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夭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将其推开,没想到他的手臂竟然勾住自己腰没有放开。
刚从唐武那里逃出,没想到竟落入了另一处地狱,心中开始对自己产生一丝悲悯。
“投怀送抱?”
萧临钳制着云夭无法动弹,细细观察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因剧烈奔跑而晕红的脸颊,身上悠悠传来那淡淡桃花香带着微弱的细汗,惊恐的眼睛泛着水光,嘴角唇舌,以及皓齿上全是血。
鲜血。
更容易激起他的恶念,他口腔内忽然无由产生一股腥甜,捏着她腰身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云夭吃痛,见挣扎无用,倏然间看出了他眼中的恶念。可是她知晓,那绝非色欲,而是摧毁的欲望。
好在她对他极为熟悉,比起委身唐武,从萧临处寻求活路似乎更容易些。
她放软了身子,不再推他,只是将手置于他前胸,松散地搭着,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头一紧,朝他笑靥如花起来,轻声道:“求殿下怜悯,救救奴。”
萧临皱眉,瞬间失去了兴致,便放开了她。见此机会,她立刻转身上前将门合上,唐武被隔绝屋外。
唐武停在了厢房门前,虽醉了酒,却也知晓此乃五皇子与太子住处,便将些许理性拉回,咒骂了一声“小贱人”,便踏步离去。
云夭却未因唐武的离去而放松警惕,在她看来,唐武是恶心,可萧临却是比他可怕百倍。
加之刚才他的眼神,她太过熟悉。
他刚杀过人!还处在兴奋阶段。
吞咽一番口水,控制住身体的僵硬,云夭才慢吞吞转身,鼻腔内传入的血腥味,随着她发觉此事后愈发浓烈起来。
她干笑一声,将视线挪到其他地方,不敢直视他,“殿下,怎会在此处?”
萧临蹙眉,反问道:“我不在此处在何处?”
“这里不应是……”
云夭话没说完,立刻顿住,而萧临则听出来了。
他看了一眼刻漏,又重新看回她,冷笑道:“让你失望了,太子住在隔壁,你跑错房间了。”
云夭无奈闭上双眼,定是将才被唐武吓得晕了头。再加之萧临整日神出鬼没,她并未留意到他的厢房与太子的在一处。
萧临走到桌前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水饮下,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手段不低,就是可惜了,阴差阳错,计划失算。”
云夭不知唐武是否还在附近徘徊,如今激怒了那人,她根本不敢独自一人回去。
若是当时跑对了屋子,与太子共处一夜,不管她是不是云家女,都有把握让太子带自己离开。
可偏偏是萧临!为什么是萧临?
前世即使夜夜与他同床共枕寻欢,可此人关键时刻飞的比鸟快。她在死前才终于明白,就算他曾经沉迷于与自己的皮肉之欢,却始终只是将她当成一件物品。
而他的心里真正在意的是那人……
想到此处,云夭忽然有些悲哀,嘲讽自己的无能与弱小。一生都折在男人手上,可重活一次仍要利用男人带自己脱离苦海。
她捏着手小步上前,战战兢兢坐在萧临对面。
他半阂着眼皮,无甚情绪道:“怎么?要我赶你走?”
或许是因着送了灯笼的原因,他今夜心情不算差,对这个轻浮女多了几分容忍。
却不代表能容忍其大半夜赖在此地。
云夭将因惊恐而产生的眼泪用力憋回,柔声道:“那唐武今夜醉了酒,翻窗意图强迫于我。奴身份卑微,若此刻出去被他捉住,没人救得了奴。”
听到此话,萧临心无波澜。
云夭不气馁,忽然勾起唇角,挑起眼尾,眼眸缱绻潋滟,“若非奴咬下一块那肥猪的肉,又踢了他子孙根,或许奴今夜就见不到殿下了。”
萧临挑眉,“胆子不小,身为女奴,伤了家主,轻则贩卖,重则杖毙。”
“所以奴只能来求殿下了。”她急切倾身上前,“殿下,唐武用手抱了奴,实在恶心至极,若殿下能替奴教训此人一番,明日唐家人定然碍于殿下,不敢对奴施惩。”
萧临一怔,没想到她竟说的如此直白,毫不遮掩,“凭什么?”
凭什么?
