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波澜层起
    废去太子的诏书是在五月最后一日传遍京城的。

    举朝大兴刑狱了这么久,任谁心里都该有点数了,是以消息传来时,崔府无一人表露惊讶。

    此事牵连甚广,大批官宦人家塌了门庭,市曹斩首、千里流放者不计其数,家仆则就地发卖,更有不少女眷被充入教坊司,京城上下一时哀声不断。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废太子的母家,一个月前行冠礼时还人声鼎沸、宾客盈门的杜府,如今被抄家抄了个干净。

    随着一夜杀伐血洗满门,偌大的宅子半个活人也不见了,幽森得像是座厉鬼藏身的古墓。

    太子一系往日的荣华富贵,短短一个月就恍如黄粱一梦般,被抹杀得彻彻底底。

    不过经此一事,崔柔仪几乎可以确认,前世来截杀她的人不是徐鹿卿。

    虽然搞不懂他为什么会那么巧的出现在那个地方,但冲他这次对崔家的行动和态度来看,他不是前世那个给崔家罗织罪名、抽筋剥骨的刽子手。

    既然他摘干净了,那么皇后也就排除了。宫里称得上“娘娘”的,也只有太后和迟贵妃了。

    这两个人分明是一条藤上的葫芦,是谁下的黑手也没太大分别。

    前世崔家不偏不倚,只想做个中立的纯臣,因而暗暗得罪了太后一派,他们便趁崔家失足落水的机会,下黑手整得崔家断了气。

    而今崔家渡过了此劫安然无恙,巫蛊之祸这么大的事,圣上再来不了第二回了,否则只怕江山难稳。

    只要崔家逃过了这一次大风大浪,往后有心人也再难有下手的机会。

    依太后之巧捷万端,素来转舵得快,这下应该也会及时改了风向,极力拉拢崔家的。

    就算崔家依然装傻不接茬,只要崔家不很得罪她老人家,也不至于再招来灭顶之灾。

    崔家的安危大事已了,就不知那仗义执言者现下如何了?这时候落了罪可是要伤筋动骨的。

    想到范时鸣,崔柔仪心里怪不安的。虽然这阵子崔家尽力在保他,也不知有几分用处。

    昭武卫不是轻易肯给人面子的,再要咬着不松口,只怕越拖越糟糕。

    崔培他们一下了朝,崔柔仪就找上他们打听:“这都一个月了,小范大人还没放出来么?”

    昭武卫那帮人可真够黑心的,死也不让人死个痛快,硬把人关了这么久。

    “你问的真赶巧,今儿圣上开了金口,昭武卫才刚放他回府去了,罚俸一年,回家思过三个月。”崔岑口气轻松,坐下捧起杯热茶来轻轻吹着。

    崔柔仪知道,能有这么个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结果,定是老爹和兄长们在暗处使力了。

    朝臣们物伤其类,多少也会帮着些,再给司礼监的公公们多多打点,圣上也没心思记着个七品小官,这才能过关。

    “人可还好?”崔柔仪只关心最要紧的,至于仕途先往后放放也不要紧。

    崔岑啜了口茶,不怎在意道:“软禁嘛,就是不分白天黑夜的问话,其他倒没什么。刚派人去府上问过了,出来后脸色青白,到家躺下就昏睡过去了。”

    “那与他家相熟的那个苏家呢?”

    “男丁流放,女眷没入教坊司。”

    短短是十来个字,就说尽了一个原本兴旺的家族是怎样的凄惨下场,引得人好不唏嘘。

    无论重来多少次,巫蛊之祸一起势,崔柔仪就知道这结局注定是悲,不是崔家悲,也会是别人家悲。

    这段血泪故事算得上史书上重重的一笔了,而比史官的笔墨更重的,是无尽的悲怆和无奈。

    废太子会有平反的一天吗?又有谁敢去做这样的事呢?

