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李娟的错愕，姜凯再次笑了笑，语气真挚和她解释。
“你在周家村长大，肯定比我更清楚村民的生活有多困难。几块钱一包的肥料对他们来说确实也是一笔难以承受的负担。所以我理解，他们之所以这样，无非是贫穷的生活经不起半点波澜罢了。”
姜凯真的理解。
因为理解，所以并不觉得委屈。
一番话听得李娟沉默了。
她也是在底层挣扎过来的人，很难不为姜凯这番话缩动容。
贫穷确实让人活得小心翼翼。
不敢想，不敢做。
这些她不也经历过吗？
李娟想起自己的曾经，再联想到村民的态度，心境已然不同，甚至为刚才自己那样想他们而忏悔。
不过不同归不同，如果换作她是姜凯，绝对不会像他一样坚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只有富足且被爱的人，才慈悲且宽容。
很遗憾，她不是。
但是呢，刚才当着村民说那番话，已代表着她已经和姜凯站在同一阵线上。所以她还是想和姜凯确认清楚，这片田地的秧苗是不是真有问题。
姜凯短暂微愣，过后笑道：“我以为刚才你已经看出问题所在。”
刚才她说到‘黄的不正常’。
对着姜凯，李娟无需演习，坦言：“我其实不会种地。”
“怎么可能？”刚才那些上了年纪的村民可都表现得很相信她。
“真的。”李娟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不会种地，只能强调这个事实：“我真的不会。”
甚至一想到身体彻底好了要下地干农活，就有一种想病回去的年头。
“那、那些村民怎么……”
姜凯不知道该怎么问，李娟替他说了出来：“怎么会说我能干，这么信任我？”
姜凯点头。
“他们对我有误解，误以为我会种田，其实我不会。”李娟只能这么解释。
姜凯听得却更糊涂了，如果说个别人对她有误解，那还说得过去，全村人对她有误解，可能吗？
答案很明显。
所以，想了一圈后，姜凯认为李娟是在逗自己，笑着摇了摇头。
李娟很无力，不想和他再纠结这个。
“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是实话。”强调完，她又问回之前那个问题：“这片田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姜凯嗯了声，蹲下身拔了一株秧苗，指给李娟看：“你看这些秧苗叶子的黄，它是从底部开始的。在学校的时候，我和老师的试验田，就有一块田出现过这种情况，这是缺氮的特征，而非是因为刚种下去还没扎根。如果等到分蘖期再来纠正，也必然会很多空穗。”
这番话太专业，李娟基本不明白，但是听到了最后‘空穗’两个字。
通俗点讲就是失收，这对于靠种地为生的农名来说，无疑毁天灭地。
她问姜凯：“为什么村民会看不出这个问题？”
“很正常，古往今来农民种地都是凭经验。什么时候插秧，什么时候灌水，什么时候除草，什么时候施农家肥，一代教一代。但如果有的问题以前没出现过呢？”
李娟给绕晕了……不是，她真的好晕。
好在姜凯眼明手快，及时扶助她。
姜凯担心问：“你还好吧？”
好一会才李娟从晕眩中缓过来，老实说：“可能不大好，麻烦你扶我到阴凉的地方歇歇可以吗？”
姜凯左右张望，不远处有棵树，立刻扶她过去。
不再站在烈日下暴晒，李娟整个人舒服多了。
看着如此娇弱的李娟，姜凯开始信了她不会种地的话。
这样娇滴滴的身体，怎么下地干活。而且这次留意看才发现，她皮肤白皙的根本不像常年下地干活的人。
他哪里知道，有种人叫白底子，只要捂十头半个月，皮肤就白得跟剥壳的鸡蛋似的。
很不凑巧，李娟就是属于这样的底子。
在树底下歇了一会，姜凯主动提出送李娟回家。
李娟认为自己没有虚弱到这个地步，拒绝了姜凯的好意。
奈何姜凯坚持，他是真的担心她在路上晕倒。
拒绝不了，李娟只能随他，顺便利用这段同路的时间，和姜凯说了点掏心窝子的话。
她问姜凯：“如果村民坚持认为不用买外头的肥料也没事，你打算怎么办？”
姜凯其实还没想到这一步，他在努力让村民相信自己。
想了想，他苦笑道：“那我就做大队长的思想工作，让大队长去劝他们。”
李娟在心里暗道，太天真了，一听就知道是刚出社会，吃亏经验太少。大队长如果愿意承担责任，又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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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由他一个人去面对村民，自己则选择中立。
看在那罐麦乳精的份上，李娟决定给他一个建议。
“其实，你还可以将你看到的情况向上面反应。”
现在这个年代应该也有农业局之类的管理部门的吧，既然都派技术员下来了，说明上面是重视农民种植增产的。
姜凯笑，“你说的也是个办法。”
只是这样可能会连累周发，他不想轻易这么做。
李娟提醒：“你可别说出去是我教你的。”
姜凯笑着应下。
“其实你看到大队长那态度，不会生气吗？”
姜凯摇头：“不会。”
“为什么？”
周发这样明显是不称职，总不能这样也理解吧。
“下乡之前我们老师就跟我们说，这不是一条容易的路。几千年来中国农民都是经验种植，科学种植这事不是那么容易那么快就能被接受的。”
这样无私的话听得人脑壳疼，李娟不想再追问了。
从河边到周家这一段路，不长不短。
这一路的交谈，落在旁人那里就是有说有笑。
吃过午饭睡了个午觉醒来，李娟从周来娣嘴里听到一个让她头皮发麻的问题。
“姐，你和新来的姜技术员是不是有情况？”
李娟整个人差点傻掉了，幸好因为地里庄稼的事，父母都不在家，不至于让第三个人听到。
她训斥周来娣：“小小年纪，胡说八道什么？”
“姐，我没胡说，是别人都这么说。”
一听到周来娣就迫不及待跑回来和亲姐确认这个事。
什么别人？什么都？李娟差点两眼一黑，连忙抓过周来娣问清楚。
“谁跟你说的？”
“很多人啊。”周来娣告诉她：“下午我去找周小妹家玩，几个婶婶都在说你和姜技术员走在一起。”
李娟捶胸。
都说不要他送的，偏要那么好心。
不过这事说到底还是怪她，谁让她不坚决拒绝到底呢。
周来娣没看出李娟在懊恼，还美滋滋幻想道：“姐，如果你真和姜技术员在一起，以后是不是就能经常喝到麦乳精？”
喝喝喝，喝你个头。
李娟拿起蒲扇狂扇风。
这天真是闷得让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