云夭知道自己对于萧临而言没有任何可被利用之处。而她自然也不情愿与这疯狗共处一室。
她只是看出今夜萧临有些兴奋,似乎没有开刀开够,与其他拿自己开刀,倒不如趁机挑拨他对唐武开刀。
对于他来说,做有些事儿不需要理由。
云夭调笑一声,随意为他寻了个借口,“若是唐武今夜没了行动能力,奴便可安心自己回房了。殿下对奴的恩情,奴愿结草衔环。”
他嗤笑了一声,而后低沉喊道:“竹青——”
竹青听闻后立刻从窗外翻了进来,单膝跪地,“殿下有何吩咐?”
云夭吓了一跳。
“去把唐武那厮给剁碎了送到唐家人面前。”
“是!”
“诶!等等!”云夭有些惊恐地瞪眼,她只是想让唐武丧失行动能力,却没想到萧临竟是这般凶残,让她汗毛直立。
“怎么?”
她眨眨眼睛,脑子飞速转了一圈,道:“若是唐武死了,舅父舅母必然会彻底被激怒,到时候要是鱼死网破起来,定然不会放过我。殿下稍微威胁一番便好。”
萧临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对于云夭诸多要求很是不满,看着她故作镇定的眼神,鼻梁下来是饱满而腥红的唇,唇角和下巴处还有明显的血迹,而再往下便是沾了血的锁骨和丰盈。
如此魅惑,难怪太子也好,唐武也罢,各个沦陷其中,防不胜防。
区区一个女奴,他何须在意她的死活?
他摩挲着手指,“竹青,把唐武的四肢折了,丢去唐家人面前。”
“是。”竹青领命后便又翻窗,转眼间便不见了。
“多谢殿下。”云夭立刻笑着起身行礼。
她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洁白的寝衣上竟全是血迹,而萧临一袭黑衣,若非被他抱了一下,根本无法发觉。
她犹豫着询问道:“殿下是……受伤了吗?”
还是说,是别人的血?
“与你无关,现在可以离开房间了吧?”他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被她身上的桃香熏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云夭见状不敢停留,立刻出了萧临的厢房。走出去后,看着近在咫尺的太子厢房,失落叹息。
见着她离开后,萧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没想到女人的身子竟能如此柔软纤细又小巧,跟没骨头似的,若是他在用上几分力,怕是能直接将人勒死。
他回味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突然发觉自己竟被这个女奴影响了心绪,这样一个轻浮浪荡的低贱之人,何以堪配?
他起身褪去身上的黑衣,随意一扔,结实的胸口处露出一道巨大的刀伤,离心脏不远,还在流着血。
他从一旁拿过药粉随意洒在伤口上,用热水清理一番脏污之处,似乎没有痛觉一般面不改色,又自己拿过绷带熟练地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才躺回床上,他抬手放在鼻尖处闻了闻,那股淡淡的桃香还隐隐约约存在,似乎怎么也洗不掉。
真是烦人又该死。
等他办完事儿离开榆林郡之时,定先杀了这个蛊惑人心的卑贱女奴。
……
云夭回到房间后,随意收拾一番狼藉的地面,紧绷的弦一松下来,便累极,熟睡过去。
翌日,舅父舅母意料中的没有来找她麻烦,甚至一直在躲避着见到她,这是好事。
她想到太子的邀约,精心打扮一番,微微抹了些脂粉,便往石桥而去。
昨夜虽是失策,可仍有机会。
如今太子还算沉迷于自己,或许只是碍于不体面的奴隶身份,还无法下定决心带她离开。
她准时赴约,却发现太子早已在石桥处备好一切,似乎已等待好一会儿。
她受宠若惊上前,行礼后惶恐道:“竟让殿下久等,是奴的不是。”
“怎会?是孤特意来的早。”他伸手将她扶起,“如今正值春季,这榆林郡景色别有一番风味,孤甚是喜欢。”
云夭笑笑,笑道:“殿下说的是,比起大兴城繁荣,这边陲之地虽是苦寒,却更让人易脱离这凡尘世俗,寻心中所向,而这燕然山的景致,更是极美的。”
“景致虽美,可在云姑娘面前,似乎也黯然失色了。”他没忍住冲口而出,又有些懊恼说得太快,有些唐突。
云夭作娇羞状,没有说话。
见云夭似乎太过害羞,太子也不敢再说更多,便立刻执笔,与云夭共同将《鹤居图》的眼睛画完。
一边作画时,太子作无意状问起,“云姑娘,是从小就长在这边陲吗?”
