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碎灭
    你是被他拽进这间屋的。不点灯时,这屋与其余屋舍无甚分别,只有燃起烛火,你才能看见那铺天盖地的镜面。

    这处妓楼原是你妻的产业,半年前她出手卖去,我便接手买下。怎么,她未曾带你来过这镜房么?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哼笑出声:要说,还是你妻会弄风月,这天顶与地面还有四围的镜,是花了大价钱从番邦贩来的水银镜,不是市面上惯用的铜镜。这水银镜照得可是清楚,一会儿我是如何疼你的,这镜面也能照得一清二楚……

    你一身的血都凉了。他说的那几句话好似恶咒一般反复在你脑中回响。你一步步倒退,退到门边,下死力去推那门,他上来止住你,要你仔细自己的手,细皮白肉的,不要再做那蚍蜉撼树的无用功,一会儿掰断了手指甲,他要心疼的。

    你见鬼似的看着他。他在笑。很温柔的笑。那语气家常得如同夫对妻,那动作轻柔得如同拈花,怕那花痛了似的。只是他眸中并无笑意。那对斜挑的桃花眼内带着红痕,似是多日不曾安睡。

    这世上又有一人要将你那颗小小的心再分去一些。每每思及,他便忍不住要切齿。忍了一个来月,忍到如今才来唱这出戏,也是好能打熬的呢。他熬了自己一个来月,今夜换你来熬了。

    你先是一阵心悸,而后眼前冒出一团团的黑花,那铺天盖地的镜面将屋内外的光反照回来,刺痛了你的眼。

    他截断了你的退路,你已退无可退,只能垂下头去,下颏一点点挂到胸前,那颈项似已无力支撑一颗头颅。

    那镜面照出你惨白的一张脸,接着看下去,还能看见它照出你鞋履的勾花与纹路,纹路之间一点点小小的分野也照得清清楚楚。

    然后,你听他附耳对你说:今夜,我想做些新花样。

    你脑中一片白茫茫,如同大雪过后干净空阔的地面。你不记得自己是不是急喘了数声,因他一把捏住你下颏,贴唇喂了你一口酒。

    他与你耳鬓厮磨,极尽温柔地说道:这酒里下了一味药,药名叫做“颤声娇”,这名取的好,一会儿我且听你情声,不用药时,你那喘息已让我情难自抑,若是叫出声来……今夜我必难免肆情……

    所以才叫医者一趟趟地上门来把脉,看你养好了未。若是狠弄一番,会否将你耗伤。他为今夜这场情事做了一个多月的准备,刨掉处理公务的时间,刨掉应酬的时间,刨掉其余林林总总,余下不多的时间,都放在了这上头。难怪他眼带红痕,原是妒恨与欲情交杂,摧折他心肠,于是接连不得安睡。

    他问你:热么?你看那镜中……你面色绯红,双目含水,恁地动人。

    你已被那“颤声娇”药倒,情声不论如何也压制不住。他一碰你,你就要化掉了。

    风月之事,你与他做了这许多回,没有哪回似这般难忍抑。他逼你开眼看镜中,那水银镜面光整发亮,将你们两人交叠的情形完整摄入,纤毫毕现。

    你几乎要被他臊死。

    他咬着你的耳珠说:如何?还是我弄得你舒服吧。哪处舒服,我要你一一说来。

    你咬碎了牙也不肯说他爱听的,他便要来惹你了。

    他问:你都到了这般田地了,还能与你妻共效于飞么?

    这兜头一盆凉水将你浇醒,心头涌上一阵莫名惊怕——他提胭脂做什么?

