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之际。
苏明空被准时送回了家。
秦叔推着轮椅将苏明空抱起,慈爱地问:“跟让川姐姐白芨姐姐玩了一天,想爸爸了吗?”
“不想爸爸,川姐姐,好玩!有漂亮的鱼鱼!”
那么大个宅子养锦鲤嘛,很正常。
“neinei糊糊,红红的,甜甜的。”
这就听不大懂了,像是什么东西。
岑让川忙给秦叔解释:“我表弟做的红枣小米奶糊。”
“让你们破费了。”秦叔不好意思道,拿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红包,“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不用不用,白芨和我都喝了点。您给我修手机都没要钱了,我怎么能收。”
双方正拉扯。
苏明空再次用小奶音说:“帕帕,还有一个哥哥,从树上掉下来了。和你上次一样,飞飞~”
“……”银清不是说已经哄好小孩不往外说了吗!
岑让川僵住,脑子转得飞快,“我表弟……在树上,晒了个等身抱枕奥特曼。男孩子嘛,哈哈……”
如此蹩脚的借口,却莫名有合理性。
秦叔想了想,感觉有点奇怪,也没往深处想,继续和岑让川拉扯红包。
好不容易能回宅子。
天色早已黑透。
路灯亮起一团接一团暖烘烘的光,像往玻璃罩子里塞满暖黄色的毛团。
路边摆摊的只剩下卖些餐后甜点的还有卖简餐的阿姨们,晚下班或是不想回家做饭的人正聚在这些摊子中吃着晚餐。
岑让川往前走着,一股木炭味愈发浓厚。
她绕过拐角,远远看到前方有个烧烤摊,就在距离老宅桥头不远处。
不仅如此,她还看到了两个熟人……
银清带着白芨,两个人跟木头桩子似的立在摊子前。
银清:“买点。”
白芨:“致癌。”
银清:“一点。”
白芨:“不行……”
烧烤摊摊主无语盯着两人:“买不买你们!不买也别在我摊位前说这些啊。”
岑让川加快脚步走到摊位钱,直接点餐:“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多少钱?”
摊主扒拉了下签子数了数:“三十。”
岑让川爽快付钱。
银清看着她:"……家里已经做好饭了。"
岑让川眼皮都没抬一下,拿起手机边回简寻消息边问:"噢,那你们出来干嘛?"
"……"
能说是因为烧烤味太香,没忍住吗?
[简寻:我下周出差去云来镇,要不要见个面?]
[岑让川:行啊,不过你来这干嘛?]
[简寻:你是不是又忘啦~我是植物学的。跟你聊天的不单单我一个是嘛。(委屈.jpg)]
[岑让川:(尴尬.jpg)最近事情多,忙忘了。]
银清见她似乎不太想搭理自己,默默凑过去利用周围草木感受关于她的画面。
岑让川的头像是他的黑猫化身……的蛋蛋……
刻意P图把菊部也P掉了,乍一看像两个毛绒球。
而对面那个……是个黑白头像,男人侧对着看不清面容,往外吐烟圈的一瞬被抓拍下来,氛围忧郁而颓败。
"他是谁?"银清警惕地问。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对面不用见面也能感受到一些混乱的磁场,可能会干扰到岑让川。
"高铁上认识的朋友。"岑让川避重就轻。
银清追问:"男人?"
正在这时,烧烤摊老板已经将纸筒打包好,朝她招呼道:"小姑娘,烤好了。"
"来了。"岑让川忙挪到一边接过来。
白芨看到她俩这么说话,愈发觉得可疑。
白天树上掉下个跟银清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两人都解释不出什么东西,岑让川慌慌张张求她别说出去,也别报警。银清不知道把人扛去哪了,回头跟她说那是什么巫蛊术法,她报警也没用,他在警局备案了,不信让她报一个试试。
白芨当然不信,向警局报出地址后对面由高度重视迅速变为大事化了,顺带嘱咐她好好学习。
这宅子难道有什么杀人不用偿命的豁免权?
她咀嚼着烤蘑菇,目光来回在二人身上逡巡。
这俩氛围太不对了,根本不像表姐弟,反而像……
刚过桥,还没到老宅小门。
就听到背后传来惊人的问话。
"你俩是……乱.伦吗?"
