,你…怎么不说话?”
很快她慢慢支起身子,瘦白细长的手指,用力摁着妆奁,抬起一双眼眸看他,仍旧不甘心问:“阿娘的妆难道不美么?”
他的阿娘原本就生得极美,他眉眼还没有完全长开,也随了她三分姿容。
那骨子里的冷艳,一双勾人的凤眸,此刻却没有了神采,只是死死盯着他,有几分扭曲的怨毒,从她眼里迸裂出。
这样的眼神,绝对不是一个为人母该有的神色,她眼里含恨,将她绝美的脸割裂。
少年静静看着她,眼里无喜无悲,像是一个泥塑的人偶。
就在她喘息声渐重,他才唇角一勾,缓缓吐出两个字:“不美。”
她似被他激怒了,那一瞬似疯了一样,眼里的怨毒就如一把刀,要在他面如冠玉的脸上,狠狠戳出几个血窟窿。
“如何…不美了?”她摁着妆奁的手指发白,喘着气问他。
而少年郎的话,更像是剜在她心口的一把刀。
他一字一句道:“因为…你快死了啊!”
快死了这话音刚落,红衣女子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发出啊一声,极为刺耳的尖叫,她裙下被血染红了一片。
难以治愈的血崩之症,就算用药吊着命,到底是药石无灵。
眼角有泪溢出,用力扣着手指下的妆奁,指甲划过一丝划痕。
他凉凉看着她,发出最后一声沙而哑的挣扎,轻声说:“何必呢?流连这人世间受苦,何不早日解脱?”
女人喘息越来越重,美丽空洞的眼神,像是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她虚弱的身子托着她不甘的灵魂,执念太深,太重,迟迟不肯闭眼。
最后啪地一声,妆奁上的镜子碎裂开,四分五裂的碎片,倒映出她扭曲惊恐的脸,她身体彻底失去了重心,脖颈垂直软下去,像是骄傲的天鹅,被人折断了脖颈,重重摔倒在地。
屋里浓重的血腥气味,让她美丽的脸形容枯槁,少年郎缓缓蹲下身,单膝跪在她面前,附唇到她耳边:“阿娘你且去吧,这具身子再也困不住你了。”
“你放心好了。”他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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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耳边:“负了你的男人,我会好好答谢他,你所受的痛苦,我会替你好好在他身上,一一讨要回来。”
也不知是听了他这句话,还是最后油尽灯枯,女人再也熬不住,枯瘦惨白的手指垂下去,最终合上了眼。
少年郎对着冰冷的尸体,没有掉一滴泪,神情冷静得不可思议。
“大哥儿。”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怀安。
他声音细弱不可闻,回荡在空荡的屋子里,“秦娘子屋里的旧物…”
随着这话落,眼前幻像破灭,一缕清烟化作烟雾,只有指尖下旧式的妆奁,还有上面被指甲划过的伤痕,哪还有什么红衣女子?
里头人没有回应,像是没听到一样,
从今日个白天一大早,从撞见四姑娘和那穷书生,怀安就觉得大哥儿不对劲,平日里他已经够冷了,眼下就像块冰一样。
一大早待在屋里,闷到了大半夜,铺子也没去,一日不吃不喝,莫不是撞邪了吧?
想到了撞邪,怀安不由想到了一事,听说秦大娘子是死在这屋里,人死后的屋子,常年不住人,又加上晚上黑漆嘛漆的,也没有点灯。
怀安缩了缩脖子,总觉得阴森森,让他不禁头皮发麻。
正胡思乱想之时,听到幽幽的声音,从那头轻飘飘传来:“一把火烧了。”
秦娘子的旧物,都是些衣裳,还包括这屋里的妆奁,拔步床,桌椅板凳,一样一物,经年累月,皆是摆放了许久,久到了让人以为,会一直保留下去。
怀安听罢一愣,不过片刻,应道:“小的明日一早,立马去安排。”
第二日,怀安雷厉风行,过来了杏园这边,安排了几个人手,将旧物从屋里搬出来,便在院子里一把火焚烧了。
烧到一半的时候,因浓烟太大,惊动了另一头的沈枝山,他还以为是走水,连忙唤下人询问,才知晓竟是杏园里烧些旧物。
父子俩正要坐马车出门,听说是杏园里的火,他问起了沈少珩:“珩儿,那些原本是你母亲留下的私物,如何放了这么多年,想起来要去烧了?”
沈少珩回道:“母亲走了多年,孩儿不过不想徒增伤悲,早该放下了,留着也无甚用处,倒是睹物思人,倒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干净净,没有来得及禀父亲,父亲不会怪孩儿吧?”
沈枝山倒也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更何况人死如灯灭,他这个长子在他眼里,样样做得头头是道,这些年他将手底的生意,一一交给他打理,这长子也没让他失望,都能交出出色的答卷。
他又怎会为这等小事,怪罪于他?
听罢,沈枝山不在意道:“为父不过问问你,罢了,左右事已至此,你母亲泉下有知,也不想你念着她,想着她,她解脱了,也是她的福气。”
瞧啊,结发夫妻又如何?
不过是弃如敝履,还真是无情呢!
沈少珩垂下眼睫,眸里划过一丝暗讽,马车帘布缓缓落下,遮住他眼底的情绪,还有一丝化为灰烬的残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