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说这句话倒没什么,可经由琼嫔说出来,却怎么也不能让人信服。无他,在晏平三年入宫的新妃中,她最是貌美,因此也最得圣宠。
若是圣上不喜好颜色,以她低微的出身,如何能坐到琼嫔的位置?
琼,美玉也。圣上给她赐下这封号大抵也是在夸赞她琼花玉貌。
不过琼嫔这样说,也无人反驳。
高坐在上首的淑妃章氏面色如常,对她们的暗流涌动既不阻止,也不推波助澜,见新妃们认了脸,彼此打完了招呼,她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进了后宫,以后都是姐妹,彼此要和睦共处,万不可伤了情分。本宫如今执掌后宫,按照规矩,诸位只需每逢初一、十五卯时来昭和宫请安。平常时日,倒也不必都拘在寝殿里,出来散散心、赏赏景,只要不失规矩都可。若是遇上自己没法子处理的事儿,先去找宫中的主位娘娘,莫要逾矩。”
姜令音同众妃齐声:“是,谨遵淑妃娘娘教诲。”
宫中没有皇后,淑妃虽有管理后宫之权,看起来却不愿多插手嫔妃们之间的事儿。也因此,各宫主位娘娘们有了很大的权力。
那么同理,婕妤之下的嫔妃其实都没什么区别。不是一宫主位,一举一动甚至是生死都掌握在别人手中。她们只有争宠这一条路,在圣宠上分个高低。
姜令音垂眸,思绪百转。
进入后宫之中,家世并不能带来多少助力,位分的升降,全凭皇上的喜怒而已。
等新妃们依次落座,淑妃再次开口:“再过三日是瑾妃妹妹的生辰,尚食局和尚仪局那边已经为瑾妃妹妹照常准备了宴会所需,不知瑾妃妹妹今年可有什么变动?”
左侧首位的瑾妃微怔,旋即浅笑道:“今年恰好赶上了几位新妹妹进宫,也让妾身沾了些喜气,淑妃姐姐,不知妾身的生辰宴可否摆在长空楼?那儿宽阔,正好能让所有的妹妹都来喝上一杯。”
长空楼位于御花园的南侧,地势较寻常宫殿要高一些,能俯瞰御花园之景,因而深受历来后宫嫔妃的喜爱。先前也不是没有嫔妃在上面举办赏花宴或是生辰宴,凭心而论,瑾妃的要求并不出格。但主动提出这个要求的,却是瑾妃本人,这让淑妃颇是意外。但她什么也没问,只轻颔首道:“自然是能满足瑾妃妹妹的。”
得了首肯,瑾妃眉眼间皆是笑意,她转头望向殿内众人,柔声道:“三日后是本宫的生辰,不知诸位妹妹可否赏脸来长空楼参加宴会?”
瑾妃这般放低姿态,是姜令音觉得出乎意料的,但观前面几位嫔妃的神情,好似都习惯了她这样。
宁昭容应得最快:“瑾妃姐姐相邀,妹妹自然要去。”
姜衔玉也笑着道:“瑾妃娘娘放心,妹妹已经给你准备好了生辰礼。”
琼嫔依旧是那副懒懒的模样,闻言,她眉梢微挑,捏着绢帕虚虚掩在鼻子前,娇笑道:“瑾妃娘娘放心,妾身会为您备上一份大礼的。”
请安散去后,从瑾妃开始一个个离开昭和宫。
姜衔玉在经过姜令音时顿了顿,姜令音以为她要说什么,但姜衔玉并没有多余的动作,仿佛那一顿只是无意。
而这时,宁昭容在顾静姝面前停下,“玉照宫和钟粹宫顺路,顾贵人可要和本宫一起回宫?”
顾静姝不解地抬眸,却笑着应下:“有幸与娘娘同行去,妾身却之不恭。”
留在殿内的众人不觉将目光流转在二人之间,还没想明白什么,忽地听琼嫔一笑:“姜宝林不也住在钟粹宫么,昭容娘娘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宁昭容侧眸冷冷睨着琼嫔,琼嫔有恃无恐,半点也不畏惧她,目光毫不退让。宁昭容唇边的笑意不自觉地敛去,转而望向姜令音,沉声:“姜宝林也想一起?”
姜令音心底有些纳闷,不知为什么这些人总觉得她是个软柿子,好拿捏的样子。她看上去,脾气很好吗?
姜令音才入宫,她是什么性情殿内的人并不能窥见多少,但姜衔玉在宫中的贤良名声却是人尽皆知。同是出自绥安侯府,难道两人的性情能截然相反不成?
况且,陛下不就是喜欢温婉贤良的女子吗?即便不是这般女子,进了后宫,也要装出来讨陛下的喜吧。
众人这样想着,对于姜令音的表现也没什么期待。
谁知,姜令音竟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诧异的神情,冲她道:“不瞒昭容娘娘,妾身原想着充仪娘娘玉体抱恙,今日当去拜见。既然娘娘相邀,永安宫离娘娘的玉照宫也近,妾身同娘娘一起去瞧一瞧充仪娘娘如何?”
此话一出,连顾静姝都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宁昭容盯着姜令音许久后,冷冷嗤了一声:“祺充仪十日里有七八日都在抱病,本宫难道要次次去看她不成?她也配——”
她说着,又用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姜令音,忽而奇怪:“姜宝林,你是去看祺充仪,还是想着去永安宫遇见陛下?”
