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窗净几,陈设精致,颇有悠然逸雅之风。学生朗朗读书声响起,惊走了停留在树上打盹的麻雀。
几声惊叫声中,鸟儿双双飞走。
温韫坐在萧时予书案旁,她侧目望去,这人正百无聊赖翻着书本,不过须臾,整本书就被他翻完了。
温韫心中想着翻这么快,读懂了吗?
传闻萧时予从小便不服管教,教书先生少说也气走了十几位,如今他来学堂依旧没有要读书的样子,却也安分守己地坐着。
萧时予像是早已察觉身旁的目光,将手里的书扔在书案上,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有事?”
徐锦让温韫在此伴读,自然也要辅佐他的功课。
温韫将自己翻开的那页举起来,用手指着书中某处,表示先生讲到此处了。
睁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亮亮的,显得更蠢了。
萧时予压根没有要听讲的意思,懒得理她,转过头时读书声恰好停了,赵为公坐在前面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根据萧时予从前所受的教训来看,这老头又要开始挑刺儿了。
他“啧”了一声。
于是,这位少爷又拿起了书案上的那本书,不耐烦地翻到了温韫方才指到的那处,皱着眉头盯着那段看不懂的诗句。
赵为公清了清嗓子,道:“春闱将近,虽说各位不入春闱,我欲出一题考一考在座的各位。”
他停顿片刻,接着道:“与今日书中所学无关。”
萧时予一听,更加笃定是冲自己来的,索性将手中的书一扔,书本落在书案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其余人闻言更加胆战心惊了,毕竟谁要是没答上来,那可是要抄盐铁论十遍!
整整十遍!三天三夜都抄不完。
与他们而言,还不如打一顿板子来得痛快。
雍州处于大齐边塞,常年与领国月氏人兵戎相见,这些世家子弟皆出身于武将世家,一身好本领,就是对这些文绉绉的诗词实在没兴致,奈何这位赵先生是出了名的严苛,众人纷纷低着头,生怕一抬头就被先生选中。
屋内安安静静的,悄无声息。
“如今的科举考试,徇私舞弊,乱象丛生,寒门子弟很难有出头之日,若你是主考官,当如何整顿?”
众人脸上一片迷茫。
忽地有人笑出了声,“这有何难?”
温韫转头看过去,那人坐在前排,穿得好生招摇,举手投足之间贵气十足。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温韫有些不明所以,紧接着便听到萧时予讥讽道:“丢人显眼的蠢货。”
原来他们不和。
赵为公问他:“苏再兴,你有何高见?”
苏再兴站起身,道:“学生以为先在考场抓几个人赶出考场,永不录用,以此杀鸡儆猴,剩余者自然不敢再犯。”
说完,他满是得意的神情。
赵为公听完沉默不语,好似不大满意,他环顾一周,最终将目光投向那道娇小玲珑的身影,“温氏,听闻你待字闺中便有咏絮之才的美名,对此,你有何见解?”
苏再兴脸色倏地一沉。
温韫一愣,随即推脱道:“妾身一介女流,怎敢妄论朝堂之事。”
赵为公不以为意,“无妨,你随意说说,我权当玩笑话听。”
温韫推脱不掉,只好在众人的注视下起身,朝赵为公行礼,道:“春闱专为朝廷选拔贤才而设,必是贤能者才能中榜,妾身以为考官公正无私,不徇私舞弊为首要,再则加强会院稽查,或许会好上不少。”
苏再兴轻哼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弄与讽刺,“你不入朝堂,公平公正谈何容易,这话说了与没说一般。”
温韫皱起眉头,忍不住反驳他,“居庙堂之高,理应尽职尽责,若连最简单的公平公正都无法做到,谈何为民为国。”
萧时予有些意外,平日里逆来顺受的小姑娘竟然敢跟雍州城有名的纨绔争执,还是这般无聊的问题。
想到此处,萧时予忍不住嘴角一勾,这个苏再兴最受不了别人反驳他,尤其还是个女人。
他撩起眼皮看过去,果然,苏再兴脸色铁青,心中愈发痛快了。
赵为公示意温韫坐下,他沉吟半响,看了眼心情不错的某人,问:“萧时予,你觉得呢?”
萧时予终于回神,他起身懒散道:“如今的科考现象都是那些贪得无厌的官僚造成的,自然是该严厉惩治这些人,只是罢官免职也太轻了些。”
赵为公问:“那该如何?”
“自然是满门抄斩,于午门示众。”
一时间众人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薛怀川伸长脖子,对前面的萧时予道:“时予兄,这……不至于吧!只是私相授受,不用满门都杀了吧!”
