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多日过去，平凉侯府未有一丝异动。
皇后阖着眼倚在偏殿里那张雕花细木的美人榻上，有两个宫娥分别跪在两侧小心翼翼地给皇后捶腿。
事关儿女，平凉侯如此沉得住气？
“都退下吧。”
平白的生出些许烦躁，皇后屏退殿里的宫娥，缓缓从榻上坐起身来，轻唤了声：“苏嬷嬷？”
没一会儿，从殿外走进来一个小宫娥，躬身道：“娘娘，苏嬷嬷出宫办差还未回来。”
皇后这才想起来今晨一早就让苏嬷嬷出宫替她办事了，她又挥退那宫娥，抬步向前走去，停在一幅画前，初时眸光还泛着点点柔情，那画上的美人亦是如此，眼中的鲜活爱意皆为那作画之人，能将这一腔爱意如此传神地画出来，想来，那作画的人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柔情不再，眸光渐冷，皇后掩面轻嗤了一声，可惜，年头一长，不管她如何小心保管这画，终究是染上了陈旧的颜色，那画里画外的真心更是早就消失殆尽。
……
“不行！”
蒋氏怒喝一声，奔走到裴晋之面前便是一顿拍打，声音结实响亮，一听就是真用了力气的。
“韫儿绝不能去那等萧瑟之地！”
裴晋之久经沙场，老妇人的那几下于他而言不过是挠痒痒，他双手交握在身前，站得老实巴交，只道：“您老气归气，别气坏身子，这是您孙儿自己的意思，儿子也不过是代他向陛下请旨。”
“你什么意思？韫儿年纪小不懂事？你个做父亲的就任由他胡闹吗！”蒋氏哪里听得进去，西北边境，数千里之外的地方，又听闻那边时有战事，她就这么一个孙儿，哪肯放他去！
屋外。
裴姝轻轻撞了下裴韫，小声问：“阿兄，你当真不是……”
“不是。”裴韫猜到裴姝要问什么，笑说，“我们都无权干涉别人的选择，婉容不告而别，那是她的选择。”
裴姝低下头，小声嘀咕：“这话你应该进去对祖母说……”
诶？
不知裴韫是不是听见了，竟真的提步走了进去。
屋里没一会儿就响起蒋氏的哭闹声，约莫就是舍不得裴韫去边境吃苦，劝说不能，只得闹上一闹。
裴姝没有再听下去的兴致，悄声离开，慢慢走回自己的院子。
近来，平凉侯府实在事多。
先是皇后暗中威胁，欲要拉拢，好在裴家人都没上这个当，皇后那边也再无其他动作，上回她召了裴韫入宫和江娇月在宫中会面就已是冒险。
后又逢皇上派裴晋之率兵去西北边境支援威远侯，以防最后一次和谈不成，疆国会真的向我齐国开战。
而今裴韫更是主动请缨，随父出征，依着蒋氏的性子，不闹上半月，这事儿是不会消停的。
同时，裴姝也深刻认识到了一件事，不管她意愿如何，从穿进书里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是裴姝，是平凉侯独女，她，真能远离得了所有是非吗？
……
安国公府。
顾容初跪在堂中，安国公与安国公夫人坐在她正前方。
皇后身边的苏嬷嬷以及太医院的太医才刚离开安国公府一会儿，一旁案上放着的是苏嬷嬷带来的名贵补药和一套贵重头面。
“你还说你和三皇子没有私情？”安国公大怒，“方才苏嬷嬷说得清清楚楚，三皇子十分挂念你的伤势，还特意趁皇后派太医来给你治伤时托苏嬷嬷给你送来这许多东西！”
安国公夫人在一旁看着，心中好不痛快。
“女儿绝无半句虚言，就是三皇子殿下站在这里，女儿也绝不改口。”顾容初字字坚韧，面上一片冷然。
“呵。”安国公夫人轻蔑笑道，“初儿，你明知你父亲不可能将你拉到三皇子殿下面前对峙，是以才敢如此说话吧？”
见顾容初不言语，她又继续说：“你自小心气儿就傲，莫不是看你大姐做了太子妃，你便也想嫁入皇室？先不说你是妾室所出，你可不要忘了我们顾家的立场啊……”
说到立场上，安国公瞥了顾容初一眼，抬手指着她命令道：“从今日起你就在院子里好好养伤待嫁！没有本公允许，不得出院子半步！”
说罢，他转头对安国公夫人说：“找个合适的人家，尽快把她的亲事定下来。”
安国公夫人微微颔首，心中得意：“妾身明白。”
当年，顾容初的生母郑姨娘不过是个乡野医女，凭着一次偶然救下安国公，而后入府为妾，仗着国公偏宠，也属实风光了好些年。
安国公夫人看着顾容初那张像极了郑姨娘的脸，便觉恨意丛生。
郑姨娘啊郑姨娘，你的女儿如今也想效仿你，我岂能让她如意？
……
顾容初被禁足，这样的热闹，顾容羽又怎会错过?