不等姜令音说话,她又自问自答:“即便遇不上陛下也无妨,以你的相貌,若是日日在她永安宫门前晃荡,祺充仪的病说不准就好了呢。”
说到这里,她拊掌一笑:“是了,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姜宝林,你不妨按本宫的法子去试一试,本宫不信,她祺充仪还不见你。”
宁昭容一副不嫌事大的态度,周围人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祺充仪是晏平元年同淑妃、瑾妃、姜衔玉、宁昭容和蕙妃五人一同以贵嫔或是嫔位礼聘入宫的。六年过去,几人的地位也发生了许多变化。
蕙妃已逝,留下的五人都占据了宫中的高位。她们在宫中的时间最长,相处时日也最久,为了争宠,难免有所不合,但明面上都是和和气气,互相称呼着“姐姐”“妹妹”。可宁昭容,却格外不喜祺充仪——这不是什么秘密,入宫前,有声也同姜令音有意无意提过几嘴。所以,她故意在宁昭容面前提及祺充仪,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多谢昭容娘娘指点。”姜令音福一福身,语气轻快。
宁昭容不耐地瞪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昭和宫。顾静姝也朝众人福了福身,跟着宁昭容离开。
琼嫔看着姜令音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但她什么也没说,搭着露微的手腕不紧不慢地从姜令音眼前走过。
沁丽仪起身离座,对姜令音友好的笑了笑:“姜宝林有所不知,昭容娘娘与充仪娘娘之间有些嫌隙,往后,你可莫要在昭容娘娘面前提起充仪娘娘了。”
姜令音作恍然大悟状,少顷,她喊了颔首,“妾身知晓了,多谢沁丽仪提醒。”
沁丽仪微微一笑,信步而去。
虽只是一次请安,但姜令音大概摸清了宫中嫔妃表面上的性情,心中也隐隐有了计较。
今日陪她来的是冬灵,她本想指望在冬灵的介绍下认全后宫嫔妃,但是可惜的是,她似乎有些眼盲,十几位美人往那一坐,她看了一圈,也没记住几个。
宝林的位分太低,比她还低的只有一同入宫的四位采女,都是面容姣好、碧玉年华的姑娘,可惜后宫是最不缺美人的地方,有她和顾静姝在前,那些高位们并不拿正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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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
走了一路,冬灵实在忍不住问:“主子,您当真要去永安宫?”
她担心道:“充仪娘娘既然病了,定是不会让主子进去的,主子何苦跑这一趟?”
姜令音惊讶地看着她,“都吃了一次闭门羹了,我还去做什么?”
冬灵怔了一会儿,小心地问:“那主子方才是诓昭容娘娘的?”
姜令音理所当然地点头,“不然呢,人家只想拉拢顾贵人,我却巴巴得凑上去,讨人嫌吗?”
冬灵蓦然失声。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主子难道不担心被宁昭容知晓了来找她麻烦吗?
冬灵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问了出口。
姜令音弯了弯眼眸,“依宁昭容的性子,她会为了这点小事来找我麻烦吗?”
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又碍着琼嫔的话,宁昭容根本不会问她,同样,她找的理由让人无可挑剔,也少了宁昭容的麻烦。宁昭容应该感谢她才是。
冬灵愣了一愣,忖度道:“昭容娘娘行事向来不拘小节,不如其余几位娘娘稳重,若是……”
“无妨。”姜令音抬手,忽然转移话题,“冬灵,你说我今日该不该去宜庆宫拜见一下诚妃娘娘?”
冬灵心下一惊,谨慎地偷看她一眼,才斟酌着道:“没有诚妃娘娘召见,主子贸然前去,怕是不大妥当。况且,眼下这个时辰,各宫娘娘们就要给新入宫的主子来送贺礼了,主子若是不在熙和殿……”
姜令音听出她的未尽之意,却没有了下文。
冬灵颇有些胆战心惊,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但很快,她们便回到了熙和殿。冬灵望着姜令音的窈窕身姿,又实在糊涂,她将纤苓扯到一边,轻声:“你觉得主子性子如何?”
她与纤苓是一起分配到熙和殿的,自觉有些情分。纤苓默了默,回她:“冬灵姐姐,我们不可背后议论主子。”
冬灵心烦意乱,跺了跺脚道:“主子方才问我要不要去给诚妃娘娘请安,我劝主子别去,主子便回来了,可再也没同我说一句话,我是不是让主子厌弃了?早知如此,我胡乱揣测什么……”
纤苓将自己与她的距离拉开,压低声音:“主子问话,你当然要回,只是有些话,你怕是犯了主子的忌讳。”
又安慰她:“主子不是没有去吗,到底是听了你的意见,不会厌弃你的。”
冬灵轻吐了口气,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但总归没再追问下去。
纤苓便笑道:“好了好了,你进去伺候主子吧,我去给主子泡一壶茶。”
屋子里,杪夏熟练地开始替姜令音揉捏双腿。
“主子今日累着了,明日不用去请安,主子可以好生歇几日了。”
宫中没有皇后,太后又不接见宫妃们,算是省了一桩又苦又累的事。
姜令音习惯性地敲点了两下桌面,“三日后是瑾妃娘娘生辰,这两日要准备好贺礼。”
“主子打算送什么?”杪夏问。
姜令音不以为意,“送什么都行,左右都入不了瑾妃娘娘的眼。”
杪夏为她担心:“这样可行吗?主子不打算仔细挑一挑?”
姜令音淡淡道:“可不可行都是别人说了算,没什么好挑的。”
她又不会真把这些人当姐妹,都进了后宫,要侍奉同一个男子了,还偏要假模作样的和睦相处,也是难得。
至于会不会得罪人,这一点,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该讨好的,只有一个人,何必分心给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