萧时予正欲说什么,余光瞥见一本书向他砸来,他微微侧身,轻松躲过去,身后却响起一声惨叫。
萧时予转头,没想到正砸中薛怀川脑门。
他朝薛怀川笑了笑,不是有意的。
赵为公眉头鼓起来了,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许多,“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萧时予回过头,没由来的心中一震,他与赵老头相识一年了,还是头次见他这般怒不可遏,方才的话好似比他逃学更为严重。
“简直是荒唐!国有法度,除了圣上没有人能凌驾于大齐律法之上,是非对错自有大理寺审理,萧时予,你好大的胆子!你敢罔顾国法!”
萧时予沉默不语。
无意之间,温韫捕捉到了萧时予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流露的情绪,只是她还没看明白那究竟是何意,他眼底情绪消失不见了。
赵为公脸色铁青,“今日之事我会禀明徐夫人,你回去将大齐律法抄三十遍,没抄完之前不必来学堂了。”
不远处传来苏再兴的轻笑,嘲讽意味十足。
萧时予拂袖坐下去,神色自然,他竟不甚在意。
下学后,萧时予一晃就没了人影,温韫坐在书案前替他归置墨宝,忽然之间,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她压下心头的丝丝异样,转过头往声源处看去。
苏再兴整个人倒在桃树下,那身昂贵的衣袍沾满了泥土,他用手紧紧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腰,站起身子后,忍不住破口大骂:“萧时予,你这个狗东西!你给我等着!”
萧时予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肆无忌惮地大笑着,他随意地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姿态潇洒。
温韫心口止不住地起伏了一下。
徐锦知晓这件事后,发了好大一通火,直接将萧时予禁足在东屋,任何人不得靠近。
案桌上的鎏金兽首香炉飘出丝丝缕缕的淡青色烟雾,消散在空中,一股淡淡的幽香弥漫在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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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韫跪坐在徐锦跟前,大气都不敢出。
徐锦身穿一袭素衣,头发以木簪挽起,她阖上双眼坐在软塌上,手里捻着佛珠,嘴里念叨的是她听不懂的佛经。
温韫听府中的女婢闲谈提起徐夫人,言语之间满是惋惜,本是高门贵女,却幼年失去双亲,人到中年丈夫与长子双双战死,只留下一个不成器的小儿子。
徐夫人也是个可怜人。
温韫就这样一直在旁恭候着。
室外凉风咋起,吹的斑竹乱碰乱撞,室内幽香怡人,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过了许久,温韫听到外面的风停了。
徐锦睁开双眼,缓缓道:“知道为什么我传你过来吗?”
温韫不敢自作聪明,胡乱揣测婆母的心思,她老老实实道:“妾身不知。”
徐锦叹息般道:“时予从小养在太后身边,被宫里的人惯坏了,才养成这一身的坏毛病,功课也落下不少,一篇论语,他连半篇都背不出。”
说到此处,徐锦忽地有些头疼。
这已经比外头的传言好多了,温韫进萧府前打听了不少关于萧时予的传闻,都说萧时予是个草包,大字不识几个,吓得温韫以为自己要跟文盲共度一生了,如今看来,他至少还是识字的。
这让温韫心里好受不少。
温韫连忙说:“主君聪慧,若是用功读书不日必有所成。”
徐锦放下佛珠,“这孩子随性惯了,怎能愿意安心读书。”
温韫眸光微动,隐约明白了她的话外之音。
徐锦看了一眼温韫,见她从始至终垂着眼睛,动了动嘴唇,道:“今日时予受了罚,想必还在怨我呢,他大病初愈,晚些时候你去看看他吧。”
温韫应了下来。
回到偏院后,温韫简单地用了些晚膳,便让翠喜从自己的嫁妆里翻找出一个木匣子,里头装的是一支上好的毛笔。
翠喜知道侧夫人最喜欢这支笔了,这支笔是温酌少爷送给侧夫人的生辰礼物,小姐当时喜欢得紧,放在木匣子里装着一直舍不得用。
今日不知怎的又拿出来了。
翠喜小声问道:“侧夫人今日又找出这支笔,是想温少爷了吗?”
温酌离家三年,很少会给家中来信,那寥寥几封信,温韫闲下来就会拿出来看,日子久了,温韫都能背了,她从小就喜欢粘着温酌,兄妹俩关系极好。
温韫摇头,轻轻磨挲着笔,眼中尽是柔情,“我常用的那只笔有些秃了,用起来不大趁手,该换支新笔了。”
翠喜犹豫道:“奴婢去买支新的,这支笔……”
温韫心意已决,“一支笔而已,本就是用来写字的。”
明月清风,夜色如画。
温韫手提着灯笼,踏着石阶,一步一步往东屋主院走去。
门口的守卫见着温韫来了,纷纷躬身行礼,想来是徐锦吩咐过,他们默不作声地打开了门上的铁锁,轻轻推开门。
温韫跨过门槛,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庭院里万籁俱寂,微风拂过树梢的声音清晰可闻,走廊里的灯笼灭了大半,眼前的光景有些模糊。
灯笼光亮忽闪,余光中好似瞥见一抹黑影飘过。
温韫定住身子,仔细看去,那处空无一物,大抵是自己的错觉。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你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