可她上回已经吃了教训，这回多少收敛了些，只是差人暗中换了顾容初的吃食，有时是清粥野菜，有时直接是隔夜的馊饭。
安国公夫人只当不知情，一门心思忙着给顾容初寻门“不错”的亲事。
女学里。
“阿初要嫁人了？我怎么不知道？”裴文珺听前头的顾容羽说起这事，惊得直接出声问道。
顾容羽回头瞥了她一眼，道：“我安国公府的事还需事事像你汇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裴文珺见顾容羽语气不好便没再问了。
她只是觉得太突然了，阿初和她要好，嫁人这样的大事，怎么会不告诉她？
同时惊讶的还有裴姝，顾容初要嫁人了？新郎不是三皇子？
周攸宁倒是颇为感慨，压低了声量同裴姝说：“我还以为我会是咱们里头第一个成亲的。”
说来也奇怪，没见过江临前，他送她的那些画，她统统不喜欢，可自从上回见了面后，她倒觉得那些画顺眼了许多，并让屋里丫鬟好生收了起来。
裴姝低笑：“不如攸宁姐姐催催那江大人？”
周攸宁面上一红，心里却是欢喜的，抬手捏起裴姝的小脸：“等你定亲，看我不日日来笑话你？”
一声轻咳在屋外响起，众人赶紧噤了声端坐好。
……
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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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早食又是前日里剩下的，白日里天气逐渐热起来，过夜的吃食放不上多久便有一股怪味儿。
顾容初临窗倚着，桌上的吃食她一口没动，不过几日，她又清瘦许多。
甘来匆匆走进屋，见四下无人盯着，忙从袖中拿出一个用棉帕包着的白面馒头：“姑娘，这是我早上偷偷藏下的，你多少吃点吧。”
那馒头已被挤压扁了，可没有难闻的怪味。
顾容初从她手上接过，一口一口吃进嘴里，略嚼上两口便往下咽。
甘来不禁红了眼眶，背过身去抹泪，而后去给顾容初倒了杯水来。
“别哭，会好起来的。”顾容初看着甘来，轻声说道。
比起她曾遭受的那些，现在这点苦，不过是皮毛之痛而已。
“二公子，您不能进去！”屋外响起个丫鬟的声音。
话音刚落，顾令舟已经走了进来，他皱着眉看了眼桌上的吃食，又看见顾容初青白的脸色和她手上拿着的一个不成形的馒头。
追进来拦人的丫鬟还未来得及再次出声便被顾令舟吼了出去。
“滚！”
“二哥。”顾容初咽下嘴里还没嚼烂的馒头，将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递给甘来，缓缓起身。
“你快坐下就好。”顾令舟看她身形摇晃，只怕是许久没吃上一顿像样的饭了，愤怒之余，更多的是对这个妹妹的心疼，他们虽非一母所生，却更像嫡亲兄妹。
“就算父亲罚你禁足，你也仍是我国公府的七姑娘，这些个刁奴竟敢这样对你？看我回头便禀明母亲，将她们全部发卖出去！”
顾容初却只是笑笑：“不用的二哥，你若真为我好，便当从未来过这里。”
顾令舟细细一品，便觉出了几分，问：“是容羽？”
甘来实在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将这些时日顾容初所受的苛待一一吐露。
“她真是被母亲纵得越发不像话了！”顾令舟怒极，看向顾容初时又缓和了神色，“七妹，你放心，我定会替你做主。”
“二哥不用如此，平白惹恼母亲和六姐姐。”顾容初说着连连咳嗽了几声，喝了几口水才觉好些，眸光莹莹，声音又低哑了些，“不过我确有一事想请二哥帮忙。”
……
回府路上。
马车突然停下，便听外头响起一道男声。
“在下顾令舟，受七妹所托，给裴大姑娘送一封信。”
裴文珺看了裴姝一眼，脸上微微泛起红霞，而后掀起侧窗的帷幔，朝外看去，见顾令舟站在马车前，她伸出手，细声说道：“把信给我吧。”
顾令舟这才上前，将信递到裴文珺手上。
“阿初，在家中可好？”裴文珺又问。
想起顾容初交代过的话，顾令舟便只是说：“七妹说，裴大姑娘看了信就都明白了。”
裴文珺应了一声，缓缓放下帷幔，回身坐好，唇角止不住上扬。
裴姝默默闭上了眼睛，并非她有意窥探什么，只是裴文珺这般神情实在明显，就差把“我心悦于你”这五个字刻脑门上了！