云夭手中画笔一顿,忽然想起前些时日竹青在驿舍打听自己一事。从这几次与萧临的相处下来看,并非萧临在打听自己,他对自己并无甚兴趣,也不管自己与太子之间的关系。
这么说,他若非为自己打听,那便是有可能为太子打听。难道太子一开始便怀疑自己云家女的身份?
若是普通奴隶还好,若是云家女,想让太子带自己离开便有些困难起来。
她笑笑,试探回答道:“算是吧。”
太子眉头微蹙起来,云夭观察的细致,看来太子早便知晓自己的身世。
云夭继续道:“算,也不算。”
太子手停顿下来,疑惑地看着她。
云夭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犹疑一番后才开口道:“殿下,奴其实是前司徒的女儿,云家嫡女。只是在奴十岁时,父亲因谋逆获罪,全家被抄,所有男子皆斩首,女子为奴流放。”
太子怔住,没想到她竟直接向他坦白出来,见着她忧伤的神色,叹息道:“抱歉,触及了你的伤心事。明明是你父亲的罪,却株连于你,你又何错之有呢?”
云夭摇摇头,转身看着远方草原山脉,哀伤道:“母亲在流放途中病逝,后来一直都是徐阿母将奴带大。原本奴是要被送去马邑做官妓,是舅父将奴带了去,在白道驿做杂活。奴命运坎坷,如今生活在白道驿,已经很满足了。”
哪里满足?
太子能看出来,她在这地方虽有徐阿母照料,却仍是人微言轻,活计繁杂,让人心疼至极。
云夭心中确实悲哀,这不假,却也是值得自己好好利用,太子仁善,定会对她心生怜悯。
“云姑娘,孤从见你第一面起便难以忘怀,可有什么需要孤相助的。”
云夭背对着他暗笑,可是火候还不够,她定然不能主动提起脱离奴籍之事。就算他是太子,此番扯上罪臣之女,便易惹人怀疑。
她转身靠近太子,眼中泛起了红光,柳叶眉微蹙。刻意用桃花香蜜浸染过的发丝被风卷起,轻轻擦过他的脸颊,勾的心痒。她小手软弱无力地搭上太子胸口处,感受到忽然狂跳起来的心。
“殿下这般对奴,又怎知奴对殿下的心意,何尝不是如此呢?”
此话一出,她立刻注意到了耳根子骤然窜红的太子。他心狠狠地悸动着,僵硬在原地不敢动弹。
“奴在第一次见到殿下时,便控制不住,心生欢喜。只是奴不愿耽误了太子殿下。”她声音哽咽起来,虽然没有泪水,却在勉强笑着,呵气如兰,弄得他脸痒,“殿下贵为东宫之主,人人皆看着殿下,若是因奴而毁去殿下美誉,那奴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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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夕阳正好落下,橙光染在她的发顶与脸颊,就如他初见时那般,她只是轻轻抬眸,便惊扰了他心中的群鸟。
太子更是心动得厉害,想伸手抱住她,在即将搂住她腰时,却又被她猫儿般轻轻一推,躲开往后撤了一步,垂下眸,痛苦又羞涩。
经此一遭,太子再不疑有他。
明明她可以隐藏自己罪奴的身份,利用自己助她脱离奴籍,可她却对他如此坦诚,所有的拒绝皆因怕拖累于他。这样的女孩儿,让他心疼至极,宠爱至极。
他立刻取下腰间带有太子蟒纹的玉佩塞到她手中,直视着她的双眸,道:“夭夭,等着孤,孤一定带你离开此地,为你脱离奴籍。此乃孤信物,将它收好,见此物者,犹见孤。”
云夭受宠若惊,想将玉佩还回去,却被他躲开,“殿下心意,奴怎配?”
太子上前两步,拉起她的手,郑重道:“五弟获知突厥即将大军进犯的消息,孤身为太子,需得监军,亲赴战场。夭夭,等着孤大捷归来,定带你入东宫,孤为你脱籍,封你为昭训。”
“殿下。就算殿下或许会因此,陷入旧党之嫌,也无所谓吗?”