    还未等你应声,他又说:今夜,我要在你身上种那永远消不去的痕。

    他引燃一支线香,死死压住你,往你身上烧了几枚梅花形的香疤。

    你万万料不到他竟有“烧香疤”这样不堪的嗜好。他往你身上烧时,那“颤声娇”催发出来的欲情与他的挑惹缠在一处,你并未觉出痛,只觉不堪,不堪到了极点,却又无力摆脱。

    他往自己身上烧了与你一般样的香疤,还有话调惹你:你这般软媚惑人,你家夫人若是得见,又会作何想?我不是答应过你,让你见她一面么,她稍后便到……

    你大睁着双眼看着他,看见他眸中一闪而逝的癫狂,你哀声求告,冀望能免。

    他说就是要借着此事让你妻看看你如今是何情状,如此也好叫她断念,早早与你和离。

    正在与他争较之时,门外忽然有人说话,似是有人带路,将另一人领往这处来。

    你将自己蜷紧,似乎只要这样,你便可将自己藏没了。

    柳桥。

    胭脂在门外喊你。

    你不敢应声。

    怎么应啊?他将你整个人打开,打得大开,狠狠调弄你,一个劲地逼你出声。你死死咬住他手臂,满面啼痕,就是不出声。

    于是门外之人初时并未觉察出屋内异样。她有九个来月不曾见到你,此时忽然得了消息,说是在此处能见你一面,怎能不欢欣。唤你一声不见你应,她便把手推门。

    只这一推,你便疯了。你疯了一般挣扑着,踢咬着,想要从这不堪而绝望的境地当中逃出去,又疯了一般抵住那门板,哀泣,语无伦次地求那想进来的人别进这扇门。

    她几乎是一瞬间便想明白了,这是他做的一个局。

    接下来,她听见里面情事浓时抑制不住的喘息声。她怎会不知他正在对你做些什么。

    你哭得声儿都劈了,只剩断断续续的哽咽。她一颗心都要让你哭碎了,恨不能一脚踹开那门,冲进去将你抢出来。可你不让她进。

    你还在哭,她未曾听过谁能哭得这样痛。

    她哄你:好,我不进,我回家等你。我与孩儿回家等你……等你回来,亲手抱一抱你的孩儿……

    她肚腹上忽然一紧,体内那小小的人儿用头撞了她一下,她甚至能听到“啵”的一声——是羊水破了……孩儿要出世了。

    她静静地弯下腰,深深吸进一口气,抱住自己的肚子慢慢往外挪。她想,我要把我的孩儿生下来,它是柳桥与我唯一的骨血,即便我们活不成了,它还要活,要好好活!

    她离开了。

    欢欢喜喜过来,满以为能见上心爱之人一面,谁知竟是这般收场。

    才不过初秋,怎么这样冷啊。

    好冷啊。

    柳桥,我好冷啊。

    她抱紧了自己,一步步,一步步朝外挪,把你留在了身后。

    你们越离越远。

    从这儿到那回廊转角怎么这样远,远到好似一辈子都去不到一般。

    我爬也要爬过去呀,她想,我不能就这么死在这儿,我要让我的孩儿见上它父亲一面。只要挪到回廊转角处便好了,锦娘在那儿等我,她必会周全我与孩儿的……

    锦娘在回廊转角处焦急地转圈,转过不知多少圈,忽然看见胭脂抱着肚子一步步挪过来,她心一沉,赶忙迎上去搀住她。她说,羊水破了,孩儿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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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走,快!阿姊,快带我走!

    胭脂话未说完,脚下一滑,人已晕了过去。

    锦娘惊叫一声,赶忙死死撑住她。

    那声惊叫穿透重重门户,直递到你耳边。

    你眸光已散了,再无一点生意。

    你推不开他,只能死死咬住他手上一块肉,咬穿了筋肉,直切入骨,他还是不放你。你咽下一口血,哽咽着说:她……若……有事……我……绝不……独活……

    他是恨极了的,听闻你这“绝不独活”,他便嗤笑一声道:你如何不独活?我要你活你就得活!其余不论,今夜你必得求我,否则你连这“颤声娇”的效用都熬不过,还谈什么独活不独活!

    到了后来,你不得不开口求他放过你,让你去见你妻一面,亲眼得见她安好了,你便随他处置。他冷笑道:要我放过你却也不难,我要你亲口说与我听,你是谁家相好的!

    自他夺你之后,不论他如何缠磨,你总也不肯说出这句话。今夜他亦不抱指望,未料你居然抖着嗓子,断断续续把他想听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我、是、你、家、相、好、的……

    他那颗无法餍足的心此刻一阵狂喜,这下更是不肯放过你,逼着你一遍遍地说,说到他那颗虚空已久的心终于有了一丝踏实的饱足为止。

    他说:这才对嘛,让我好好疼顾你。

    你说方才不是答应过我的么,先让我回家……

    他用一根食指点住你唇,谑笑着说道:再是想回家,也得等到这药效过了,不然你要如何回去?

    他又说,再多说几句我爱听的,说不定还能早些放你回去。

    他还是骗了你。你说得再多,他一样不放,不止不放,还因今夜得了几样稀奇,更是忍不住要张狂。

    他疼你一夜,直至那“颤声娇”的效用散尽。

    转天他对你说,你妻昨夜诞下一名女婴,母女均安,你若想回去见她们一面也可,只是我这儿有一个条件,你应下,我便将你放回。

    他以为你要问是什么条件,不曾想你居然不接他话茬儿。

    不接便不接,他接着说道:我对心爱之人存有醋癖,恨不能叫你日日只想着我,先前你妻与你爹娘已将你一颗心分去多半,如今再来一个,我是不依的。你若将你妻休弃,我也不是不肯通融的人,你休了她,随我走,我便放过她母女二人。不然,我心内依旧作酸,自然也见不得旁的人好。你要去见她们时,便要将休书一同带去!

    原来是要逼你写休书带过去,休掉了胭脂,再跟他走,走去帝京,从此你与你妻儿父母南北悬隔,他派暗桩看住他们。余生,你得仰他鼻息、看他脸色过活了。

    昨夜你被他拆过几遍,今日已难起身,几番挣扎不起,他踱至床边,躬身将你抱起,困入怀中逼问你:我这条件你答不答应?嗯?说话!

    你失语了。什么都好好的,就是说不出话。任他如何逼你,你都说不出半个字。你那颗伤透了的心,提前替你把声线掐断,好让你不必再说任何叫自己难堪的话。

    他不知你得了病,还在紧迫逼人,你颤抖着对他比划,要他给你拿纸笔。

    纸笔送来,你颤抖着在纸上写了三个字:我答应。

    他满意了,面上笑纹一圈圈漾开,止都止不住。他以为自己这条计终于奏效,你终于肯只爱他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