孜然冲入鼻腔,岑让川差点被呛死。
银清刚刚脸上还阴云密布,如今倒是浮出笑意,替她顺气的同时说出语焉不详的话:"你猜呢~"
白芨下了定论:"我猜你对她爱而不得导致心理扭曲。你俩不是表姐弟,倒像是因为某件事捆绑在一块的利益伙伴关系。"
那点刚浮出的笑意如湖面涟漪,逐渐归于平静。
银清终于肯正视她。
"喂!"岑让川刚想吐槽两句,转身发现这一大一小之间氛围不对,像有座无形的高墙倏然筑起,阻挡他人进入。
她立时住嘴,走远些将这处空间腾给她们。
夜色皎洁,投下的月光冷冷清清。
天幕黑地挂满繁硕星辰,远山深蓝,层叠如画。
路灯下,两个高矮明显的身影在银清坐在石栏上后变得几乎一样高。
河边无人修剪的芦苇荡进入初秋后依旧青绿,没有路灯照亮的地方黑漆漆地摇摆着,宛如鬼魅凌乱的头发。
白芨注视面前坐下的男人,头一回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感。
无形无色,却不由令她口干紧张,心跳加速,背脊上慢慢透出一层薄汗。
她和他见面次数并不多,第一次就是在张家民居,他突然出现在自己奶奶葬礼上。
而自己这十几年间,偶尔能听奶奶提起这个男人。
七十年的时光跨越。
将近一世纪的再次相遇,奶奶已是风烛残年。
枕头下的画像也已发黄,又烂又碎,靠着背面一层层纸糊上保存下来。
奶奶死后,这张画像差点被婶子阿姨们收拾遗物时丢掉。
十六岁时奶奶画下的是黑白画像,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模糊面容。
八十六岁,奶奶偶然间重逢便重新描摹一张,涂上了颜色。
白芨留了下来,细细去看画像上男人的眉眼。
他第一眼给人的感觉便是清冷矜贵,时光沉淀下的浓重书卷气将他与这个时代分离,有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长眉下一双浅淡的琥珀色眼眸,略尖的下巴,纤瘦漂亮,似卷轴铺开后画像上的古人。
而这样的人,就这么出现在葬礼上,出现在自己面前。
真人与画像重合,竟比画还要美,能压过粼粼月色,让人只看到他的存在。
如今,这个人就坐在自己不远处,用淡漠的嗓音问:"学到哪了?望闻问切,辨识草药,针灸正骨,炮制药材,识穴制毒……"
岑让川站在一边越听越邪门,多嘴问了句:"你这是正经中医吗?"
"上古时期,巫医同源,毒医不分家。"银清摘下一根伸到怀里的芦苇,将毛绒绒的那段对准白芨,"想让我替你守一段中医院不是不可以。我有条件。"
岑让川白芨同时瞪大眼睛看他。
银清怎么知道的?!
岑让川飞快瞥眼白芨的脸色,看到她和自己一样惊讶,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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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清这人也忒邪门,人家还没说,他居然猜中了。
可……
是猜的吗?
白芨盯着自己面前这根芦苇,想到这人虽深不可测,但未尝不能赌一把。
岑让川在这,应该不会让自己出事?
她九月份就要去镇子外的市里读书,到时候店里没人,奶奶传承下来的中医馆就此落寞怎么办?
她们祖孙生活得清苦,奶奶捡到她时年纪已经很大,好不容易存下的钱只够她上大学,想请人守着根本不可能。
白芨愁了很久,直到她发现了人群中的银清。
几乎是那么一瞬间,她就确定银清是最符合的人。
没有缘由,只凭直觉。
就像她第一次见到银清,便已断定他是奶奶画像上的人。
白芨听到奶奶经常夸自己的悟性和兽类般的直觉,中医需要悟性和天赋。
而这两样东西,白芨自信自己有,所以才敢找上他。
这个莫名出现的男人,身上有她熟悉的植物气息。
她相信他懂医。
白芨上前接过芦苇,"扑通"一声干脆利落跪下,吐字清晰又中气十足地喊道:"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岑让川:"……"
她没错过什么重要剧情吧?
现在这走向怎么就看不懂了?
白芨就这么水灵灵地拜师了?
银清水灵灵地多了个徒弟?
"我还没说要收你。"银清放下手,将下巴支在手掌上,双腿交叉层叠,手肘杵在膝盖上,一副懒散的模样,"就算要收,你也得准备好,随随便便就这么一跪,那我也太不值钱了。"
"……那我明天呈拜师帖,六礼束脩?"白芨试探问。
"我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白芨想起岑让川刚刚打岔前银清问的内容,连忙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这些年学的内容都说了个详细。
岑让川心想,要是以后白芨去面试,肯定会让HR大跌眼镜。
十四岁的年纪,十年工作经验。高级牛马,当场录取。
她想笑,急忙克制住。
不远处。
银清听完白芨如今学会的内容,微微蹙起眉头。
白芨大气不敢出,生怕他拒绝。
"勉强算有天赋,明天准备好拜师礼再来吧。"银清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
白芨生怕他反悔:"今晚不可以吗?"
银清反问:"你见过谁家拜师是在晚上?"
倒还真没有。
白芨不太放心,从地上爬起时还想再说些什么。
一旁岑让川超她们摆摆手:"我都录下来了,他要是不答应我替你说。"
白芨点点头,趁着现在还不算太晚,抬头和她们告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目送她远去的二人才踏进宅子。
小门打开,绕过壁照,穿过沿廊。
岑让川总觉得哪不对,低头看自己手里提着的烧烤,嘟囔了句:"死孩子怎么不吃就走了。"
"可能挑食吧。"银清随口道,顺手把自己塞进她的手里,与她十指相扣,装作不经意间提起,"你刚刚聊天的……是男人吗?"
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个长相不错的潮男。
岑让川想收回手,发现银清缠得很紧,修长指骨卡在掌骨之间凹陷处,死死见她手掌完全包裹在里面。
"你又想干嘛?我都已经回来了。"岑让川又想起他会算卦的事,警告道,"别再给我玩什么小心思,不许追踪我行迹,不许再给我算命。"
银清听完,忽然逼近,将她抵在月洞门壁上,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她:"你是不是……变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