“无所谓,夭夭。孤若陷入旧党之嫌,便努力洗清,可若孤错失于你,孤定懊悔一生。”太子回答得极为认真,少年的情窦初开,总是这般真诚,初生牛犊般不惧万难。
云夭若说完全不感动必然是假的,可前世的经历让她不相信男人所谓的真心。
“殿下这般诚心,奴如何能拒,奴等着殿下。”
想到前世,太子战死沙场,云夭立刻嘱咐道:“殿下,奴曾经在参佛之后,受菩萨托梦,说是此突厥一战,乃殿下大劫,若是殿下作前锋上阵,定然会遭遇不测。攸关殿下性命,请殿下信奴,在城中监军便可,千万,千万,莫要上战场。”
太子一怔,似乎对于云夭所说梦境一事有疑惑。
云夭立刻道:“殿下安危关之国本,若殿下有任何不测,或许便是江山动荡。而奴,这一生再也等不到对奴如此真心以待的郎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总是好的。”
“殿下可让五皇子做前锋,让他去上阵杀敌便够了,自己千万不要上阵。”
听到云夭竟说出郎君一词,太子心中化成了一滩水,立刻点头应下,“夭夭,孤答应你!孤定留于城中,平安归来!”
得此承诺,云夭总算放下了心中巨石。
……
两日后,被提前派往燕然山的斥候回到榆林郡禀,突厥十万大军来袭,还有一日便过山。
榆林郡百姓因此被快速疏散,皆往南方城镇逃去,突厥袭扰,定会屠城,无一人愿留在榆林郡。
在太子的安排下,云夭跟随着唐家往马邑而去,正好徐阿母便在马邑。
因着萧临折了唐武四肢,此时唐武真如死猪一般只能躺在牛车上不得动弹,加之舅父舅母看到云夭腰间竟带着太子的玉佩,行路时更是一句话也不敢同她说。
只是舅母在云夭不注意她时,狠狠剜上几眼。
一路上,云夭低头将那枚玉佩握在手中。既然太子亲自允诺了自己不会上阵,而此次突厥战役又有萧临提前准备,那应该不会同前世那般,太子战死,而自己被突厥人掳走。
她虽不信男人真心,却信萧临的战力。
此人虽然疯疯癫癫,可前世百战百胜,勇猛无比,用兵如神,称得上一介枭雄。就算曾经榆林城破被屠,也是萧临最后带兵将突厥击退,阻止其继续南下。而唯一一次战败,便是最后在西域与吐谷浑,那场失败也直接导致了大邺两代而亡。
到达马邑郡时,云夭终于见到了多日不见的徐阿母,没忍住直接丢下唐家人冲上去抱住阿母。这些时日战战兢兢的心,总算在见到阿母的瞬间平复下来。
夜深人静时,云夭一如既往缩在徐阿母的怀中,感受着她抚摸着自己的脊背,唱着熟悉的童谣。在这般安全感之下,她睡得很香。
而后,她逐渐做了一个梦。
那似乎是前世,萧临出征西域前夕,他竟不同于以往的粗暴用力,反而对自己格外温柔。耐心地吻过她的全身,吻了许久,待她彻底化成了一滩水后,才缓缓领着她一点点攀上巅峰。
却没想到,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
转眼间,她又看到萧临驾于青骢马之上,身着银磷铠甲,满脸鲜血,如同来自地狱一般,四周的士卒接二连三,一个个倒下。看着对方的服饰,像是吐谷浑人,在一处山谷中,大邺军队被数十万大军团团围住,而他依然立在中央,身上中箭,却无痛觉般屹立不倒,是残兵们的天神,支撑着他们突出重围。
浓浓的白雾涌起,将他慢慢掩盖,待白雾散尽之时,云夭似乎站在了榆林郡城外,而在她正前方的人,是骑在马上奋勇杀敌的太子。
她心慌起来,看着太子的马腿被人斩断,他瞬间落马,几个翻滚后转头看向她,流了满脸的鲜血。似乎大喊着她的名字,只弹指间,他的身体便被几根长枪贯穿。
云夭大惊失色,想要朝他奔去,却感到没入海水一般无法前行,她拼尽全力,却依然未能触碰到他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倒地,而她忽然间坠入深渊。
“啊——”
云夭惊醒坐起,用力大喘着气,难以平复在梦中所见的画面。那是前世,对,是前世萧临的最后一战,以及太子的最后一战。
这一世不一样了,一切都不同。
突厥大军的来袭被提前知晓部署,而太子也答应过她不会亲自上阵,前世与现世,终归是不同的。
她缓了许久,才终于稳住呼吸,发现自己竟沁出了一身汗。
甫一翻身下床,徐阿母开了门进入屋内,冲到她的面前喊道:“太子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