    崔柔仪不知道,反正她是不敢的。至高无上的权利如同千斤重的石磨,碾死谁都易如反掌。

    朝臣们大多也是如此,没人会拿阖家性命去拼一个虚无缥缈的公道,除了范家那个傻子。

    这样举朝沉闷的日子过了没半个月,边境又出了新乱子。

    北境鞑靼听闻本朝废了太子、朝中一片大乱,趁此机会起兵来犯,迟贵妃的胞兄迟将军独木难支,不得不向京求援。

    崔培、崔巍自然在点将之列,除此之外还有镇守西北又年轻有为的穆将军兄弟俩。

    不过既然要人上阵搏命,怎么也得先安抚一番。

    论起权衡利弊,天底下没有人比做皇帝的更会了。

    到了这等用得着武将的时候,圣上就全然忘了一个月前是怎么猜忌审问崔家人的了。

    圣上特地召崔侯进宫,言辞殷切的说了许久的话,一口一个爱卿,听得崔培那没心计的直筒子差点找不着北,直道:“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忠君爱国如崔培,战事当前,他说什么也得先顾全大局——这也是他的一样好处,抓大放小,不爱记仇。

    头一日圣上刚有所动作,后一日太后和皇后也在趁着这个机会拉拢人心。

    崔家三老爷不正好被吓病了么,两边便都托着探病的由头,着人上门慰问来了。

    太后显然十分有诚意,派来的是缉事府的督公冯喜。

    前头崔三老爷就是在缉事府手里受的罪,这可几乎等于把冯督公送上门任崔家打脸来了。

    崔柔仪都替冯督公心有戚然:在太后手底下也不好混呐,得罪人的差事都替她办了,还得被她当成人情送出去。

    比起太后挑来上门的人选,更奇怪的是夏若莘也被冯督公捎回来探望她三舅爷了。

    崔柔仪心中一凛,看来这一世太后还是看中夏若莘了。

    不管是因为夏若莘自身的才貌性情入了太后的眼,还是因为崔府成了太后着意拉拢的对象,连带着她水涨船高,总之这可有点麻烦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太后抬举夏若莘,她不能不识好歹,只能先顺从为好。

    崔柔仪按下忧虑,先去看督公冯喜这趟来如何作为。

    冯喜倒比崔柔仪想得要能屈能伸,干瘦的脸上硬是挤出满溢的笑容,弯腰作了一揖,道:“太后记挂着崔家这回受了委屈,着我来赔个不是。前头多有误会,还望侯爷海涵呐。”

    崔培不大会虚与委蛇的那一套,干巴巴的回了句:“督公只是秉公办事,崔家又何来委屈一说,言重了。”

    冯喜见崔培接不上话,目光向他身后一撇,又把主意打到了崔柔仪身上:“哦,崔姑娘。那日在宫里还遇见你和徐指挥使了呢。”

    崔柔仪心里一阵恶寒:怎么,非要没话找话说吗?我是被谁背后捅刀才进宫正司的?

    夏若莘陪侍一旁,神色略显紧张,生怕表妹一个忍不住下了冯督公的面子,不住的给崔柔仪递眼色。

    不得已,崔柔仪出来福了一礼,淡漠道:“督公记性真好。”

    她短短六个字,既没否认,也没接茬,生生要把冯喜的话高高的晾起来。

    冯喜笑颜无改,只是手里转着的两个保定球微微顿了一下,才又厚着脸废话连篇的与崔家众人扯起别的来。

    幸好崔岑是个知世故的,出来应付了冯喜半个时辰,把场面话都给说尽了,才送走了他。

    夏若莘坚持要回宫去,崔府也正忙着张罗崔侯父子出征的事,便也没多留她,仍放她去了。

    崔柔仪倒是一路送夏若莘到门口,又特意背着人嘱咐她:“这段日子宫里都没开讲,想是再过几日才可恢复如旧,表姐在宫里若有事还是去找曹公公。另外……”

    崔柔仪停顿一下,斜瞄了一眼冯喜,把声音压得极低:“表姐自己要捏着分寸,虽有了太后的赏识,也得小心顾着皇后那边。这碗水端起来的确很难,但也是不得不为呀。”

    夏若莘当初决意进宫时,也没想到宫里会变成如今这尴尬的局势。

    她夹在两座大山中间本就有些彷徨,太后近日又频频垂青于她,更使得她进退两难。

    眼下她只能点点头,回去后就如崔表妹所说的,先小心端着这碗水能混一天是一天罢。

    前脚冯督公刚笑眯眯的告辞而去,后脚赵纯又奉了皇后之命来探病了——不过崔家人都怀疑,这趟差是六殿下自己向皇后讨来的。

    因为他进了府,在三老爷病床前坐了没一盏茶的功夫,就又去找崔柔仪说话了。

    “殿下怎么亲自来了?”崔柔仪边问,边看了看一旁的纪青君。

    纪青君今日不知怎么了,上午还乐呵呵的来府里同她玩了半日投壶,这会儿见了赵纯就只敢垂头挨着墙边站了。

    方才冯督公来时,也没见她这副低眉耷眼的样子,难道赵纯比缉事府的酷吏还可怕?

