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越界1.0
    吃完早饭,范娓娓回到卧室,打开电脑,继续浏览昨晚未看完的文献。

    整整一上午,他们在各自的房间互不干扰。

    直到十一点半,她才慢吞吞地去敲魏桁的卧室门。

    门开了。

    范娓娓低垂着头,懒得说话,偏头示意他该出门了,然后兀自走到玄关换鞋。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了好一段。

    初二这天零零散散有店面营业,路过一家面馆时,门口摆着大锅,锅里烧着沸水,冒着热烟。

    师傅拿着大铁勺,一勺一勺舀着翻滚的热水。

    好像下一秒就要泼出去。

    “范医生。”魏桁长腿大胯几步,追上她,却又把她挤到外侧。

    范娓娓侧过脸瞧着他,等他下文。

    她有仔细想过,与魏桁的私下相处还是少交流为妙,省得找气受。

    “去你大伯家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扑面来的烟雾淡化了他不拘眉眼,话里没了傲慢,反倒染上几分柔和。

    范娓娓只觉不真实。

    她微微讶异,没心思揣度,只当他敬业,“呆会你尽量少说话。”

    魏桁低头觑她,范娓娓眼神些许游离,少见的心不在焉。

    他耐着性子继续问:“关系不好吗?”

    范娓娓没接这话,转而叮嘱道:“我爷爷奶奶也在,你说话注意点分寸,别刺激老人家。我大伯一家可能会说些难听的话,你就当没听见。”

    想到魏桁多半会不买账,在他出声前,她接着安抚。

    “你就当这是剧本,你这场的角色就是......”

    “好。”

    诶?

    这么听话?

    范娓娓迅速地瞄了他一眼,不料被正主抓住,他甚至笑了笑。

    见鬼了。

    她维持着平淡,回以微笑。

    心里却默默下定论:这少爷阴晴不定,少招惹。

    拐个弯,就到了大伯一家住的小区。

    棕褐色的拱形小区大门,刷着灰白漆的洋气小高层,烫金字体写着小区名:四海名苑。

    与范家所住的老房子可谓天差地别。

    这是乐安县最贵的小区,大伯一家搬来两年,范娓娓只来过一次。

    小区里人车分流,绿植覆盖得也多,每栋相隔甚远,中间穿插着喷泉、休息凉亭和座椅。

    范娓娓依着记忆,朝大伯一家所在栋数走去。

    绕过一排香樟树,转角就是大伯家的小花园。

    不料有人的声音先一步到达耳边。

    “害,什么博士医生的,前几年天天炫耀什么公派留学,去了美国什么大学,真是够了。”

    “陈芳在爸妈面前吹破了天,我看也没什么本事。”

    “工作几年了,连云市的房都买不起,有什么好得意的。”

    “前段时间还拜托我给她女儿留意对象,要求这儿要求那儿的,也不看看她女儿快三十了,要找也只能找二婚的了。”

    “要我说女孩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如趁着年轻找个有钱人嫁了得了。”

    有一道明显年轻的女声提醒道,“妈,小点声,叔叔和婶婶在里面呢。”

    “怕什么,门不是关着的。”

    “合着我还不能说几句实话!”

    是大伯母梁淑霞。

    魏桁皱了皱眉,下意识看向范娓娓。

    范娓娓脸上无波澜,甚至没有停下脚步,直直走过去。

    “大伯母,嫂子,老远就听见你们的声音了,在聊什么呢?”

    小花园里坐着两人,手里择着菜。

    梁淑霞属实吓了一跳,老脸有一瞬僵硬,很快回过神,站起来热情招呼,“哎呦,是娓娓呀,怎么不早点来。”

    范娓娓定定看着她,梁淑秋心里窝火,谁乐意背后说人闲话被撞见。然而到了嘴边确是嘘寒问暖。

    “一年多没见了,怎么瘦了那么多!听伯母的一句话,女孩子不要一味追求瘦,健康才好!”

    “啧啧啧,这是你男朋友吧,真高真帅!和你呀是郎才女貌啊!”

    梁淑霞一顿猛夸,面上全然挂着真心实意的笑容,完全想象不出方才尖酸刻薄话语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范娓娓也不和她周旋,只淡淡地说,“大伯母,我先进去了。”

    “哎呦,是我疏忽了,快进来!”梁淑霞在围裙上揩了揩手,指挥儿媳,“平秋,去给娓娓他俩泡茶。”

    然后她推开玻璃门,朝里喊了声,喜气洋洋地,“爸妈,咱们家的高材生来了!”

    平秋显然慢几拍,有被抓包的局促和尴尬,连忙放下卷起的衣袖,对范娓娓和魏桁不好意思一笑,匆匆进了屋。

    午饭大部分是陈芳和范成刚弄得。

    一大家子人坐上桌,中间是爷爷范进勇和奶奶田丽,左边是大伯范志伟一家,右边则是范成刚一家。

    “来,把酒倒上,咱碰个杯庆祝一下,难得凑齐。”范志伟高声提议,“成刚,你不够诚意,酒要倒满啊。今儿咱哥俩喝个够。”

    “哎我这就倒满,今天过节,我陪大哥喝。”范成刚老实一笑。

    陈芳恨铁不成钢,拧了下他,小声说,“医生叫你少喝酒,你没记住啊。”

    “诶,弟妹,今儿过节,你就不要插手了。”范志伟一锤定音,又看向魏桁,“那个小魏是吧?你也喝点?”

    小魏?

    魏桁反感地皱了皱眉,有些冷又疏离地说,“我吃了头孢,叔叔不想大过年的看见死人吧。”

    他话一落,桌上陷入沉静。特别是范志伟的脸色骤然发黑,梁淑霞敢肯定,他们绝对听到了。

    魏桁又很欠地补了句:“多不吉利。”

    范娓娓早已习惯了他怼人,那种会把人气个半死,偏偏还没什么办法。

    “这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还是陈芳出声打圆场,“小魏他发高烧了,昨晚四十几度呢,烧得迷迷糊糊地,还来给爸妈拜年,多不容易。大哥您啊大人大量,别跟一病人计较。”

    “小魏你也是,烧糊涂了话也不能乱说。”谁知道她面上责怪着魏桁,心里乐开了花。

    老范太老实了,被大伯一家没少占便宜。

    范志伟黑着脸要发作,他才不卖陈芳的面子。梁淑霞却在桌子底下睬他一脚,睁眼瞪着他。

    别忘了今天的目的,忍一忍得了。

    范志伟熄了声,没说话。

    “行了,吃饭吧。”范进勇沉着脸,浑浊的老眼看不出情绪。

    酒过三巡,菜吃了一圈。

    范志伟终于进入正题,“成刚啊,有个事儿大哥要麻烦你一下。”

    陈芳翻了个白眼,指定不是什么好事。

    “你看我孙子小宝,马上十二岁,要上初中了,咱县里什么教学水平你不知道?所以我想在江平市买套房,你知道的,我们买了这套房子,就没什么钱了,可小宝的教育耽误不得啊。”

    “所以我想借五十万。害,也是为了小宝,为了咱范家呀。”

    梁淑霞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啊,你家娓娓这么厉害,在大医院上班呢,挣得钱也多,用不着你俩操心。不像我家范毅,只能回县里上班。”

    陈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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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力掐住掌心,大哥一家好意思说这套房?!

    一大半都是爸妈的退休金贴的。

    她不是没抗议过,梁淑霞一句谁叫你生了个没带把的,回回都能堵回去,让爸妈的心偏过去。

    她女儿这么优秀,哪点比不上范志伟那个不求上进的儿子,连个像样的大学都没考上。

    就因为她是个女孩?

    陈芳是咽不下这口气,用手肘拱了下范成刚,示意他拒绝。

    范成刚闷着头一杯酒接着一杯喝,没拒绝也没答应。

    范志伟胸有成竹朝范进勇询问意见:“爸,你说两句吧。”

    范进勇叹了口气,年迈的声音有些无奈,“成刚啊,你要是有,就借给志伟吧。当年你有困难的时候,你哥不也为你忙前跑过的,才把你的工作落实下来。”

    陈芳一口气没提上来,这都是个什么事。

    这些年,范志伟没少拿来说事,老范也是念着恩,回回都觉理亏。

    为此,这已经是第三回借钱。

    一次比一次数额大,上一次借得十万还没还呢。

    娓娓的对象还在这呢,合着这么不顾及。

    啪嗒。

    范娓娓重重把筷子一磕,语气很平静,“大伯母,我也要买房。”

    “买房?在云市?”梁淑霞拔高了音量,尖利的难听,“你一个女孩子买什么房?真是不像话。”

    陈芳憋不住了,气急道:“你管得着吗?用的又不是你家的钱。”

    还真别说,梁淑霞觉得范家的钱都得给她儿子孙子花。

    “弟妹你误会了。”梁淑霞赔着笑,“我的意思是娓娓从小就厉害,区区一个房子,哪能靠父母来买。”

    陈芳话又堵在心口,她平时没少说范娓娓有多厉害。现在这话成了回旋镖,让她拉不下脸面说女儿不行。

    “大伯母,我觉得您说的对,我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买不起云市的房子。”范娓娓含笑看着她,诚恳建议道,“所以读书无用,你家小宝读什么书啊。”

    魏桁轻扬了下眉,叫他说话注意分寸,她自己呢。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呢。

    他偏不,他要和她一起放火。

    “阿姨,不好意思,娓娓没能如您愿找个二婚离异的。”

    梁淑霞有些控制不住面部表情,尬笑道:“你俩说什么胡话呢。”

    魏桁淡淡笑了笑,轻描淡写把梁淑霞方才说的话重复了遍。他是演员,背台词是基本功。

    范成刚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重重吐出一句:“不借!”

    他是老实,那是记着大哥以往的恩情,不在意大哥一家占便宜。

    可是侮辱他女儿不行!

    范志伟狠狠瞪她眼,暗骂道:妇道人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梁淑霞急了,忙解释:“娓娓你们听错了,大伯母怎么会说那样的话呢。诶,平秋也在,你们问问她。”

    默不作声的平秋抖了一下,她缓缓抬头,迎面是范毅和梁淑霞威胁的眼神,转过头又是小宝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嗯,娓娓你们听错了。”

    平秋低头,听见自己这么说。

    “哎呦,我就说是听错了吧。”梁淑霞扯着大嘴一张一合,眼里却彰显着刻薄,“弟妹,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啊。”

    范娓娓的目光落在平秋身上,淡淡地看了好一会儿。

    陈芳这次硬气一回,没给老两口面子,吃完饭就道别离开了。

    直到人出了门,范志突然猛掷酒杯,发出砰地巨响,目光恨恨地盯着几人从花园前经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