    崔柔仪正不解,只听赵纯低声道:“我来见你一面,回去也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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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柔仪娇横的飞了他一眼,还不待接话,一旁的纪青君先轻咳了一声,识趣的走开道:“我去帮着侯夫人看看三老爷药方子。”

    赵纯一抬手正准备示意谢她,纪青君却唬了一跳,像怕挨打似的脖子一缩躲了过去,慌不择路的差点撞在博古架上。

    纪青君慌张的走至门边,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敢回过头深深看了赵纯一眼,而后又如蹬地的兔子般跃出门去了。

    “她这……?”赵纯十分摸不着头脑。

    “她平日不是这样的。”崔柔仪就更糊涂了,上下审视了一番赵纯的生相和打扮,实在看不出有何吓人的地方。

    “算了,不管她。上次我托表兄送了一只绣眼鸟来,可还得趣?”

    赵纯懒得在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身上多费心猜测,他放在心上的人从来只有眼前的这一个。

    提到这个,崔柔仪几乎要气笑了:“真是谢谢殿下了!托谁不好托他来,连那只鸟我也一块儿不待见了,当天就放走了。”

    “哎,那个时候莫说我了,就连展荣也困在宫里出不来,我还能托谁?”赵纯眨眨眼睛,一脸无辜相。

    崔柔仪知他是好意挂念,口气软了下来:“我一切都好得很,你别使人跑来跑去的了。宫里这阵子也不大平顺罢,何必惹人眼呢?”

    “知道了。”赵浑然不在意,又提起了另一事,“方才听常管家说,你那院子里的桂花树枯掉了两棵?”

    崔柔仪两手一摊,随口道:“有什么要紧的,就当是它们替我家挡灾了罢。”

    赵纯面上点点头作罢,心下则暗暗留意,回去后自有打算。

    崔家忙碌了一下午,勉强把两路人马应付完,晚间还要紧着自家人说些体己话。

    崔培即将携子远行,与鞑靼一战已是在所难免了,但这个时候真是说不好京城和边疆哪个更要命。

    他很放心不下家里,于是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如今储位空悬,各方多有猜忌,尔等在京要谨言慎行,还是关起门来静伏一段时间为好。”

    陈氏、崔岑、崔柔仪三个一齐点头不止,心里都明白此中厉害。

    如今论齿序,是迟贵妃所出的定王最为年长,他们母子二人皆依附于太后;可三皇子和六皇子又挂在皇后名下,占了半个嫡出的名分。

    本来徐皇后尚还年轻体健,应该还能诞育皇子的,只是按圣上那副病体来说,这个希望又十分渺茫了。

    如此,徐皇后更加看重手里仅有的两张牌。

    尤其是三殿下赵纪,齿序上只比定王排后一位,年纪也差不离,性情素又稳重,是有一争之力的。

    太后和皇后本就常常暗暗较劲,近来更是快要翻到明面上来了。

    此时情势太不明朗,崔家在内的大多数人家都只想明哲保身,哪边也不愿得罪,更不想掺合。

    眼下崔家众人里与皇宫往来最密切者,非入宫伴读的崔柔仪莫属,崔培又着重点了点她:“你这个性子呀,入宫附学万事要忍得、让得,言语多加小心,若遇争执,不妨告个假避一避。”

    崔柔仪亲眼见过了两遍盛权倾覆下的血流成河,修炼至今心里跟明镜似的,当然知道老爹说的这个争执指的是什么。

    废太子才刚被幽禁,国本之争就冒头了。

    太后和皇后手里都捏着一副不错的牌,哪个能甘心把至高无上的大位让出去?

    眼看着两位娘娘的关系日益紧张,若神仙斗起法来,恐殃及池鱼,是以老爹才有此嘱咐。

    崔柔仪拍着胸脯保证道:“爹你只管放心去,宫里的事女儿自有分寸。何况还有夏表姐与我互相照应不是?”

    “说到若莘……”崔培心中愁云又起,十分没把握,只叹道,“唉,也不知这丫头的运道儿是好是坏。”

    得了太后青眼原是该高兴的,可是偏撞上这么个摸瞎的形势,一切便都难说了。

    如今也只看若莘自己是何造化了。

    若命数好呢,说不定能攀着太后的藤儿飞上高枝,后半生的风光就都有了。

    徐皇后也不是那等见不得人好的狭隘者,有崔家替夏若莘周旋一二,想必不会太与她为难。

    可若稍错一点儿,那就是把一辈子给搭进去了。崔柔仪只看今日太后如何对冯督公的,就不免担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